“你們……這是在干什么？”姬存章緩緩開口，語氣平靜。

    李嬤嬤忙上前一步稟報：“回公子，侍女小云，不守園規(guī)，私通外男，貞潔盡失，奴婢正在處置。”

    云緗緗望向姬存章，她看見，當(dāng)李嬤嬤說著這些詞時，他朝她淡淡地掃了一眼，沒有任何波瀾。

    “證據(jù)呢？”姬存章道。

    李嬤嬤將手中的紙條攤出：“有她與外男的通信為證，另外，方才奴婢已命人檢驗(yàn)過，她卻已不潔。”

    云緗緗再次望向他，卻見他不再看自己。

    姬存章身邊的一個護(hù)衛(wèi)走過來，取了紙條，呈給他。他展開來，一張一張看了，然后，將手負(fù)起，紙條捏入掌心。

    眾人皆抬頭望向姬存章，等待著他示下。

    院子里安靜極了。

    良久，姬存章輕啟丹唇，語調(diào)平和：“這三首詩，是我寫的?！?/br>
    院子里一片嘩然。

    “什么？公子，這三首詩是你寫的？”李嬤嬤震驚道。

    姬存章依舊面上無波：“閑來無事，胡謅的。”

    小花激動道：“也就是說，小云確實(shí)只是默寫的別人的詩，只是這個別人就是公子?！?/br>
    巫青葉在人堆里，喊道：“那也不能證明她在外面沒有野男人啊，她有只鴿子，專和野男人通信的，還有，她已經(jīng)不潔了?！?/br>
    眾人皆稱是。

    姬存章聞言，半晌冷笑了一聲。

    院子里瞬息安靜，他們的公子，這是在笑什么呢，怪瘆人的。

    姬存章驀然伸出一只手，停在半空，接著，他嘬起嘴，吹了一口哨子，然后，他抬眼向空中打量，像是在尋找什么。

    眾人心里打起鼓，公子他這是在干嘛？他們不解，于是乎，都抬起眼睛朝天上看。

    過了好一會兒，一只鴿子，撲騰著翅膀，自堂廳的上空掠過，飛到庭前，緊接著，它，駐足了，駐足在了姬存章抬起的手背上。

    眾人訝然。

    巫青葉早已驚呆，那只鴿子，不正是云緗緗的嗎？

    正在他們還沒反應(yīng)過來之時，他們公子抱著鴿子，邁開了步子，緩緩地，朝人群中央走去。

    眾人下意識為公子讓出了一條寬闊的道。

    云緗緗努力抬著腦袋，仰視著那個白衣男子，慢慢地，朝自己走了過來。

    他停到了她的跟前，她一低頭，就能看見他的絲履，與她無力地趴在地上的手掌，近在咫尺，卻從未相挨。

    他掃了她一眼，眼中沒有太多的情緒。他蹲下身，將懷里的鴿子放到了她的手邊，還撫摸了兩下鴿背。

    此時，人群里的氛圍已經(jīng)變得高熱，他們向來奉為天神的公子，從不可親近的公子，竟然……與那個要飯的、此刻已渾身是血的、已經(jīng)不潔的女人，那么，那么，那么近。

    公子已經(jīng)站起了身，一邊轉(zhuǎn)身走去，一邊道：“這鴿子是本公子的，她只是幫我養(yǎng)著?！?/br>
    李嬤嬤老眼瞪圓：“可是公子，她失了貞潔?！?/br>
    公子側(cè)頭瞥了他一眼，笑了，李嬤嬤如被點(diǎn)xue，愣在當(dāng)場，已不敢再開口。

    “叫府醫(yī)看傷，準(zhǔn)假十日?！奔Т嬲仑Ｗ猿脧d里頭走去，“攀誣別人者，鞭二十?！?/br>
    公子的背影，在眾護(hù)衛(wèi)的拱衛(wèi)下，消失在堂廳里。

    庭前眾人久久回不過神來。

    小花忙跑去扶小云，而云緗緗，卻艱難地爬去將那鴿子護(hù)在懷里。她偷偷地笑了。她逼著看公子會不會出手救她，代價雖然大，但公子還是出手了。

    李嬤嬤忽然道：“來人，將巫青葉給我抓起來！”

    兩個家丁上前，把巫青葉制住。

    巫青葉掙扎著，卻于事無補(bǔ)：“嬤嬤，嬤嬤，云緗緗她失了貞潔，一定在外頭有人，我沒有攀誣，我冤枉?。　?/br>
    李嬤嬤冷哼一聲：“冤枉？你害老身在公子面前出丑，冤枉？你怎么方才不對公子喊冤？”

    “啪～”李嬤嬤一劑鞭子下去，巫青葉“嗷”地叫了起來。緊接著，就是接連數(shù)鞭。

    其余的侍女家丁們默默地散了開去。

    小花用自己嬌小的身板，吃力地抗起云緗緗，朝雅苑而去。

    那邊，正被打得直叫的人，沖著她的背影喊話：“云緗緗，你這個賤人，你等著，我一定會加倍奉還！”

    云緗緗停下腳步，艱難地回過頭，笑起來：“奉陪到底?！毙南?，一個人的嫉妒心理有多可怕，在這個落后的文明里，更加彰顯。

    *

    夜里，小花把熬好的藥端到云緗緗床邊，借著床頭燈籠的光，她瞧見云緗緗睡得很沉，但那眉間，卻如山脈皺起。

    小花連喚了好幾聲，云緗緗才幽幽地睜開眼。

    “來，喝藥了?！毙』▽⒃凭|緗扶來坐起。

    云緗緗艱難直起身，覺得渾身都疼。接過藥碗，好苦的味道，但還是蹙眉喝下。她把空碗遞給小花，抬首環(huán)顧四周，屋子里的其余侍女，今日都還沒回來。

    “小花，其他人呢？”云緗緗問。

    小花低頭揉了揉衣角：“你不用太在意的，她們……她們?nèi)ジ舯诳次譲iejie去了?！?/br>
    云緗緗本來就不太在意，只“哦”了一聲，又笑問：“那你怎么不去？”

    小花抬頭：“小云，我可是你這頭的，你前面才說要當(dāng)我jiejie，親的那種?！?/br>
    云緗緗心里暖暖：“我的小花就是乖，jiejie我愛死你了！”正準(zhǔn)備夠著去抱小花，誰知身上的傷口被扯得生疼，只得作罷。

    忽而看見床邊的桌上，那只鳥籠，籠中的鴿子正一動不動，發(fā)出低低的喉音。

    “小花，快幫我個忙，鴿腿上那只竹筒，幫我打開，看看里面是不是有紙條?！痹凭|緗想到白天，公子親自將鴿子放到她手邊的情形，她猜測，那竹筒里一定還有未來得及送出的書信。

    小花打開籠門，自鴿腿的竹筒里，還當(dāng)真取出了個小卷紙。她拿去遞給云緗緗。

    云緗緗激動地展開，這是公子對她上一首詩的復(fù)詩：

    姻緣書上無我名，此生萋萋如幻影；

    如若執(zhí)意要如此，哎，隨你！

    云緗緗閱罷，一驚。難道，公子是覺得自己有怪病，終生不能親近女子，所以，將所有女子都拒之千里。

    “小云，這寫的是什么啊？誰寫的??？”小花問。

    小花不識字，更是不懂這詩中之意，見她一臉懵懂，云緗緗會心一笑，道：“這是公子寫的，叫我好好養(yǎng)鴿子?！?/br>
    小花撓撓頭：“怎么字?jǐn)?shù)那么多，好好養(yǎng)鴿子，不也才五個字？”她掰起手指邊數(shù)邊道。

    云緗緗道：“哎呀，這是公子寫的鴿子的食譜，你瞧，營院樹上五窩鳴，賜生漆器茹荁櫻，如若執(zhí)意要茹吃，哎，隨你！”

    小花還是一臉懵然。

    云緗緗又解釋：“意思是，要把鴿子抱到營院中的樹上去，讓它鳴叫五次后，再用生漆碗盛來茹菜、荁草、櫻桃給鴿子吃，如果鴿子執(zhí)意要吃茹菜，那就隨我怎么喂了?！?/br>
    小花滿臉問號：“鴿子要吃櫻桃嗎？”

    云緗緗忙道：“要的要的，鴿子也要補(bǔ)充維生素嘛?！?/br>
    小花：“維生素是什么？”

    云緗緗道：“就是維持生命的要素?！?/br>
    小花糊里糊涂地“哦”了一聲。

    云緗緗見她那個樣子，忍俊不禁道：“小花，你真可愛。”

    *

    日子又過了幾天，云緗緗的傷口也基本結(jié)痂了。只是還不能妄動，不然會有撕裂的危險。

    她被公子親批十日的假期，沒人敢吩咐她干任何事。與她同寢的，自那日庭前審判后，都避她不及，她已經(jīng)是個不潔的女子，對于她們來說少接觸為妙。

    但明面上，大家比以往對她更客氣了。

    云緗緗知道，他們之所以如此，完全是因?yàn)槟谴瓮ピ簩徟校泳谷怀鍪执罹攘怂?，并且，她能幫公子養(yǎng)鴿子。這可是竹園每個女子的夢啊！

    公子就像唐僧rou，環(huán)伺他周圍的“女妖”可太多了。

    云緗緗才懶得管其他“女妖”們的想法，她推算著日子，那個生死之日，越來越近。

    她到底能不能擺脫那必死的結(jié)局，說實(shí)在的，她心里很沒底。

    現(xiàn)目前而言，公子他對自己還算是有印象了，應(yīng)該不會把自己同刺客認(rèn)錯，但云緗緗想，在公子面前立了個深情的人設(shè)，現(xiàn)目前人設(shè)還不能塌。

    所以，她還要持續(xù)做一些深情的事，既然公子救了她，她不感謝一下，也說不過去。

    可是做為國君的兒子，他什么也不缺，她拿什么來感謝他呢？她一定要送一件特別一點(diǎn)的禮物，這樣，才能讓自己在公子心中的印象再突兀一點(diǎn)。

    但她沒錢，買東西是不可能的，繡個荷包？她手殘。畫個畫兒？她不會。思來想去，她決定就地取材。

    記得前院東面那座小花園里，有幾株草菩提，小時候，她會和小伙伴去摘許多草菩提籽，然后用繩串起，做手鏈、項(xiàng)鏈一類，雖說不值錢，但現(xiàn)在想來，還蠻有童趣。

    公子他高高在上，金銀玉飾指定不少，但一件充滿大自然氣息和童趣的首飾，一定沒有。再說，這倒還可以彰顯一下她自己的天真，掩蓋一下她的心機(jī)。畢竟，她接近公子的目的，并不算單純。

    小花園向來人少，侍女家丁誰敢在花園里轉(zhuǎn)啊，那不是明著告訴人家正在“偷懶”嗎！

    今天，小花園依舊沒人來。云緗緗走到花園里的池塘邊，那草菩提就長在水邊上。

    草菩提子已經(jīng)發(fā)黑成熟，一串串墜著，像稻谷穗結(jié)了黑珍珠。她拿出一只小巧的布口袋，開始一粒一粒地摘起來。

    沒一會，那布口袋就半滿了，她掂了掂，打算再摘幾顆就結(jié)束。

    可就在此時，一個聲音，在她身后忽然響起：“你在干什么？”

    這聲音……是公子。

    她回頭，只見來人白衣如云，負(fù)手而立，在不遠(yuǎn)處的小亭子里，望著她。這一次，他身邊竟沒有跟護(hù)衛(wèi)。

    云緗緗沖他一笑：“公子！”喊了一聲后，就向小亭子走去。但一只腳剛踏上小亭的臺階，就又縮了回去。這位公子碰不得女子的，她得離遠(yuǎn)一點(diǎn)。

    她站在階下行禮：“公子?！?/br>
    姬存章看了看她手中的布袋子，語氣和緩：“袋子里裝的什么？”

    云緗緗道：“回公子的話，這是草菩提，我才摘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