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止歌與蕭靖北的婚事便就這樣定了下來。

    在趙天南的過問下，禮部用最快的速度擇了一個吉日作為婚期，正是次年三月初三這天。

    如今已經(jīng)快至十一月，滿打滿算的，離婚期也就只有四個月了。

    得知婚期訂下后，慕輕晚仍沒忍住暗暗哭了一場。

    她原先還想著留鳳止歌幾年，卻不想，一個指婚，便讓鳳止歌不得不在來年初便出嫁了。

    她的女兒，明年三月可也不到十六歲。

    一想到小小年紀(jì)的鳳止歌便要嫁到安國公府，還得與周語然那樣的蛇蝎心腸的女人打交道，慕輕晚是又痛又急，哪怕鳳止歌安慰了好幾次也并未見什么成效。

    好在，慕輕晚在難過了一段時間之后，又將精力放在了替鳳止歌準(zhǔn)備嫁妝這件事上。

    在慕輕晚想來，鳳止歌要與周語然成為婆媳就已經(jīng)夠讓人難受了，若是嫁過去還要被周語然挑剔嫁妝的事，那豈不是更受委屈。

    所以，慕輕晚這次也是卯足了勁的替鳳止歌cao辦嫁妝，力求讓任何人都說不出個不字來。

    威遠(yuǎn)侯府雖然之前二十年來都遠(yuǎn)離了京城這個權(quán)利中心，但侯府的底子其實(shí)還是很厚的，再加上在皇覺寺里清修的鳳麟得知了鳳止歌的婚訊后，還特地回了侯府一趟，當(dāng)著鳳鳴祥與于氏的面分說了給鳳止歌的嫁妝一事，是以慕輕晚給鳳止歌置辦嫁妝時著實(shí)是很有底氣。

    慕輕晚當(dāng)初嫁到威遠(yuǎn)侯府時，因家世并不顯，所以她的嫁妝其實(shí)并不豐厚，如今有了鳳麟發(fā)話支持，自然不會再為銀子的事?lián)?，而是精心挑選起各式要用的東西。

    這個年代的世家里，有女兒的主母，許多都是在女兒尚未訂親時便早早cao持起女兒的嫁妝來，更有那深謀遠(yuǎn)慮些的，甚至在女兒剛出生時便已經(jīng)準(zhǔn)備起嫁妝來了。

    如今雖然離鳳止歌的婚期還有四個月，但這時間可半點(diǎn)也不長，若不是運(yùn)氣好的話，指不定有些東西還根本就沒處去買。

    就比如說好的木料。

    給家中女兒備下的嫁妝里，是必須要有一套按新房尺寸打造的家具的，許多人家為了不到時候抓瞎，都是早早的就四處去尋木料去了，這也直接導(dǎo)致這年頭好的木料是越來越少了。

    慕輕晚便遇到了這樣的難題。

    其他東西還好說，只要是能買得著的，手里有銀子便不用擔(dān)心，但這木料，可就不是有錢就能遇得到的了。

    慕輕晚為這事犯了不少時間的難，后來還是鳳止歌讓鳳儀軒去找了木料送過來，這才解了慕輕晚的燃眉之急。

    當(dāng)然了，這件事的后遺癥是，慕輕晚又抱著鳳止歌痛哭了一場，原因是覺得她這個做娘的沒用，連女兒的嫁妝都得靠女兒出面才能湊到。

    后來還是鳳止歌又一通安慰才算是讓她寬慰了幾分。

    日子便這樣一點(diǎn)點(diǎn)過去，晃眼間，便是年關(guān)將至。

    比起處于南方的湖州，京城的天氣無疑要嚴(yán)寒許多。

    慕輕晚雖然是在京城長大的，但在湖州呆了二十年，如今回到京城倒有些不適應(yīng)了。

    還好，如今侯府當(dāng)家之人換成了于氏，于氏又是個做事妥帖爽利的，往各家送年禮安排宴請親朋等事做得半點(diǎn)不差，倒不用慕輕晚再為此事cao什么心。

    吃了臘八粥，過了小年夜，轉(zhuǎn)眼便到了除夕。

    因是過年，一直在皇覺寺的鳳麟這天也回到了威遠(yuǎn)侯府。

    除開鳳鳴舞這個已經(jīng)被鳳鳴祥趕出了侯府的人，今天府里的人倒是難得的齊聚一堂了。

    難得一家人能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飯，除了于氏這個只見了公公兩面的新婦有些緊張之外，飯桌上的氣氛倒還算是十分輕松。

    吃完團(tuán)圓飯之后，鳳麟倒沒急著趕回皇覺寺，而是在侯府住了一晚。

    事實(shí)上，鳳麟還真是打算連夜回皇覺寺的，不過這大冬天的，外面又下著大雪，皇覺寺又是在城外，別說出城是個難題，單說這風(fēng)雪天里趕夜路，萬一出個什么岔子可要如何是好。

    鳳鳴祥和于氏輪流苦勸了一番，后來還是慕輕晚說了句話，才算是讓鳳麟同意在侯府住一晚才回皇覺寺。

    慕輕晚這大半年來將鳳麟這近乎自虐的表現(xiàn)也看在眼里，鳳麟如今的生活，與那苦行僧只怕也沒什么區(qū)別了，她其實(shí)很難受當(dāng)初的少年夫妻會走到這一步，但當(dāng)初的那些事既然已經(jīng)發(fā)生過了，她也不可能再當(dāng)作什么也沒發(fā)生的樣子繼續(xù)與鳳麟維持原樣。

    所以，也只能暗暗嘆息一聲了。

    大年初一的一大早，鳳麟便頂著風(fēng)雪回了皇覺寺。

    鳳鳴祥與于氏勸不住，便也只得由著他去了，只是派了侯府里幾個做事穩(wěn)妥的小廝跟在他身邊照看著，別路上出了什么事。

    因是大年初一，慕輕晚早就再三強(qiáng)調(diào)過，讓于氏不必去榮禧堂里請安，所以送走鳳麟之后，于氏倒是難得的睡了個回籠覺。

    不過，待起身之后，她又有些犯難了。

    這犯難的原因，卻是因?yàn)轼P鳴舞。

    京城的習(xí)俗，大年初五都會請嫁出去的姑娘回娘家，如今侯府出了門的姑娘，也就鳳鳴舞一個，可鳳鳴舞卻不是嫁，而是被抬進(jìn)了汝寧侯府為妾。

    可從來沒有為妾的姑娘能在年初五回娘家的。

    不過，鳳鳴舞怎么說也是鳳鳴祥嫡親的meimei，若真的置之不理，于氏又擔(dān)心萬一將來鳳鳴祥后悔了會怨怪于她。

    思忖再三，于氏仍是將這件事說與了鳳鳴祥聽。

    “不必管她。”鳳鳴祥聽完之后淡淡地道，“我既然已經(jīng)放話將她趕出府，便斷沒有再將她當(dāng)作出嫁姑娘的道理，日子過得是好是歹，就看她自己的造化吧。”

    對于鳳鳴舞這個meimei，鳳鳴祥也算是絕望了。

    若說當(dāng)初鳳鳴舞進(jìn)汝寧侯府時，他還對她存著幾分憐惜，那么在經(jīng)過鳳鳴舞在鳳止歌及笄禮上企圖大鬧，以及她前段時間對李氏的作為之后，鳳鳴祥卻是決定再也不管這個meimei了。

    上次汝寧侯夫人帶著鳳鳴舞找上門來的事，鳳止歌對鳳鳴祥提起過，鳳鳴祥也不覺得鳳止歌做得有什么錯，更是在事后親自對府里下人們下令，日后若是鳳鳴舞再找上門來，不用稟告于他，直接將人趕出去便是。

    鳳鳴舞其實(shí)已經(jīng)沒有機(jī)會再次找上門了。

    那日汝寧侯夫人就已經(jīng)決定了要將鳳鳴舞送到慈云庵去，不過后來因?yàn)橐恍┦露⒄`了，于氏與鳳鳴祥討論著鳳鳴舞時，正是汝寧侯夫人讓人將鳳鳴舞送去慈云庵的時候。

    與當(dāng)初鳳鳴舞初入汝寧侯府時的親切和善不同，如今的汝寧侯夫人對鳳鳴舞可謂是深惡痛絕，更是將汝寧侯府最近一段時間受到的所有打擊都?xì)w咎于鳳鳴舞，雖然因故沒及時將鳳鳴舞送走，卻也沒少了折騰她。

    尤其是昨晚，過了一個近幾年來最冷清最寒酸的年而心情不暢的汝寧侯夫人想到以后可能就沒有機(jī)會再在鳳鳴舞身上撒氣了，更是可著勁兒的把心里所有的怨恨都往鳳鳴舞身上招呼。

    第二天一早，不顧滿身傷痕的鳳鳴舞苦苦哀求，汝寧侯夫人便讓人將鳳鳴舞拖上了馬車送往慈云庵。

    看著遠(yuǎn)去的馬車，想到自家自從這個掃把星進(jìn)門之后就再無寧日，汝寧侯夫人氣極之下還猶自不甘的狠狠“呸”了一聲。

    不過，想到慈云庵里那些心理扭曲的老尼比自己還要狠上十倍的折騰人的手段，汝寧侯夫人心里又暢快不少。

    這個掃把星，總歸是不能讓她好過！

    ……

    年節(jié)期間不過就是走親訪友，再吃吃喝喝，不過一轉(zhuǎn)眼，看過元宵燈會之后，這個大年便算是過完了。

    出了正月，鳳止歌往寒家去了幾趟，與寒老爺子商討了些事，好不容易事情告一段落，還沒來得及想想接下來的空閑時間要怎么過，便迎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這不速之客，卻是含月公主。

    含月公主是來請鳳止歌幫忙的。

    “鳳小姐，我想了一宿，也只能找你幫這個忙，還請鳳小姐務(wù)必幫我一次。”含月公主將姿態(tài)擺得很低，半點(diǎn)也沒有皇家公主的傲氣。

    鳳止歌揚(yáng)了揚(yáng)眉，她可不認(rèn)為自己有什么能幫得上含月公主的。

    含月公上今天找上威遠(yuǎn)侯府是隱瞞了身份來的，聽到下人來報(bào)有人找自己時鳳止歌還有幾分詫異，雖然她回到京城已經(jīng)一年了，可是與她相交到能找上門來的，除了慕曉曉這個表姐，也只是勉強(qiáng)能算是朋友的錢多多了。

    可是這兩個人就算是來訪，總也會事先通知一聲，不會像這樣一聲不吭的直接找到侯府來。

    直到看到穿著便裝的含月公主，鳳止歌才有了幾分恍然大悟。

    “公主言重了，公主乃是金枝玉葉，若是連公主都無法解決的事，臣女恐怕也難以幫到公主?！兵P止歌淡淡地道，不過在含月公主面帶失望時，她又話鋒一轉(zhuǎn)，“不過，公主不妨先把事情說一說，若是能幫得上忙的，臣女絕不推辭?！?/br>
    鳳止歌對含月公主的觀感并不差，否則她也不會說上這么一番相當(dāng)于應(yīng)下幫忙之請的話了。

    含月公主眼中閃過感激，不過她到底站在高處慣了，即使心中感激也不知道要如何表達(dá)，所以干脆只將此事記在心里，留待以后鳳止歌有需要了再從旁幫上一把。

    “是這樣的……”

    含月公主忙將事情說了一遍。

    聽完含月公主的請求，鳳止歌卻不由鳳眼微揚(yáng)。

    能讓含月公主親口說出“幫忙”二字的事，居然只是讓鳳止歌帶她去參加一個京中小武官的夫人的壽宴。

    若只是普通的壽宴，以含月公主的身份，她若是開口說要去祝壽，只怕那一家都得高興瘋了，可不是誰都有機(jī)會與皇家搭上關(guān)系的，更別提是皇上的掌上明珠親自來參加壽宴呢。

    可問題也來了，既然只是個小武官的夫人的壽宴，含月公主這金尊玉貴的身份，為何不惜求到鳳止歌頭上，也一定要去參加呢。

    想到皇室那些復(fù)雜的官司，鳳止歌大概能猜到什么了。

    含月公主被鳳止歌這了然的目光一看，心里不自覺的便有幾分難堪，不過這次，她無論如何也是要去見一見那人的。

    若不是皇兄與那人長得有幾分相似，含月公主怕自己貿(mào)然前去更會惹來有心人將皇兄與那人聯(lián)系在一起，她早就沖上門去質(zhì)問那人了，又何需特意找了那人夫人的壽宴這個機(jī)會尋鳳止歌帶她前去。

    一想到自己的母妃在宮里過的是如老尼一般清苦的日子，而那人不僅娶了妻，如今還大張旗鼓的為他夫人辦生辰宴，含月公主眼中便不由現(xiàn)出幾分憤慨來。

    鳳止歌見狀搖了搖頭，含月公主不想以本來身份去參加壽宴，就是不想引人注目，可以她現(xiàn)在的心態(tài)，只怕真到了時候，不一定能壓住心里的火。

    “公主這么多年都忍過來了，又何需急于這一時？若是因?yàn)橐粫r不憤而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只怕公主這些年的忍耐都算是做了無用功?！兵P止歌道。

    含月公主聞言一怔，然后深吸一口氣，倒也冷靜了下來。

    她看向鳳止歌，“鳳小姐，這件事對我來說很重要，多謝你能出手相助?！?/br>
    鳳止歌含笑不語。

    送走了含月公主，鳳止歌獨(dú)自一人坐于房中，倒是想起了許久之前的事。

    如今的太子趙載存和含月公主都并非趙天南親生子女，這件事，早在她醒來之后第一次聽李嬤嬤提起皇室子嗣問題時，便已經(jīng)知道了。

    原因無他，只因鳳止歌早就知曉，在百姓們眼中英明神武一手締造了大武朝江山的皇帝趙天南，其實(shí)根本就不可能有子嗣。

    二十幾年前，在寒素身死的那個晚上，寒素接過趙天南遞過來的酒杯時，卻敏銳的聞到了那酒里加了不該有的東西。

    所以，寒素趁著替趙天南摘去落在發(fā)間的梅葉時，悄然將她與趙天南面前的酒杯換了過來。

    卻沒想到，擺在趙天南面前的那杯酒里，陰差陽錯的被趙幼君下了劇毒。

    所以那一夜，不僅寒素失去了生命，已經(jīng)成為天子的趙天南，也失去了做父親的可能。

    沒錯，趙天南遞過去的那杯酒里，加了前朝很有名也很歹毒的絕育藥。

    那藥物十分霸道，只要沾上一定份量，這輩子便再也沒有了為人父母的可能。

    寒素自幼在寒家這種大家族里長大，作為數(shù)百年傳家的大家族，又向來少有女兒，寒氏一族是將每個女兒都視為珍寶的，教養(yǎng)起這些女兒來，自然是不遺余力。

    這種傳自前朝宮廷里的藥，為了不讓寒氏女不小心著了道，寒氏一族可是費(fèi)了大功夫弄了不少來，以供當(dāng)初的寒素分辯。

    寒素本就聰慧，又有個敏銳的性子，怎么能記不住屬于那種藥物的獨(dú)特味道——哪怕有酒作掩蓋，她仍是聞出了不對來。

    交換了酒杯，卻仍落得個慘死宮中的下場，也只能說是時也命也了。

    那杯摻了前朝絕育藥的酒，寒素當(dāng)年是親眼看著趙天南一滴不剩的喝入喉中的，那樣滿滿一杯下去，趙天南又怎么可能還有自己的子女？

    因此，只怕鳳止歌還要比含月公主先知道這件隱秘之事。

    趙天南當(dāng)初之所以會從那位前朝留下來的太醫(yī)手中拿到這種藥，并放在酒里準(zhǔn)備讓寒素服下，無非便是怕寒素日后生下皇子。

    以寒家及寒素那時候在初建的大武朝的威望，寒素只要能生下兒子，就算是趙天南不立其為太子，只怕光是軍中便會有無數(shù)人不答應(yīng)。

    而一旦立了寒素之子為太子，趙天南可不相信，勢大的寒家會能忍住這個誘惑，真的全心全意輔佐寒素之子成功登上帝位。

    將心比心，就算是趙天南自己，有著這么好的機(jī)會，只怕他也不會因?yàn)槟鞘峭鈱O而放任大好的江山落入旁人之手。

    再怎么樣的好東西，總得要捏在自己手里，才算是好東西，不是嗎？

    所以，趙天南才做了這樣一個決定，寒素可以登上后位，亦可與他共享這大好江山，但卻絕對不能任她生下兒子！

    在這場交鋒里，寒素失去了生命，趙天南卻是不可能有自己的血脈來繼承他所看重的江山。

    也不知道，到底是誰勝誰敗了。

    是以，這幾年來，每次聽到旁人提起太子與含月公主，鳳止歌總會忍不住想笑。

    將來若是有機(jī)會，她可一定要將這件一五一十的告之趙天南，就是不知道，那時趙天南的臉色該是何等的精彩。

    想到這些，鳳止歌面上笑意加深。

    再想到含月公主之前的請求……

    鳳止歌并不是沒有猜測過那個給趙天南這個帝王戴了綠帽子的男人是誰，卻沒想到還算是個故人呢。

    之所以說是算，只因鳳止歌識得的，是那人的父輩。

    還記得當(dāng)初看到那人時，他還是個跟在父輩身后的少年，又有誰會想到，那時沉默靦腆的他，還能做下這種驚天大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