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偶遇
在慕輕晚思緒頻轉(zhuǎn)時,鳳止歌其實也一直在打量著慕輕晚。 與慕輕晚一起走過了這些年,她大概也能猜到慕輕晚在想些什么,也正是因為她猜到了,她心里才會更心疼慕輕晚。 鳳止歌其實一直未將慕輕晚當(dāng)作是母親。 畢竟,以她三世為人的年紀(jì),她都可以做慕輕晚的母親了,相處這么些年,她心里更多的是將慕輕晚當(dāng)作自己子侄來看的。 哪怕鳳止歌從來都不是一個軟心腸的人,想到慕輕晚這些年是如何待自己的,她也很難不動容的。 如果可以,鳳止歌并不想做出任何會傷到慕輕晚的事。 但顯然,她并沒能做到這一點。 她與寒老爺子的相認(rèn),明顯便讓慕輕晚有些受傷。 尤其是此時,看到慕輕晚望過來的眼中帶著的怯色,鳳止歌陡然便有些心疼。 這是她認(rèn)可的親人,她本該用盡所能保護(hù)她不被傷害的,但慕輕晚所受到的傷害,卻偏偏是來自于她自己。 微微一嘆,鳳止歌來到慕輕晚身邊坐下,她握住慕輕晚的雙手,喚道:“娘?!?/br> 慕輕晚雙手輕輕一瑟,卻也沒有抽開,而是任鳳止歌握著。 鳳止歌偏頭看向慕輕晚,“娘,認(rèn)親的事事先沒有與您商量,是我的錯。” 與寒老爺子之間的真正關(guān)系,鳳止歌自然不可能解釋給慕輕晚聽,事實上,就算她解釋給慕輕晚聽,恐怕慕輕晚也不會輕易相信。 畢竟這世上恐怕還沒有出現(xiàn)過人死而復(fù)生的先例。 無論是出于保密,還是出于不嚇到慕輕晚,鳳止歌都不會將這一段經(jīng)歷說出來。 但同時,她也不想欺騙慕輕晚。 所以,她面色嚴(yán)肅,語氣認(rèn)真地道:“娘,與寒老爺子之間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不能說與您聽,但我只想告訴您,我把寒老爺子當(dāng)作是我的父親,但無論何時,您都是我的母親?!?/br> 慕輕晚聞言心里便是一松。 她并不是希望鳳止歌將任何事都要說與她聽,她只是害怕自己不被女兒所信任。 鳳止歌醒過來這七年,慕輕晚一點點看到她的成長,她其實很清楚,自己的女兒有多不同尋常,甚至她也知道鳳止歌還有著許多秘密,比如說李嬤嬤的身份,又比如鳳儀軒為何每次出了新首飾總會第一時間往威遠(yuǎn)侯府送上一套,再如鳳止歌是為何每次總能比旁人快上一步的得到一些消息…… 這些她都從來沒想過要問鳳止歌,在她心里,只要鳳止歌好好的,其他東西又有何計較的必要。 若不是這次寒老爺子的突然認(rèn)女對她來說實在太過突然,又以為女兒不信任她,她也不會有這樣的反應(yīng)。 鳳止歌見慕輕晚的表情便知道這便算是把她說通了,也松了口氣,接著便用很是輕快的語氣道:“娘,我從前還以為這輩子算是沒有父女緣了,但與寒老爺子之間倒是像真的父女一般。” “您別看寒老爺子從來都是一副嚴(yán)肅得不得了的樣子,其實他也有幼稚的時候,比如他這么大年紀(jì)了卻喜歡吃甜食,府里廚子不給他做,他便從幾歲的曾孫那里繳了甜食來,還美其名曰小孩子換牙不能吃甜食。明明太醫(yī)不讓他飲酒,他還偷偷往書房里藏了酒,有一次不小心飲多了醉倒在書房里,差點把兄長嚇一跳……” 鳳止歌所說的都是發(fā)生在寒老爺子身上的真事,認(rèn)回父兄之后,聽寒凌講起這些趣事她也忍俊不禁了許久,這時講給慕輕晚聽,也成功讓慕輕晚面上露出輕松的笑容。 只是,慕輕晚笑著笑著,心里卻又驀地變得沉重起來。 并不是她覺得鳳止歌與寒老爺子親近有什么不妥,而是突然想起了鳳麟。 論起血緣,鳳止歌與鳳麟才是真正的父女,可如今,她倒是與明明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寒老爺子親如父女,與鳳麟?yún)s是疏遠(yuǎn)如陌生人。 即使慕輕晚知道自己與鳳麟不可能再回到從前,但說到底,她還是希望鳳止歌與鳳麟能處好關(guān)系的。 不過,看著鳳止歌談起寒老爺子時那較平常來說歡快了許多的語氣,慕輕晚便也就把這些擔(dān)憂都放了下來。 不管怎么說,只要止歌高興,就夠了。 …… 若說之前有寒夫人有意讓鳳止歌做兒媳婦的傳言時,有許多夫人拐彎抹角的往慕輕晚跟前湊,那在寒老爺子當(dāng)眾認(rèn)女之后,威遠(yuǎn)侯府的門檻都差點沒被人踩破了。 從那天寒老爺子要求自己的子孫與鳳止歌見禮一事,眾人便能輕而易舉的推斷出寒老爺子的真實態(tài)度,有了寒老爺子作后盾,又有寒大老爺與寒夫人的支持,鳳止歌原先就算只是個乞丐,這下也該被所有人捧起來了,更別提她原本便出身侯門。 出身不低,又多才多藝,容貌亦算得上出眾,如今又多了寒府的幾座大山作為依靠,鳳止歌便這樣一躍成為京中有適齡兒子的貴夫人們心里最合適的兒媳婦人選。 于是,從寒家回來的第二天起,便不停的有人上門拜訪慕輕晚,這也就罷了,偏偏這些夫人的目的都極為一致,不僅委婉的提到了鳳止歌的親事,還都想見見鳳止歌。 上門便是客,且慕輕晚本也不是個很會拒絕的人,再加上她確實也對鳳止歌的親事很是關(guān)心,所以就一次次的讓人去喚鳳止歌見客。 陪著些別有用心的夫人聊天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尤其這些人三句話便離不開她的親事。 幾次下來,鳳止歌原本就很是勉強(qiáng)的笑容當(dāng)然再維持不下去,身上的冷意更是足以讓人退避三舍。 直到后來慕輕晚見鳳止歌不喜,嚴(yán)辭拒絕了那些夫人們的要求,才總算是將鳳止歌解放了出來。 經(jīng)此一遭,鳳止歌卻是再也不想看到那些絡(luò)繹不絕的往侯府來的夫人們了。 正好慕曉曉在府里憋得難受,約了她一起出門,鳳止歌便欣然應(yīng)允了。 吩咐下去準(zhǔn)備車駕,鳳止歌又讓人去與慕輕晚說了一聲,換了身衣裳便準(zhǔn)備出門。 走到院子里,便看到林娘子的兒子小寶一個人端了個小馬扎坐在院子里,他雙手捧著下巴,一雙大眼睛盯著院子里開著花的桂花樹,不時拿手去接著被風(fēng)吹落的桂花。 雖然小寶才幾歲,應(yīng)該不知愁為何物,但鳳止歌卻能從他身上看出孤單來。 林娘子和小寶住到流云閣也有快半年了,因為不想在流云閣里白吃白喝,林娘子也一直盡心盡力的幫著李嬤嬤做些事,有時候忙碌起來小寶一天見不到娘也是常事。 因為自小沒見過父親的面,小寶沒少被那些不懂事的小孩子罵作沒爹的孩子,本就內(nèi)向膽小的孩子自然更是一天也說不出幾句話來。 后來到了流云閣,生活環(huán)境較往常好了許多,又再沒旁人欺負(fù)他,小寶的性子倒是稍稍活潑了些,但一個往常從沒離開過母親的孩子突然一下再不能隨時倚在母親身邊,小寶會覺得孤單也是正常的。 鳳止歌心里便是一動。 算下來,林娘子來到流云閣這半年,可謂是一天也沒休息過。 倒不是鳳止歌或者李嬤嬤待她與小寶有多苛刻,事實上林娘子知道自己是遇到好人家了,若不是有鳳止歌的收留,她一個單身婦人帶著個孩子,要怎么在這京城里生活下去還真是未知數(shù)。 林娘子本就是個性情堅毅的人,要不是如此,她也不會在夫君“身死”之后寧愿拋頭露面也要養(yǎng)家糊口了。 她不想什么也不做的被鳳止歌收留,哪怕鳳止歌也許什么也不會說,但她自己卻是過不了自己這一關(guān)。 她想給兒子做個好榜樣,總不能將來兒子長大了也同樣心存僥幸吧? 所以這半年來,抱著要報恩的心態(tài),林娘子做起事來總是格外認(rèn)真與拼命,她不是不知道小定需要她這個母親的照顧,只是她總不能為了照顧小寶就心安理得的等著鳳止歌的幫助。 鳳止歌倒也能明白林娘子這不想欠人情的心態(tài),所以雖然她有時候也覺得林娘子實在不必如此,卻也從來沒說過什么。 不過,總之她今天也是要出門閑逛的,不如就讓林娘子帶著小寶一起,也算是給她放一天假了…… 打定主意之后,鳳止歌當(dāng)即便讓人喚來了林娘子。 林娘子曾在知味軒招待過女客,做起院子里的事來也一點也不遜色,而且各方面的事她都能搭把手。 丫鬟找到她時,她正在廚房里與廚娘討論某道菜要怎樣做才更好吃。 聽說是鳳止歌要找她,她匆忙抬手在腰間系著的圍裙上擦了幾把,便疾步跟著丫鬟來到了鳳止歌面前。 “大姑娘?!绷帜镒酉蛑P止歌點了點頭,神色恭敬卻并無奴性。 她感激鳳止歌能在那時候收留他們母子,也樂意用自己的勞動換得在流云閣里生活下去的資格,但林娘子從來沒有將自己當(dāng)作是流云閣里的下人,這也算是她心里少有的堅持了。 鳳止歌打量了林娘子一眼,她穿了一身洗得干干凈凈的粗布衣裳,頭發(fā)挽了個髻,然后用一支木釵固定著,看起來樸素卻不失利落,很容易便讓人心生好感。 輕輕點了點頭,鳳止歌一手摸了摸身旁小寶的頭,道:“你收拾一下,今天就休息一天,帶著小寶去逛逛京城吧?!?/br> 林娘子反射性的便要開口拒絕,卻在觸及小寶那渴望的眼神之后猛地頓住了。 小寶是個非常懂事的孩子,跟著她一路跋山涉水來到京城,過了不少苦了,卻從來沒有哭鬧過。 來了京城這么久,林娘子確實也沒帶小寶好好逛過,當(dāng)初無頭蒼蠅般在京城的大街小巷苦苦找尋梁秀才蹤跡時,去什么地方都形色匆匆,自然算不得閑逛。 這時發(fā)現(xiàn)小寶眼中的渴望,林娘子心里便是一酸,原本的拒絕就變成了點頭。 小寶見狀立刻露出雀躍的笑容,那雙寫滿童真的眼中是滿滿的快樂。 鳳止歌微微一笑,在院子里又等了一會兒,待林娘子母子換了一身衣裳,便一起出門上了馬車。 算上被鳳止歌帶回流云閣那次,這還是小寶第二次乘坐侯府的馬車,比起上次,他眼中的好奇半點也沒少,只不過他被林娘子教導(dǎo)得極懂規(guī)矩,哪怕再好奇也沒有伸出手在馬車上到處摸。 正好路過京城有名的陳福記時買了一攢盒的點心,鳳止歌便讓半夏扶風(fēng)將點心擺到小寶跟前,小寶雖然面帶渴望,但仍第一時間看向了林娘子,直到林娘子點了頭,他才小心翼翼的拈起一塊還帶著熱氣的桂花糕。 不過是一塊點心罷了,卻被小寶當(dāng)作了什么稀世奇珍一般,倒是看得半夏扶風(fēng)這等本就心腸有些稍軟的丫鬟一陣心酸。 幾人一路上閑聊著,時間倒也過得快,很快馬車便停在了鳳儀軒門口。 威遠(yuǎn)侯府和慕府隔得著實不近,為免浪費(fèi)時間,鳳止歌與慕曉曉約好了在鳳儀軒門口匯合。 這個時候可不像后世,女子可以隨意外出行走,受制于禮教,除了與長輩一起參加這樣宴會那樣宴會的,尋常官家小姐們平時很少有出門的機(jī)會,就算出門也不過就是逛逛首飾鋪子,看看胭脂香粉,瞧瞧最新花樣的面料等等。 從這些方面來說,什么都有的鳳儀軒,確實是個非常適合貴族小姐們的去處。 更別提,鳳儀軒還只接待女客,里面的掌柜什么的也都是女子,安全性卻是無虞的。 慕曉曉已經(jīng)早一步到了,這時正在鳳儀軒正對面的一家茶樓里喝茶,一看到威遠(yuǎn)侯府的馬車停在鳳儀軒門口,她便顧不得桌上剛沏的熱茶,又笑又跳的向著鳳止歌奔了出來。 這個年代的女子不管內(nèi)心怎樣,表面上大多還是嫻雅端莊的,像慕曉曉這般會在大庭廣眾之下如此跳脫的,實在是算得上稀少。 慕曉曉的一陣笑鬧,便立即引起了在茶樓二樓上坐著的其中一人的注意。 “咦,什么時候京城多了這么個瘋丫頭?”說話之人穿著一身白色儒衫,若是撇除他那張娃娃臉的話,倒也頗有儒雅之氣。 他從二樓窗戶邊伸出頭去,正好看到慕曉曉摟著鳳止歌的場景。 這人正是蕭靖北的至交好友,國子監(jiān)祭酒的獨子聞越。 雖然嘴里將慕曉曉喚作是瘋丫頭,但聞越心里其實并沒有什么瞧不起的意思,一雙眼中反倒還流露出十足的興味。 聞越本就是個跳脫的性子,自然對循規(guī)蹈矩之人沒什么好感,京城那些被教養(yǎng)得如出一轍的大家閨秀們更是被他稱作是如木頭人一般的無趣,這時難得見到如慕曉曉一般活潑的少女,會覺得有趣也是難免。 聞越與蕭靖北、寧修宜二人互為至交,有他在的地方,自然不難看到其他兩個人的身影。 坐在聞越身邊的正是寧修宜,他順著聞越的視線看過去,見是兩名少女,也只微微一笑,倒是沒說什么。 而蕭靖北,他正坐在聞越對面,同樣是靠窗的位置,本就冷冰冰的他根本就沒打算往下面望一眼。 只是,在眼角的余光偶然自窗外掃過時,出乎聞越與寧修宜意料的是,他竟然猛然站起了身,然后也沒對兩人交待一句,便急匆匆的下了樓。 茶樓門口,自從上次春宴一別,慕曉曉也是好久沒見過鳳止歌了。 春宴上她差點被含月公主留下來,最后卻因鳳止歌而得以脫身,打那以后慕曉曉便覺與這個本就關(guān)系親近的表妹更親熱了幾分,見到鳳止歌之后一時激動會撲上前去,也就不奇怪了。 一番契闊之后,察覺到周圍傳來的異樣眼光,慕曉曉才突然發(fā)覺自己有些興奮過頭了,沖著鳳止歌吐了吐舌頭,倒是將聲音壓了下來。 也是到這時,她才發(fā)現(xiàn)鳳止歌身邊還站著林娘子母子。 “咦,表妹,這位是?”看著林娘子母子,慕曉曉問道。 林娘子心里便猛然一提。 便見鳳止歌看了她一眼,輕描淡寫地道:“這位是我的朋友林娘子和她的兒子小寶,暫時住在侯府里。” 林娘子聞言感激地看了鳳止歌一眼,拉著小寶的手緊了緊。 她不想自己的兒子將來為人奴婢,所以哪所境遇再艱難,她也從來沒將自己視作是侯府的奴仆,但她心里也清楚,事實上她執(zhí)意要用自己的勞動換來在流云閣住得心安理得,其實與侯府的奴仆又有何區(qū)別呢? 也所以,聽慕曉曉提及自己母子的身份時,林娘子才會那么緊張,她不想被小寶聽到母親其實只是個下人。 好在,慕曉曉也不是個會打破砂鍋問到底的人,聞言對林娘子笑了笑,便重新挽了鳳止歌的胳膊,拉著她往茶樓里走。 “表妹,咱們先進(jìn)去喝杯茶吧,我剛點的碧螺春……哎呦!” 慕曉曉只顧著與鳳止歌說話,半點沒注意看前面,直直的與迎面走過來的一人撞了個結(jié)實,捂著額頭驚呼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