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周家的野望
太后沒想到事情會突然來了個大轉(zhuǎn)折,明明方才眼看著皇上就要應(yīng)了,為何又會變成這樣? “皇上!”太后聲音驀地變大,她雙手按在椅子扶手上,費力地站起身,眼中淡淡蘊出怒氣,“皇上只不過是輕輕點個頭,就能換來云陽日后一輩子的如意,為何皇上就不愿意幫云陽一把?” “朕若是不愿幫她,太后難道以為,她一個侯府庶女,能成為如今的郡主?”趙天南眼睛瞇起,讓人從他眼中看不到半點多余的情緒。 太后見狀心中便是一凜。 趙天南在心里冷笑連連,什么叫鳳鳴舞嫁到安國公府不算辱沒了她的身份? 如今這滿京城,恐怕也只有太后才會以為鳳鳴舞的身份有多高貴,若是讓太后去聽聽京中貴夫人們是如何看待這位云陽郡主的,不知道她會不會氣得渾身發(fā)抖? 安國公府是何等的門第,在太后心里,安國公世子蕭靖北,竟然也只是勉強配得上鳳鳴舞這個庶女出身的郡主? 就如同往常的無數(shù)次那般,趙天南再一次為太后對趙幼君的感情而驚嘆不已。 他的母后,恐怕也只有在碰上關(guān)于趙幼君的時候,才會露出如此溫情的一面吧? 只是,太后的溫情,向來只對趙幼君一人展露,而且每每伴隨著的,都是無關(guān)之人的痛苦。 趙天南可以稱得上一個無情的帝王,但他對安國公府心中卻是存了愧的。 當(dāng)初若沒有蕭立幾次三番的舍身相救,也不會有如今帝王之尊的趙天南。 若是蕭立沒有發(fā)現(xiàn)那個趙天南極力想要隱藏的秘密,趙天南敢肯定,他會讓安國公府一門永享富貴。 可偏偏,蕭立卻非要去觸碰當(dāng)年寒素之死的謎團。 即使心里有些不舍,趙天南最終仍舍棄了他手下這名最為忠心的臣子。 再后來,安國公中毒昏睡不醒,安國公府從此落入了周語然之后,而這個周語然,當(dāng)初也是在太后的插手下,由趙天南下旨賜婚才嫁入安國公府的。 這么多年來,安國公世子多次在安國公夫人的毒手之下逃得性命,趙天南也是有所耳聞的。 也因為心中的那點愧意,他才會一力提拔蕭靖北,讓他成為如今京中同輩艷羨的對象。 如今聽太后提起,想讓他再為安國公府賜婚,趙天南面色便是一沉。 “母后,這件事不用再提了,朕是不會答應(yīng)的!”趙天南道。 太后心中一急,一句沒經(jīng)過腦子的話便這樣脫口而出:“皇上不愿意讓云陽有個好歸宿,是不是還在記恨清平?” 幾乎是話一出口,太后便已然后悔了。 自從趙幼君被送入慈云庵之后,兩人便再沒提起過趙幼君這個人。 即使太后再心疼女兒,她也知道,就憑趙幼君這些年做的那些事,她被送進慈云庵,其實一點也不冤。 換作是太后自己,恐怕也不會輕易就忘記趙幼君都做了些什么,更何況是趙天南呢? 太后心中有些懊惱,她貿(mào)然提起清平,皇上想起清平的事,豈不是更不會理會云陽的親事了? 聽太后提起趙幼君,趙天南面上也是一沉,不過,他卻也沒借此而發(fā)作。 “蕭靖北這個人,朕是打算培養(yǎng)著日后作為太子的左右手的,他的親事,朕自會有決斷,太后無需多言?!壁w天南這樣道。 聽趙天南提到太子,太后心里原本已經(jīng)壓下去的怒氣又有了抬頭的趨勢,一連深吸了好幾口氣,最后都沒能忍住嘴里的話。 “太子?”太后冷笑一聲,完全不似尋常祖母提到孫兒時的慈祥,反而跟提起最痛恨的仇人一般,“皇上還真是會為太子打算,竟連將來太子登基之后的左右手都考慮到了,只不過,皇上真的以為,以太子那破敗的身子,還能撐到登基的那一天?” 趙天南如今雖然已經(jīng)年過半百,可是身子卻向來健壯,平時便是些頭疼腦熱的小毛病都沒有,看這樣子,不說二十年,但至少還活個十年是不成問題的。 而太子,所有人都知道太子的身體不好,雖然有太醫(yī)院的太醫(yī)們時刻盯著,太醫(yī)們也都說只要仔細將養(yǎng)著,太子雖然身子弱了些,但平安的活著并非難事,可太子能不能撐過這十年,還真是個未知數(shù)。 但是,就算這是事實,也不該由太后這個做祖母的說出來。 趙天南猛地站起神,一雙帶著狂怒的厲眼看向太后,“太后慎言!” 太子,也算是趙天南心頭的隱痛。 他征戰(zhàn)沙場十幾年,登基之后這二十幾年來更是從來不敢耽擱政事,自詡也算是英明神武,可唯一在子嗣上,卻是從來都沒能如過意。 這滿后宮的嬪妃,居然就只有如今的寧妃誕下了一子一女,而唯一能傳承這天下的兒子,卻是個離不了藥罐子的。 若只是這樣也就罷了,雖然身子弱了些,可好歹出身皇家,什么樣的名醫(yī)也不缺,最多不過讓太醫(yī)們多留些神,只是,最讓趙天南心中不滿的,卻是太子的資質(zhì)實在只能算是普通,即使他在斷了還會有其他子嗣的念頭之后全力培養(yǎng)太子,這么幾年下來,相對于趙天南心里的期望,太子的成長仍顯得太慢了。 如今被太后這樣一說,本就對此心中不滿的趙天南,又哪還能忍得下心中的怒氣? 太后這么多年來也只有在當(dāng)初寒素死后才看到過這樣暴怒的趙天南,面上便現(xiàn)出些懼色,可思及趙天南神色間流露出來的對鳳鳴舞的不屑,太后心里的憤怒便逐漸壓過了對趙天南的懼意。 即使明知道,這時最明智的便是閉嘴,太后仍忍不住說出了聽來極為刺耳的話。 “難道皇上以為哀家說的有錯?”太后道,“這些年來太子到底是個什么情況,皇上必定比哀家更清楚,哀家也不妨說得難聽一點,皇上如今已屆半百,日后幾乎不可能會再有其他子嗣,若是太子哪天有個什么三長兩短的,大武朝這大好的江山,豈不是就后繼無人了?” 或許是因為自己心里不痛快,太后這時就是挑著趙天南的痛處來說話的。 而她也確實成功了。 辛辛苦苦十幾年打下的江山,又勵精圖治了二十幾年,才讓大武朝有了如今這番盛世太平的景象,趙天南的心里本就是無比自豪的。 可這一切,若是要加上一個“但是后繼無人”,對趙天南來說,該有多么悲哀? 為了這片江山,他付出了多少,又舍棄了多少,若最后只能得來這樣一個結(jié)局,趙天南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該有什么樣的表情。 心底最痛的傷疤被人毫不留情的揭開來,而且還是被自己的母親揭開,已經(jīng)有許多年沒有情緒失控過的趙天南,只覺再也壓不下這么多年對太后的怨恨。 他雙目赤紅地看向太后,“住口!” 太后驀地噤聲,見趙天南這個樣子,她下意識的就有些害怕。 “太后是不是很希望朕辛苦打下來的江山后繼無人?”趙天南冷冷地道。 太后心中一驚,雖然她在娘家的慫恿之一是有了些旁的打算,可她卻從來沒有真的就希望趙天南后繼無人。 以趙天南如今只有一子一女的情況,后繼無人,可不就意味著他要絕后? 再怎么樣,太后也不會如此詛咒自己的兒子的。 太后使勁兒搖頭,可趙天南卻只是冷眼看了一眼,就繼續(xù)道:“太后為何搖頭,難道太后不是早就盤算好了嗎,太子若是有個什么三長兩短可不就正如了太后與周家的意,朕沒有了兒子,可周家的兒子多的是,到時候,從周家過繼一個兒子到朕膝下,朕這江山豈不就有人來繼承了?” 趙天南每說一句,太后的身體就越僵硬一分。 趙天南說得沒錯,承恩公府還真就是這樣打算的。 承恩公周泰是太后的嫡親兄長,從一個土里刨食的農(nóng)民,一躍變成大武朝人人欣羨的承恩公,從此過上了錦衣玉食、仆從成群的日子,周泰心中的狂喜與得意可想而知。 因為太后的緣故,周泰這二十幾年來可沒少被人追捧。 最開始時,周泰雖然心中得意,但好歹一直牢牢記著他如今有這一切,都是因為有個好外甥,可時間長了,被吹捧得有些飄飄然的周泰便漸漸的有些忘乎所以了。 正好,后宮嬪妃雖然不少,但皇上膝下卻只有一子一女,而且太子還自打出生起就離不開藥。 這,就讓周泰生出了不該有的心思。 若說周泰這一輩子最得意的事,一便是有了承恩公這個爵位,這二嘛,便是他子孫眾多了。 當(dāng)初還是個苦哈哈的貧農(nóng)時,周泰倒也算是個老實人,平時一心只想著辛勤勞作,希望老天爺開眼,風(fēng)調(diào)雨順的換回一家人的口糧,然后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就也滿足了。 可后來,原先看著不起眼的大外甥,居然不聲不響的做出一番天大的事業(yè),還最終問鼎江山,從而給了他一個承恩公的爵位。 周泰便只覺屋里坐著,卻接到一個天大的餡兒餅,幾乎是樂傻了。 堂堂承恩公,后院里又怎么能只有一個黃臉婆呢? 自那之后,承恩公便跟突然變了個人一般,不僅府里但凡有些姿色的丫鬟都被他收用了,外面的如花美妾還一個接一個的往府里抬,連帶著,庶子庶女也就跟收韭菜一般,一茬接一茬的往外冒。 如今的京城,若說起子嗣眾多,人們一定首先想到承恩公府和承平伯府。 一個是當(dāng)今太后的母族,一個是當(dāng)今皇后的母族。 而且兩家的情況還極為相似,都是因為家中女兒而獲封爵位,也同樣的,在有了地位之后便一反常態(tài)起來。 子嗣眾多,在這個年代可是一件喜事,不都說開枝散葉么,承恩公周泰可半點不以為恥,反而認(rèn)為自己這是在為老周家延續(xù)血脈,是對列祖列宗都有功的。 原本周泰也只是為自己府里子孫滿堂而得意,直到有一次,無意間在坊間聽路過的兩名再普通不過的百姓談?wù)?,道是若是?dāng)今皇上也能像承恩公府一樣,那皇上便不會像如今這樣憂于子嗣了吧。 這不過是普通的談?wù)?,卻像是一道靈光般,瞬間照亮了周泰的心。 于是,往常從來沒有過什么野心的周泰,從這天起,心里便有了一個了不起的野望。 皇上膝下只有個病秧子一樣的太子,還隨時都有可能面臨江山后繼無人的尷尬局面,可是他承恩公府什么最多,可不就是兒子最多嗎? 若是,能說通皇上,從周家的子孫里,過繼一個到皇上膝下…… 待來日那嗣子繼了位,承恩公府,豈不就能再進一步? 想到未來那美好的場景,周泰再也壓抑不住心里的興奮,急匆匆的就進了宮,見了太后便將自己的盤算說與了太后聽。 太后自來也是不喜太子的,不僅是因為太子的體弱,還因為當(dāng)初寧妃無意間得了太后的厭惡,連帶的,太后當(dāng)然也對寧妃生的兒子喜歡不起來。 事實上,就算沒有寧妃這一茬,以太后對自己的親生兒子都沒見有什么關(guān)懷的性子,她又能對孫子有多少關(guān)愛? 本就不喜太子的太后,居然被周泰那張三寸不爛之舌說得有些心動。 也所以,才有后來太后在趙天南跟前試探一事。 只是,因為知道茲事體大,太后當(dāng)時也只是稍作試探而已,并沒有與趙天南明說,在探明趙天南的意思之后,她也沒再繼續(xù)勸說。 太后一直以為,自己以及周泰的心思藏得很好,趙天南應(yīng)該不知道他們曾經(jīng)打過這樣的主意才是,怎么如今? “皇上,哀家沒有……”看著趙天南那張鐵青的臉,太后有些無措地否認(rèn)。 “沒有?”趙天南冷笑一聲,看向太后的眼光,便似在看沒有生命的死物般,“到底有沒有,朕心知肚明,太后又何必急著否認(rèn)?還是,太后真的就以為,朕做了這么多年的皇帝,連一個小小的承恩公府在算計什么,都查不出來?這世間,哪個做祖的不是都盼著自己的孫子好,恐怕也只有太后,才會寧愿將大好的家業(yè)都拱手讓給外人,也不愿自己的親孫子繼承,好,可真是好啊!” “太后以為,若是讓太子知道了你的這些心思,將來朕大行之后太子登基,他會怎樣看待周家?” 太后的否認(rèn)便再也繼續(xù)不下去了。 她這時候才意識到,這些年來,因為趙天南對她的不反駁,竟叫她心里不曾對趙天南這個皇帝存了任何的敬意。 她甚至一直以為,趙天南是她的兒子,就算他是皇帝,他也該對她這個做母親的言聽計從才是。 到底是什么,讓她居然有了如此錯覺? 見太后不說話,趙天南又道:“這些年來,朕念著太后的生養(yǎng)之恩,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小事也不想與太后計較,甚至就連當(dāng)初素素的死,朕都忍下來了,太后是不是真的以為,朕會相信,沒有太后的幫助,當(dāng)時才十歲的清平能拿到那種劇毒之物?” “毒殺當(dāng)朝皇后,這是多大的罪名,太后怕是不會陌生吧?以素素當(dāng)初在朝中的聲望,若是她的死因被人發(fā)現(xiàn),不說太后和清平,恐怕就是朕這江山,都得被那些人給重新掀了去。這么重大的事,太后居然只一味藏著清平,連朕想將她送出宮去都不肯,念在太后的一片愛女之心,朕也就忍了。” “只不過,朕的百般忍讓,現(xiàn)在看來,卻是沒能換回朕想要的結(jié)果,更沒想到的,卻是讓太后和承恩公府生出這等心思來,看來,朕的手段還真是太過溫和了?!?/br> “太后是不是已經(jīng)忘了,你之所以能坐在這慈寧宮里,承恩公之所以能一房接著一房的抬小妾,是因為朕親手打下了這江山!” “太后既然已經(jīng)忘了這些,那以后,就在這慈寧宮里好好回想一下吧,朕會特意吩咐下去,不讓任何人來打擾太后的靜思的?!?/br> “至于承恩公府,他們?nèi)羰窍诉@心思便也罷了,若還想鬧出什么事來,太后且睜大眼睛看著,看看他們到底會有什么樣的結(jié)局!” 趙天南說完這些,便重重一拂袖,然后大步離開了慈寧宮。 而在他身后,太后滿臉呆滯的跌坐在椅子上,心里是前所未有的清醒,但眼中卻盡是頹然及絕望。 太后能看出來,趙天南這次并不是在開玩笑,恐怕,她從今以后,是真的再也別想走出這慈寧宮一步了,更別想再見到任何宮外的人,更不要提讓她牽掛不已的鳳鳴舞了。 可這一切,終歸,都是她自己造成的。 想到這些,太后幾乎渾身癱軟。 她這是犯了什么渾,居然做出這么些糊涂事來? 這一刻,雖然身處這錦繡繁華的慈寧宮里,但太后卻覺得自己仿佛衣不蔽體的立于風(fēng)雪之中,迎面而來的冰寒,讓她的整顆心,都漸漸冷透,直至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