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心思
許是想著眼饞了許久的宅子終于快要到手了,周語然今天打扮得極為光鮮,不僅穿著一身正紅繡牡丹紋的湘裙,發(fā)間插著那支鑲紅寶綴流蘇鳳釵更是在陽光下閃動著華麗的流光,生生將年華已逝的她襯得高貴逼人了些。 只是,她的打算是極好的,卻沒想到她連蕭靖北的面都沒見到,就直接被秦伯?dāng)r在了門外。 秦伯本就是安國公夫人留給蕭靖北的世仆,這些年為了護(hù)著蕭靖北,也沒少給周語然難看,這時見周語然打著照顧國公爺?shù)钠焯栂氲翘萌胧?,又哪能讓周語然如愿? “國公爺如今很好,周夫人還是自行回去吧?!鼻夭戳丝礈?zhǔn)備邁步入內(nèi)的周語然,一邊冷著一張臉說道,一邊伸出手阻止她的動作。 以秦伯為首的安國公夫人留下的世仆們,這些年從未正經(jīng)稱過周語然一聲“夫人”,都是以周夫人相稱。 其實,他們最開始時其實也并非如今這般厭惡周語然。 安國公夫人本就是溫婉柔善之人,能得她信任的忠仆自然也多與她相似。 最初,周語然嫁進(jìn)安國公府時,這些忠仆雖然心中對蕭靖北的將來有憂慮,但也一直互相勸說,希望這位繼夫人能善待蕭靖北。 開始的那段時間,周語然還寄望著等安國公病愈之后能生下嫡子,不僅小心照料著安國公,表面上對蕭靖北這位安國公世子也關(guān)懷備至,倒叫那些忠仆們直呼夫人在天有靈。 只是好景不長,待周語然的耐心被安國公的常年臥床漸漸磨去,她的真面目便一點點暴露于人前。 所以,某一天,送到蕭靖北院子的飯菜里,多了不該有的東西。 若不是秦伯一直以來本著防人之心不可無的心態(tài)仔細(xì)檢查蕭靖北飯食里的異樣,說不得那第一次下手,就得叫周語然得逞了。 自那以后,周語然變本加厲,行事越發(fā)肆無忌憚起來。 蕭靖北身邊的忠仆們自從安國公夫人去世以后就一直小心護(hù)著他,這么些年下來感情自是深厚非常,對周語然的種種所為,他們?nèi)绾文懿煌春蓿?/br> 秦伯橫在大門口,想到周語然不僅幾次三番出手對世子爺不利,如今居然還有臉面說出要來這宅子里侍奉國公爺湯藥的話來,眼神便冷得似要掉冰渣子來。 “周夫人如今才想起來要在國公爺床前侍奉湯藥,會不會有些太晚了?”站在秦伯身后的另一名中年男人卻冷笑一聲,開口便是諷刺,“這些年沒有周夫人的照顧,國公爺不也好好的,周夫人還是回國公府?dāng)[你這國公府夫人的架子吧?!?/br> 說完還冷笑著瞧了瞧周語然身后。 那人說周語然擺架子倒也不是虛言,許是還藏著要在眾人的注目之下入主蕭家這棟宅子的想法,周語然這次來可帶了不少人與物,不僅丫鬟婆子一大堆,就連裝行李的馬車都足足有三輛,里面裝的都是周語然日常要用的瑣碎之物。 一個口里說著是要來為夫君侍奉湯藥的人,卻恨不得將自己房里的所有東西都搬了過來,她說的話,又有幾人會相信? 這些忠于安國公和已逝安國公夫人的仆從們,最見不得的,便是周語然這副拿著國公爺當(dāng)幌子的樣子。 再則,這棟宅子本就不大,就算蕭立養(yǎng)病的院子是幾個院子中最大的一個,也只是對比而言,若真讓周語然將帶來的這些東西都安置進(jìn)去,恐怕那院子里也就沒了蕭立的容身之處了。 一時間,秦伯連同站在他身后的幾人都冷冷地看向周語然。 這樣的情況顯然是周語然來這里之前沒有想到的。 做妻子的在夫君病床前侍奉,這不是天經(jīng)地義的嗎,這些刁奴竟然敢攔她? 周語然一雙細(xì)細(xì)描繪過的眉高高挑起,眼中的怒火幾欲噴薄而出。 誰都柿子要挑軟的捏,秦伯在這些世仆中聲望頗高,周語然不好拿他開刀,便伸出食指指向方才說話的那人,指甲上染著的蔻丹在陽光下便如鮮紅的血,“好你個刁奴,這些年國公爺臥病在床,世子爺又年少為你們所欺,倒叫你們仗著原先在先夫人身邊服侍過幾天就愈發(fā)放肆了,居然敢對本夫人無禮,今天世子爺若是不給本夫人一個交代,就別怪本夫人向皇上參他個不孝之罪了!” 雖然說的是方才說話的中年男人,但周語然的一雙滿布怒火與陰狠的眼,卻一直都望向的秦伯,指桑罵槐之意實在是太過明顯。 聽周語然還道要參蕭靖北不孝,秦伯和他身后幾人都滿面怒容。 大武朝雖然不是以孝治天下,但孝道無疑也是十分重要的,律法中對被判定為不孝之人的處置也非常嚴(yán)重,若真讓周語然扣實了不孝這頂帽子,必然會影響到蕭靖北將來的前途。 不過,秦伯還沒來得及開口,就在聽到身后傳來的聲音之后收斂了面上的怒色,然后往旁邊讓了讓。 “哦?不知道周夫人要如何參我不孝?”蕭靖北步步向前,身上穿著的黑色衣衫與他周身那冷厲氣息極為相襯,“或者,夫人是想讓本世子親自護(hù)送你進(jìn)宮遞折子?” 周語然一窒。 看著眼前身影高大氣勢凜然的蕭靖北,這么多年來的第一次,她心里竟下意識的有了幾分畏懼。 周語然絕對不是個心慈手軟之人,就從她這些年來對蕭靖北出手時一次比一次狠就能看出來這一點。 可說到底,她能一次次向蕭靖北下狠手,所依靠的,也不過是她身后的承恩公府,撇開這些,她本身也只不過是個雖然心狠,但實際上手無縛雞之力的深宅婦人。 這時與蕭靖北站在近處一對比,無論是身高還是體形或者氣勢,周語然都無疑輸了好幾籌,這讓她心中怒意更甚的同時,也有些隱隱了解上次回娘家時,承恩公提到蕭靖北時說的那句“今非夕比”了。 許是這些年過得太順?biāo)炝耍只蛘呤蔷売谶@些年一次又一次對蕭靖北的毒手,一直到現(xiàn)在,在周語然心里,蕭靖北仍是當(dāng)初她嫁進(jìn)安國公府時,那個身高還不及她腰際的小豆丁,仿佛她只要稍稍用點力,就能叫他喪命于手。 可是,這時兩人距離只有幾步,對比起來便也尤其明顯,周語然才終于有了些覺悟,如今的蕭靖北,真的不是當(dāng)初那個可以讓她隨意下手的小孩子了。 深吸一口氣,周語然雙拳緊攥成拳,“世子爺說笑了,我這個做母親的,又豈會真的參你不孝呢,方才只不過是一時情急之下的氣話罷了,還請世子爺不要放在心上。我這也是有些著急,自從國公爺?shù)搅诉@里養(yǎng)病,我還沒見過國公爺一面,對國公爺病情好壞更是一概不知,這才急于來看望國公爺,偏這些刁奴又?jǐn)r著不讓進(jìn),怎叫人不生氣?” 周語然當(dāng)然不敢真的進(jìn)宮告狀,且不說自上回趙幼君的事之后,太后遷怒之下便有些不待見她,就是她這些年對蕭靖北下的毒手,她可不相信皇上會半點耳聞都沒有,以皇上如今對蕭靖北的重用,若是到時候與她翻起舊賬來,她豈不是要吃不了兜著走? 早在周語然說到“母親”二字時,蕭靖北就皺起了眉頭,但不知為何,卻又強(qiáng)自忍耐著讓她把話說完。 聽完周語然的巧舌如簧,蕭靖北眼中冷如冰霜,那視線落在周語然身上,叫她下意識的心里就有些發(fā)涼。 然后,便聽蕭靖北冷冷道:“周夫人才是在說笑,林叔方才所言可半點都沒錯,這么多年周夫人都不曾關(guān)心過父親的病情,如今又何必惺惺作態(tài)?再則,本世子可不從來都只有一個母親,母親雖然早逝,但牌位一直都供奉在蕭家祠堂里,說起來,周夫人嫁進(jìn)蕭家這么多年,可還從來沒到母親靈前祭拜,難道,如今是準(zhǔn)備到母親牌位前行禮了?” 蕭靖北的話一說完,場間便驀地變得鴉雀無聲起來。 不是因為蕭靖北的話說得有多難聽,而是所有人都詫異于蕭靖北居然也能一口氣說出這么多的話來。 因為自小的經(jīng)歷,蕭靖北歷來少言寡語,就算是與兩名摯友在一起時,也很少聽到他一句話超過五個字。 可如今…… 難不成是他們所有人一起有了幻覺? 周語然同樣震驚,但待心里的震驚過后,回想起蕭靖北方才那番話里隱藏的意思,又只覺心里仿佛被插了一刀般難受。 雖然周語然是承恩公府的嫡女,還是太后的親侄女,但這同樣不能改變她只是個繼室的事實。 而繼室,在元配的牌位前,是要行妾禮的! 這些年來,周語然把持了安國公府的后宅,自然不會有人提起她心里的隱痛,她也從來不往祠堂的方向去,若不是這時被蕭靖北提起,恐怕她自己都快忘了這個問題。 所謂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 蕭靖北雖然沒有說出一個臟字,可他無疑是揭了周語然的短,而且還是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 聽著耳邊的陣陣嗡鳴,再看著以秦伯為首的那些人眼中的笑意,周語然只覺臉上一陣火辣辣的,仿佛她所有的尊貴與體面都被人丟在地上,任這些低賤的下人肆意踐踏。 這叫向來覺得自己高貴不已的周語然如何能接受? 腦中那根名為理智的弦瞬間崩斷,周語然猛地抬手打向蕭靖北,指甲上鮮紅的蔻丹在空中劃出幾道顯眼的痕跡,“放肆!” 只不過,她的發(fā)狠注定是徒勞無功的。 蕭靖北自幼勤習(xí)武藝,如果能這么容易就被她這個身嬌體弱的深宅婦人打中,那就白瞎他這些年辛苦了。 一把抓住周語然的手臂,蕭靖北隨即又像是抓到了什么臟東西般,滿臉厭惡的大力往旁邊一甩,便讓周語然一個趔趄摔倒在旁。 跟著周語然一同前來的丫鬟婆子們齊齊一愣,然后很快反應(yīng)過來,連忙一窩蜂的上前七手八腳的將周語然扶了起來。 其中有兩個婆子被其他人擠到了門邊,卻被蕭靖北和秦伯不著痕跡的擋在了面前。 周語然抬眼間,正好便看到這個小小的細(xì)節(jié)。 她心中的憤怒瞬間便被她強(qiáng)自按捺下來。 總覺得,蕭靖北和秦伯等人如今的樣子似乎有些如臨大敵,仿佛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讓人進(jìn)到這宅子里一般。 就算是蕭靖北不愿意讓她進(jìn)去,也不至于這般慎重才是。 這宅子里,如今只不過是多了個國公爺養(yǎng)病而已,莫非,國公爺?shù)牟∏檎娴某霈F(xiàn)了什么不好的變化? 想到這里,周語然心里也是一驚。 若說如今有誰最不想安國公去世,除了蕭靖北,恐怕就要數(shù)周語然了。 周語然倒不是真有多關(guān)心安國公的安危,只是,若安國公還活著,就算是像如今這般臥床不起人事不省,那她就還會是安國公夫人。 可一旦安國公去世,難道她還能阻止蕭靖北這個正牌的安國公世子襲爵? 真到了那個時候,蕭靖北成了安國公,她若是繼續(xù)留在國公府,最多也就是多個太夫人的頭銜,而蕭靖北總是要娶妻的,到時候,恐怕就連如今她手里握著的國公府后宅管家權(quán)都必須得交出去。 當(dāng)然,她也可以選擇帶著嫁妝回娘家去,可她本就因當(dāng)初的事而壞了名聲,若不是有太后的懿旨,恐怕就連嫁到安國公府為繼室都不可能,如今又成了寡婦,難道還能再嫁個什么像樣的人家? 心里有了這個揣測,周語然便將方才從蕭靖北這里受到的屈辱通通拋到腦后,一心只想著進(jìn)去親眼看看國公爺?shù)降自趺礃恿恕?/br> 迅速站起身,甩開身側(cè)丫鬟婆子的攙扶,周語然上前兩步,眼中滿是冷然地看向蕭靖北:“世子爺如此這般,想來只是不想讓我進(jìn)去看望國公爺吧,難道,國公爺?shù)牟∏檎娴某霈F(xiàn)了什么變化,才會讓你這般極力隱瞞?” 蕭靖北心里也是一驚,先是以為周語然猜到了蕭立已經(jīng)醒過來,不過隨即便從周語然的表情中察覺到她的想法,然后又跟著一怒。 “你居然敢詛咒父親!”冷眼一豎,這十幾年來插著死神的肩走來歷練出來的殺氣仿如實質(zhì)般向周語然涌去。 周語然這等連雞都不敢殺的貴婦又如何抵擋得了這種殺氣,當(dāng)下便有些膽寒腿軟,若不是心里想要確認(rèn)安國公是不是已經(jīng)身死的念頭占了上風(fēng),怕是要立時軟倒在地。 “不管怎么樣,今天我一定要親眼看到國公爺!”頂著蕭靖北的殺氣,周語然說完這句話便已經(jīng)氣喘吁吁。 蕭靖北雙眼一瞇…… “咦,怎么這么熱鬧?!?/br> 就在這時,門內(nèi)突然傳來清亮的女聲。 周語然一愣,然后探出頭望向蕭靖北的身后。 只見一名穿戴得極為簡單的青衣少女沐浴著暖陽一步步走過來,隨著她的走動,那青色的裙裾也如離湖里的微波一樣緩緩蕩漾開來,讓人一見之下便自然而然的聯(lián)想到“蓮步輕移”幾個字。 雖然沒有華服首飾做妝點,但這少女通身的氣度,卻絕對只有傳承許久的世家大族才能培養(yǎng)得出來。 周語然向來自詡高貴,可在看到這少女的行止時,卻也不得不油然而生一股子壓抑不住的自卑。 與這少女比起來,她那被衣飾強(qiáng)行撐起來的所謂高貴,實在是太過不堪一擊。 不過隨即,一個問題浮現(xiàn)在周語然的心里。 這是蕭家的宅子,在這里,又怎么會出現(xiàn)一個陌生的少女? 后宅婦人在陰私之事上總是想象力極為豐富的,只一瞬間,周語然便覺恍然,難怪蕭靖北今天會表現(xiàn)出這副無論如何都不會讓她踏進(jìn)這宅子的樣子了,原來竟是借著讓國公爺養(yǎng)病的名頭,在這里與他的小情人幽會! 少年男女,又是在離湖這等有著美麗傳說的地方,周語然也只能想到兩人是這種關(guān)系了。 抓住了蕭靖北的“把柄”,周語然突然便如打了雞血般興奮,哪里還記得要進(jìn)去看看安國公的情況,“這位小姐是……” 鳳止歌看了看與趙幼君有三分相似的周語然,唇畔噙著幾分看似溫婉的笑意,“威遠(yuǎn)侯府,鳳止歌?!?/br> 在湖州的那些年,周語然可沒少幫著趙幼君與京城通消息,這回,倒算是見著真人了。 聽到威遠(yuǎn)侯府幾個字,周語然便是一陣詫異。 因為趙幼君的關(guān)系,周語然對威遠(yuǎn)侯府的情況可是十分清楚的,只要稍作推算,她便知道,眼前的少女,便是那位鳳家嫡長女! 周語然是看不上趙幼君的,處在旁觀者的角度,她都認(rèn)為趙幼君會落得個進(jìn)入慈云庵的下場,真的只能怨她自己太蠢。 可畢竟與趙幼君是表姐妹,趙幼君落得這么個生不如死的結(jié)果,周語然心里也難免有幾分唏噓。 而且,她如今之所以不受太后的待見,說起來也全是因為這個威遠(yuǎn)侯府。 再則可能還存了些見不得光的嫉妒。 總之,數(shù)個因素之下,周語然對眼前笑意盈盈的鳳止歌,便存了幾分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