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肅宗既寵張良娣，又因良娣在靈武時，產(chǎn)下一兒，取名為佋，即封興王，子以母貴，也得肅宗鐘愛，與他子不同。張良娣恃寵生驕，竟欲把兩三歲的小兒，作為將來的儲貳，第一著欲陷害廣平王，第二著欲陷害建寧王。府司馬李輔國，本是飛龍廄中的閹奴，以狡猾得幸，及見良娣專寵，復(fù)曲意奉承，討好良娣。良娣正好引為幫手，構(gòu)陷二王。建寧王倓，素性任俠，看不上良娣等人，嘗私語李泌道：“先生舉倓?wù)票?，俾盡臣子微忱，倓很是感激。但君側(cè)有一大害，不可不除。”泌問為誰？倓?wù)f是張良娣。泌搖首道：“此非人子所宜言，愿王忍耐為是?！眰劜灰詾槿唬袝r入見肅宗，必勸肅宗勿信內(nèi)言，并請速立太子。別人可請，倓不宜請。肅宗聽過了好幾次，乃乘李泌入見，便垂問道：“廣平為元帥逾年，今欲命建寧專征，又未免名分相等，朕欲即立廣平為太子，卿意以為何如？”泌答道：“軍事倥傯，應(yīng)即區(qū)處，若陛下家事，總須稟命上皇，否則陛下即位的苦心，何從分說呢？”肅宗道：“卿言亦是，容朕三思后行。”泌退回元帥府中，轉(zhuǎn)告廣平王俶。俶即入謁，湊便陳請道：“陛下尚未奉晨昏，臣何敢入當(dāng)儲貳？”肅宗慰諭數(shù)語，乃將建儲事暫行擱起。李泌奏阻建儲，或謂儲位未定，因啟張李狡謀，然試問從前已立之太子，亦如何廢死？以此咎泌，殊非正論。

    至祿山已死，肅宗以首逆既殄，大亂可平，索性把建寧專征的問題，也擱著不提。倓有志靖亂，一再進諫，且直陳道：“陛下若聽信婦寺，恐兩京無從收復(fù)，上皇無從迎還了?！闭Z太激烈，適致殺身?？垂伲∧阆脒@數(shù)句言論，叫肅宗如何忍受得?。窟€有張良娣、李輔國二人，得聞此言，怎能不恨到極點，互肆毒謀？當(dāng)下由良娣先入，輔國繼進，一倡一和，只說倓時有怨言，嘗恨不得為元帥，謀害廣平。此時的肅宗，正將倓叱退，余怒未息，怎禁得火上添油？憑著一腔怒氣，立下手諭，把倓賜死。倓是個傲氣的人，要死就死，竟仰藥自盡。至李泌得知此事，意欲入諫，已是無及，可惜一個賢王，死得不明不白，含冤地下。廣平王俶，懷了兔死狐悲的觀念，密與李泌商量，欲去輔國及良娣，泌勸阻道：“王不懲建寧的覆轍么？能盡孝道，自足致福。良娣婦人，不足深慮，但教委曲承順，包管前途無礙了。”始終勸人以孝，李長源不愧正人。俶聞言乃止。

    只肅宗信讒殺子，尚未覺悟，忽由太原遞到賊警，史思明自博陵，蔡希德自太行，高秀巖自大同，牛廷玠自范陽，共引賊十萬名，入寇太原。肅宗才驚訝道：“我道祿山已死，可無后患，哪知賊勢越發(fā)猖獗哩?！闭f罷，急召泌入議。泌奏道：“太原有李光弼，才足拒賊，請陛下勿憂！但陛下宜速幸鳳翔，示意進取，方能振作士氣，馴致中興。”肅宗點首道：“朕當(dāng)擇日起程了?！毖晕匆?，又接睢陽警報，偽河南節(jié)度使尹子奇，受安慶緒命，率媯檀二州賊兵，及同羅奚眾，共十三萬人，進逼睢陽，肅宗又驚慌起來，泌又道：“睢陽太守許遠(yuǎn)，忠義過人，當(dāng)能死守。且張巡方移守寧陵，巡遠(yuǎn)親如兄弟，寧陵睢陽，相隔不遠(yuǎn)，互相援應(yīng)，諒可支持，俟郭子儀收復(fù)河?xùn)|，再去援他未遲?！泵C宗道：“兩處無虞，朕即當(dāng)往幸鳳翔，勞卿整頓軍裝，待朕下令啟行?！泵谀送顺?。越數(shù)日，報稱軍裝已備，請即啟蹕。肅宗逐日延宕，專候兩路消息，借決行止。

    已而太原馳入捷書，李光弼用詐降計，令賊緩攻，暗中掘地道至賊營，出賊不意，內(nèi)外攻擊，俘斬萬余人，思明退去，余賊可無慮了。肅宗方?jīng)Q幸鳳翔，啟行詔下，又接睢陽捷報，張巡自寧陵援睢陽，與許遠(yuǎn)合兵，共得六千八百人，遠(yuǎn)守巡戰(zhàn)，連擒賊將六十余，殺賊二萬，賊將尹子奇夜遁，睢陽已解嚴(yán)了。本回宗旨，在收復(fù)兩京，此外戰(zhàn)事，只可用虛寫法，否則賓主不分，如何醒目？肅宗大喜，遂啟駕至鳳翔。隴右河西西城安西各兵士，依次來會。江淮租賦，也陸續(xù)解到。原來永王璘叛亂后，經(jīng)廣陵太守李成式，招降叛將季廣琛，叛黨解散。永王璘潰走鄱陽，為江西采訪使皇甫侁擒住，誅死了事。了過永王璘。江淮復(fù)安，運道無阻。

    李泌遂請如前策，北攻范陽。肅宗道：“大兵已集，正應(yīng)搗賊腹心，卿反欲迂道西北，往攻范陽，豈非忽近圖遠(yuǎn)么？”泌答道：“現(xiàn)時所集各兵，統(tǒng)是西北戍卒，及諸胡部落，性多耐寒畏暑，若用他銳氣，克復(fù)兩京，原是易事，但賊率余眾，遁歸巢xue，關(guān)東地?zé)?，春氣已深，各軍必困倦思?xì)w，賊卻得休兵秣馬，靜俟各軍去后，再行南來，豈不可慮？所以臣請先行北伐，用兵寒鄉(xiāng)，掃除賊xue，永絕禍根，賊進退失據(jù)，一鼓聚殲，不但兩京可取，天下也從此太平了。”彼時肅宗若用泌言，不致有思明之亂。肅宗道：“朕非不從卿計，唯朕定省久虛，急欲先復(fù)西京，迎還上皇，聊申子道，不能再待北伐，幸卿原諒！”泌乃趨出。

    適郭子儀遣使奏捷，逐去賊將崔乾祐，平定河?xùn)|。肅宗遂進子儀為司空，兼天下兵馬副元帥，出攻西京。子儀即遣子郭旰，及兵馬使李韶光，大將軍王祚濟河，進破潼關(guān)賊兵，斬首五百級，正擬乘勝入關(guān)，忽由安慶緒遣到援兵數(shù)萬，截?fù)艄?。旰與戰(zhàn)大敗，死亡萬余人。李韶光王祚先后戰(zhàn)死，蕃將仆固懷恩，保旰渡渭，退守河?xùn)|。天下不如意事，重疊而來，節(jié)度使王思禮，調(diào)鎮(zhèn)關(guān)內(nèi)，賊將安守忠等入寇，思禮遣將出戰(zhàn)，為賊所敗，退保扶風(fēng)。守忠追躡至太和關(guān)，去鳳翔僅五十里，鳳翔大駭，飛詔郭子儀入援。子儀星夜奔赴，中途遇著賊將李歸仁，奮力殺退，至西渭橋，與王思禮合軍，進屯潏西。賊將安守忠李歸仁，也聯(lián)兵駐清渠，彼此相隔里許，相持七日。子儀等持重不戰(zhàn)，守忠想了一個誘敵計，假意退兵，那時子儀亦墮賊計中，督兵追擊，約行數(shù)里，才見賊騎倚山背水，擺成一字長蛇陣，子儀令攻賊中堅，不意賊兵首尾，分作兩翼，夾擊官軍，官軍不能相顧，四散奔逃。子儀亟率仆固懷恩等，斷住后路，讓敗軍先走，自己隨戰(zhàn)隨退，還保武功。為子儀留身分，故不肯大書敗狀。隨即單身詣闕，乞請自貶，乃降為左仆射。

    是時山南東道節(jié)度使魯炅，困守南陽，屢為賊將田承嗣等所圍，糧盡援絕，突圍走襄陽。河?xùn)|節(jié)度副使，兼上黨長史程千里，出擊賊將蔡希德，馬躓被擒。靈昌太守許叔冀，為賊困住，拔眾走彭城，睢陽數(shù)次卻賊，數(shù)次受圍，賊將尹子奇誓破此城，城中兵少食盡，勢亦垂危。再作總括語，均見筆法。肅宗屢聞敗警，焦灼得了不得，且因賊兵逼近，無暇他顧，只好委任郭子儀，決計再攻西京，當(dāng)下大饗將士，一一慰勉。且特語子儀道：“功成與否，在此一舉，愿卿竭忠盡智，無負(fù)朕望?！弊觾x道：“此行不捷，臣必捐生。但有兩大要事，請陛下施行。”肅宗問是何事？子儀一一說出，一是請元帥廣平王俶，親自督師，一是請征兵回紇，同往擊賊。肅宗準(zhǔn)如所請，遂令廣平王調(diào)集朔方西域等軍，大舉出征，一面馳使回紇，乞即發(fā)兵入援。

    回紇懷仁可汗子磨延啜，嗣父登位，號葛勒可汗，有意和唐，立遣太子葉護等，率精兵四千余人，馳至鳳翔。當(dāng)由肅宗引見，厚禮款待。且令廣平王俶，與葉護相見，約為兄弟。葉護大喜，稱俶為兄，于是共得兵十五萬人，號稱二十萬，出指長安。到了城西香積寺旁，連營為陣。李嗣業(yè)統(tǒng)前軍，王思禮統(tǒng)后軍，郭子儀統(tǒng)中軍，長安賊亦傾寨出戰(zhàn)，共約十萬人，與官軍南北對壘。賊將李歸仁撥馬舞刀，出來挑戰(zhàn)，前軍各奮力接仗，戰(zhàn)不多時，那歸仁故態(tài)復(fù)萌，佯作敗退狀，馳回本陣。官軍乘勝追上，直薄賊壘，誰料歸仁翻身出來，把刀一麾，賊陣中有名悍卒，統(tǒng)持著大刀闊斧，惡狠狠的截殺官軍。官軍猝為所乘，自相驚亂。李嗣業(yè)在后督戰(zhàn)，見部下逐漸潰退，不禁大憤道：“今日不委身餌賊，我軍尚有生望么？”說著，即將鐵甲卸去，持了一柄純鋼鑄的長刀，縱馬向前，大呼奮擊，刀光過處，賊頭紛紛落地。歸仁舞刀來迎，嗣業(yè)刀長手快，亂劈過去，喝一聲著，已將歸仁頭盔劈落。歸仁披發(fā)逃回，賊亦隨卻。嗣業(yè)再接再厲，身先士卒，殺入賊陣。回紇葉護，也率眾隨上，趁勢搗賊，賊眾遂亂。力寫嗣業(yè)。郭子儀知賊多詐，令仆固懷恩帶領(lǐng)銳卒，防護輜重，果然賊后軍抄至官軍陣后，前來掩襲。懷恩驅(qū)軍殺出，一陣橫掃，好似風(fēng)卷殘云，立將賊兵驅(qū)盡。子儀思禮兩軍，一齊出擊，那嗣業(yè)帶著前軍，與回紇健卒，已洞穿賊壘，從前面殺到后面，會集全師，再行夾攻。自午至酉，斬首六萬級，安守忠、李歸仁等，到此也不能再戰(zhàn)，棄甲曳兵，逃回城中。入夜尚囂聲不止。廣平王俶，見全師大勝，鳴金收軍。仆固懷恩叩馬進言道：“賊今夜必棄城出走，請元帥下令窮追?！眰m搖首道：“軍力已疲，不宜輕進。”懷恩又道：“戰(zhàn)尚神速，可進即進，大帥如慮各軍勞苦，懷恩愿率三百騎，追縛賊首，歸獻麾下?！庇嘤驴少Z。俶復(fù)道：“將軍戰(zhàn)了一日，也未免吃力，且回營休息，明日再議！”懷恩不便再爭，怏怏而退。

    各軍俱歸宿營中，到了次日，俶正升帳發(fā)令，已有偵騎來報，賊將安守忠李歸仁，與張通儒、田乾真等，均已棄城遁去。俶乃整軍入城，百姓扶老攜幼，爭來迎接，夾道歡呼，喜極而泣。至俶入城安民，回紇葉護，向俶請求，欲如前約。原來肅宗召見葉護時，曾與面約，謂克復(fù)西京，土地人民歸唐，金帛子女歸回紇?；丶v援兵只有四千，何足平賊，況欲借外力以平內(nèi)亂，后患亦多，肅宗遽以是為約，何其憒憒？葉護見京城已復(fù)，當(dāng)然如約要求，俶無法推辭，只好向葉護下拜道：“今始得京師，若遽行俘掠，東京必望風(fēng)生怖，為賊固守，不可復(fù)取了。愿至東京后，始遵前約?！闭f亦謬誤。葉護下馬答拜道：“當(dāng)為殿下徑往東京?！毖砸?，復(fù)上馬出城，駐營待命。俶留京撫閱三日，軍民胡羌，羅拜道旁，相率嘆美道：“廣平王真華夷共主呢?！币鄬龠^譽。

    捷報到了鳳翔，肅宗大喜，百官入賀，即日遣中使啖庭瑤入蜀，奏白上皇，表請東歸。一面命左仆射裴冕入西京，祭告郊廟，宣慰百姓。且調(diào)嗣虢王因留守西京，令廣平王俶東出平洛，唯行軍長史李泌，召還行在，不必東行。泌馳還鳳翔，入謁肅宗，肅宗慰勞數(shù)語，即接說道：“朕已表請上皇東歸，朕當(dāng)退居?xùn)|宮，仍循子職。”泌忙答道：“上皇未必東來了?！泵C宗驚問何因？泌答道：“陛下正位改元，已經(jīng)二載，今忽奉此表，轉(zhuǎn)使上皇心疑，怎肯即歸？”肅宗爽然道：“朕知誤了，今且奈何？”泌從容道：“陛下放心，臣當(dāng)另草大臣賀表，請上皇東歸便了。”肅宗即命左右取過紙筆，囑泌草表。泌不假思索，一揮即就，捧呈肅宗過目。肅宗瞧著，系是群臣署名，略說：“自馬嵬請留，靈武勸進，及今收復(fù)京師，皇上無日不思定省，請上皇即日回鑾，以就孝養(yǎng)”云云。結(jié)末數(shù)語，尤說得情詞迫切，悱惻動人。肅宗不覺泣下，立命中使奉表入蜀，且留泌宴飲，同榻寢宿。泌乘間乞歸道：“臣已略報圣恩，今請許作閑人?！泵C宗道：“朕與先生同憂，應(yīng)與先生同樂，奈何思去？”泌答道：“臣有五不可留，愿陛下聽臣?xì)w去，賜臣余生。”肅宗問道：“何謂五不可留？”泌答道：“臣遇陛下太早，陛下任臣太重，寵臣太深，臣功太高，跡亦太奇，有此五慮，所以不可復(fù)留?！边@也是知彼知己之論。肅宗笑道：“夜已深了，先生且睡，緩日再議?！泵谟值溃骸氨菹屡c臣同榻，臣且尚不得請，況異日在御案前呢。陛下若不許臣去，便是要殺臣了?！闭Z足驚人，然確是閱歷有得之言。肅宗驚詫道：“先生何疑朕至此？朕非病狂，何至妄殺先生？”泌凄然道：“陛下不欲殺臣，臣尚得求去，否則臣何敢再言？且臣恐殺身，并非疑及陛下，就是這五不可呢。臣思陛下待臣甚厚，臣且未得盡言，他日天下既安，臣未必常邀圣眷，那時還好盡言么？”肅宗道：“朕知道了。先生屢欲北伐，朕不肯從，所以介意?！泵诖鸬溃骸胺菫榇耸?，乃是建寧一事哩?！泵C宗道：“建寧過聽小人，謀害乃兄，欲奪儲位，朕不得已賜死，先生豈尚未聞么？”泌又道：“建寧若有此心，廣平王當(dāng)必懷怨，今廣平每與臣言，痛弟含冤，一再淚下，且陛下前日，欲用建寧為元帥，臣請改任廣平王，建寧果欲奪嫡，應(yīng)恨臣切齒，為什么視臣為忠，益加親善呢？”肅宗聽到此語，也忍不住淚，且泣且語道：“先生言是，朕亦知悔了。但事成既往，朕不愿再聞?！泵谟值溃骸俺挤蔷碳韧擞菹戮鋵?。從前天后錯殺太子弘，次子賢內(nèi)懷憂懼，作《黃臺瓜》詞，中有二語云：‘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陛下已經(jīng)過一摘了，幸勿再摘！”肅宗愕然道：“朕不至再有此事。先生良言，朕當(dāng)書紳?！泵谟终f道：“陛下能時常留意，何必多存形跡，此事已蒙俞允，臣愿畢了，只請陛下準(zhǔn)臣還山?！泵C宗道：“且待東京收復(fù)，朕還都再議?！泵谀藷o言?？垂俾犞∵@番密陳，雖是泌明哲保身，但也為廣平王起見，他恐張李再行構(gòu)難，誣害廣平，所以殷勤陳情，啟沃主心，這真是苦心調(diào)停，保全不少哩。應(yīng)該贊揚。

    轉(zhuǎn)眼間由秋經(jīng)冬，睢陽急報，似雪片相似。肅宗促鄰郡速援，且特飭同平章事張鎬，出任河南節(jié)度使，馳報睢陽。幸喜平洛大軍，沿途順手，屢獻捷音，華阻弘農(nóng)，次第平復(fù)，并獻入俘囚百余人，肅宗命一律斬首。監(jiān)察御史李勉入諫道：“今元惡未除，海內(nèi)梟桀，多半為賊所脅污，聞陛下龍興，方思革面洗心，沐浴圣化，若概從駢戮，恐反驅(qū)令從賊，誅不勝誅了，愿陛下三思！”肅宗乃下詔特赦，遠(yuǎn)近聞風(fēng)歸附。賊將張通儒等，敗奔至陜，安慶緒悉發(fā)洛陽兵眾，令嚴(yán)莊為統(tǒng)帥，往援通儒，步騎合計十五萬，共拒官軍。郭子儀等長驅(qū)直進，到了新店，前面正遇著大隊賊兵，依山列營，氣勢頗盛。子儀頗以為憂，即與回紇葉護商議，令率回紇兵繞出山后，襲擊賊背。葉護依計而行，子儀乃麾兵攻賊，賊仗著銳氣，由高趨下，猛撲官軍。官軍前隊多傷，逐步倒退。驀聞得山上鼓響，有數(shù)十支硬箭，射入賊中。賊眾回首驚顧道：“回紇兵到了！”隨即駭走，子儀與回紇葉護，先后夾攻，殺得賊兵東倒西歪，尸骸遍野。嚴(yán)莊、張通儒等，落荒東走，連陜城也不及顧了。子儀遂請廣平王俶，乘勝入陜城，再命仆固懷恩等，分道追賊，如入無人之境。嚴(yán)莊奔入洛陽，狼狽得很，慶緒本視酒如命，每日深居簡出，狂飲不休，一切軍務(wù)，全靠嚴(yán)莊主持。莊既敗還，慶緒當(dāng)然驚惶，急與莊商議對敵。莊已垂頭喪氣，想不出什么法兒，好多時獻上一策，乃是一個“走”字。慶緒依計而行，遂聚集黨羽，夤夜出奔，唐將哥舒翰、程千里等，從前陷入賊中，至此一并殺死，便匆匆出后苑門，逃向河北去了。

    捷書到陜，廣平王俶，率大軍馳入東京，回紇兵爭先擁進，肆行劫掠，可憐洛陽城內(nèi)的百姓，前次已遭賊蹂躪，此番復(fù)遇夷掠奪，兒啼女散，家盡財空，sao擾了兩晝夜?；丶v兵心尚未足，縱掠如故，郭子儀看不過去，請命廣平王，召入父老，募集羅錦萬匹，酬謝回紇，才算休兵。這皆是肅宗父子貽害百姓，可嘆！肅宗日夜望捷，既得好音，便擬啟蹕回京。李泌又固請還山，肅宗不許。適值啖庭瑤自蜀馳歸，呈上上皇手誥，竟欲終老劍南，不愿東歸，肅宗未免憂慮。越數(shù)日，赍奉群臣賀表的使臣，亦自成都遣還，報稱上皇覽表，甚是喜慰，命食作樂，下誥定行期。肅宗遂召語李泌道：“使我父子重見，全出先生大力，曷勝感慰！”泌下拜道：“兩京收復(fù)，上皇歸來，臣報德已畢了。但望陛下加恩，賜臣骸骨！”肅宗尚欲挽留，經(jīng)泌伏地力請，乃愴然道：“先生請起！朕暫允先生歸山?！泵谀似鹕碲叧?，草草整裝，便即陛辭。肅宗親送出城，灑淚而別。泌一肩行李，兩袖清風(fēng)，飄然南行去了。到了衡山，地方官已經(jīng)奉敕為泌筑室山中，并送給三品俸祿，泌乃山居自樂，不問世事。小子有詩嘆道：

    范蠡沼吳甘隱去，張良興漢托仙游。

    功成身退斯為智，唐室更逢李鄴侯。

    李泌去后，肅宗即遣韋見素入蜀，奉迎上皇，一面啟蹕還都。臨行時接得張鎬急報，又未免觸動悲懷，究竟為著何事？且至下回說明。

    本回事實，最為雜沓，若一一分?jǐn)?，便如斷爛朝報相等，毫無趣味。著書人以廣平出征，及李泌歸隱為綱，而此外各事，俱隨筆銷納，既不病繁，亦不嫌略。蓋廣平出征，兩京始得收復(fù)，此為最大要件，不得不格外從詳。李泌之出，關(guān)系甚大，不特收復(fù)兩京，出自泌之參贊，即如迎還上皇，保全廣平，何一非泌之力乎？外有郭子儀，內(nèi)有李泌，而肅宗始得中興，故敘述武事，處處注重郭子儀，敘述文謨，處處注重李泌，握其要而眾具畢張，閱此可以知行文之法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