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越王侗既稱帝東都，命段達(dá)王世充為納言，元文都為內(nèi)史令，共掌朝政。會聞宇文化及率眾西來，上下震懼，有士人蓋琮上書，請招諭李密，合拒化及。元文都等贊成琮議，即用琮為通直散騎常侍，赍敕賜密。先是密亡命入瓦崗，適東都法曹翟讓，逃獄至瓦崗寨，糾眾為盜。有單雄信、徐世

    讓奉密命，為行軍總管，夜率步騎襲東都，焚掠外郛，東都居民，悉數(shù)遷入宮城，由王世充等登陴（pi）固守。讓乃退去。鞏縣長柴孝和，監(jiān)察御史鄭颋，及虎牢守將裴仁基，次第降密，密各授官職。又得秦叔寶名瓊以字著世。程咬金、羅士信、趙仁基等，均令統(tǒng)兵，聲勢大振。嗣是與東都將士，屢相攻擊，勝敗不一。武陽郡丞元寶藏，又舉郡降密，密封寶藏為上柱國武陽公。寶藏令門客魏征作啟謝密，征系巨鹿人，少貧好讀書，始為道士，由寶藏召為書記。密愛他文辭愜當(dāng)，特召為參軍，兼掌記室。征后為太平宰相，故此處敘明履歷。寶藏更會同徐世

    會王世充調(diào)兵十萬，來攻洛口，與密夾水列陣。密渡洛與戰(zhàn)，為世充所敗，奔還洛南，柴孝和等溺死。世充涉洛追擊，恰被密回軍擊退，敗竄石子河，再戰(zhàn)又?jǐn)?，世充西走。于是密威益振。所有降附諸徒，且奉表勸進(jìn)。密以東都未平，暫從緩議。偏翟讓兄弘，竟語讓道：“天子汝當(dāng)自為，奈何與人？汝若不為，不妨與我。”讓司馬王儒信，亦勸讓自為冢宰，奪密大權(quán)。讓遲疑未決?？偣艽奘罉?，左長史房彥藻，受讓責(zé)侮，潛以所聞告密，且勸密除讓。密尚未肯從。左司馬鄭颋道：“毒蛇螫手，壯士斷腕，公奈何顧戀私義，自誤大局？”導(dǎo)密賣友，不足為訓(xùn)。密乃與數(shù)人定計。置酒召讓。讓與兄弘，及兄子摩侯，司馬王儒信，踐約入席，俱為所殺，密乃聲明讓罪，慰撫各營。讓本殘忍，身死后沒人銜哀。但因密忍心負(fù)友，也未免心懷顧忌，漸漸的疑貳起來。

    密進(jìn)攻東都，復(fù)與王世充相持，越王侗且募兵益世充。偏世充屢戰(zhàn)不利，密得據(jù)金墉城，東都大震。唐撫寧大將軍李建成，副將軍世民，又率兵至東都，名為援師，實是略地。城中越加惶急。密軍乘勢攻城，建成麾兵阻密，密乃引退。既而建成等還歸長安，密再擬進(jìn)攻，適值宇文化及，引兵至黎陽。密將徐世

    密正恐東都夾擊，巧值蓋琮赍書到來。以上俱是補(bǔ)敘前事。密乃將計就計，自草降表，愿滅化及以贖罪。當(dāng)下遣使赍表，與蓋琮同報越王。越王侗時已稱帝，再回顧一語以醒眉目。即冊拜密為太尉，兼封魏公，俟蕩平化及，入朝輔政。冊使既去，元文都等以密肯來降，天下可定，遂就上東門置酒作樂。未免太早。王世充獨(dú)正色道：“朝廷官爵，輕授賊人，敢問意欲何為？”文都聞言，很是不平，因說世充私通化及，不可不防。由是兩人有隙。既而化及糧盡退師，北趨魏縣，密追躡得勝，報捷東都。文都等相率稱賀，世充偏揚(yáng)言道：“文都等系刀筆吏，看不透盜賊心腸，將來必為李密所擒。且我軍屢與密戰(zhàn)，殺他部下兵士，前后不可勝計，若密來執(zhí)政，部眾必圖報復(fù)，我輩將無噍類了?！蔽亩嫉弥苏Z，轉(zhuǎn)告段達(dá)，欲乘世充入朝，伏甲除患。不料段達(dá)反通報世充，世充遂乘夜襲含嘉門。文都聞變，即奉隋主侗御乾陽殿，閉門拒守。世充進(jìn)攻太陽門，斬關(guān)直入，令段達(dá)進(jìn)執(zhí)文都，亂刀處死，即遣部將代為宿衛(wèi)，然后入見隋主，拜伏謝罪。隋主本無權(quán)力，怎好加責(zé)，只得引與共語。世充更披發(fā)為誓，詞淚俱下，說得隋主易疑為信，竟命世充為右仆射，總督內(nèi)外諸軍事。嗣是大權(quán)盡屬世充，兄弟子侄，各掌重兵。隋主似傀儡一般，一切不能自主，只有南面拱手罷了。

    李密已逐去化及，擬入朝東都，聞變乃還，令開洛口倉。即上文興洛倉。賑民，不設(shè)限制，隨意取給。群盜競來就食，不下百萬口。東都兵民，亦多因丐食來降，粒米狼戾，隨散道旁。密喜語賈潤甫道：“這乃所謂足食呢?！睗櫢Φ溃骸皣悦駷楸?，民以食為天，今百姓襁負(fù)而來，無非為就食計，乃有司毫不愛惜，一任取攜，待至米盡民散，何人與公成大業(yè)呢？”言之有理。密乃令潤甫判司倉，參軍事。王世充攬權(quán)東都，陰圖取密，佯遣使與密講和，愿以布易米。密軍多米乏衣，許與交易。東都兵民得食，遂無人出降。密方知墮世充計，絕不與交。哪知世充已挑選精兵，飽飼戰(zhàn)馬，張著永通字號的旗幟，悉銳來攻。密留王伯當(dāng)守金墉，邴元真守洛口，自引兵出偃師北境，迎擊世充。裴仁基獻(xiàn)策道：“世充悉眾前來，東都必虛，此處可分兵扼守要路，不與他戰(zhàn)，另遣精兵三萬，繞道河西，徑襲東都，世充若去還援，我好前后夾攻，不患不勝了?！钡氖呛糜?。密頗以為善。偏單雄信、陳智略、樊文超等，主張速戰(zhàn)，遂致密亦有戰(zhàn)意。仁基苦勸不從，頓足嘆道：“公將來必自悔呢！”魏征亦以為言，鄭颋目為迂論。密遂主張速戰(zhàn)。世充夜遣輕騎潛入北山，伏溪谷中，命兵士皆秣馬蓐食，待曉即發(fā)，突擊密軍。密新破宇文化及，士卒已疲，又藐視世充，毫不預(yù)防。至敵兵已至軍前，倉猝列陣，已是不及。那世充手下的士卒，統(tǒng)是江淮悍旅，拼死沖來，銳不可當(dāng)。密軍尚勉強(qiáng)招架，忽伏兵乘高而下，馳壓密營，竟將密眾沖作數(shù)截。世充又索得一人，狀貌類密。把他兩手反剪，牽過陣前，佯呼道：“李密已擒住了！”軍士大呼萬歲。密軍已將敗退，怎禁得這番嘩亂，不由得誤認(rèn)為真，頓時大潰。單雄信、陳智略等，皆降世充。裴仁基、鄭颋、祖君彥等，統(tǒng)被世充手下擒去。

    密狼狽奔回洛口，誰知守將邴元真，已潛遣人迎世充，反為世充圖密。密自知力不能支，東奔虎牢。王伯當(dāng)亦棄去金墉城，退保河陽。當(dāng)下集眾會議，密尚欲南阻河北，北守太行，東連黎陽，再圖進(jìn)取。諸將道：“兵新失利，眾心危懼，若更逗留，恐人盡叛亡，如何能進(jìn)取呢？”密長嘆道：“孤所恃唯眾，眾既不愿，孤也沒法了?！币呀?jīng)一敗涂地，還要稱孤道寡，豈非增丑？說至此，欲拔劍自刎。伯當(dāng)忙將密抱住，奪去密劍，且勸且泣。眾無不淚下。密乃語眾道：“諸君如不相棄，當(dāng)共歸關(guān)中，密身雖無功，諸君必保富貴?！北娊詰?yīng)命。密又語伯當(dāng)?shù)溃骸皩④娛壹抑卮?，不?yīng)與密同行。”伯當(dāng)?shù)溃骸拔羰捄伪M率子弟，隨從漢王，伯當(dāng)豈因公失利，遂敢叛去。生愿同行，死愿同殉?！弊涑伤雷?。左右統(tǒng)為感泣，從密入關(guān)，共二萬人。所有密遺下將帥，與據(jù)住州縣，多降東都。就是程咬金、秦叔寶等，亦投入世充麾下。唯徐世

    且說唐高祖李淵，既定都長安，便欲平定隴西。隴西為薛舉所據(jù)，有眾十?dāng)?shù)萬，聲勢頗盛。舉本隴西土豪，為金城府校尉。金城令郝瑗，命舉剿盜，舉反囚瑗僭號，初稱西秦霸王，繼且稱帝。立子仁杲為太子。仁杲善騎射，綽號萬人敵，所至皆捷，盡有隴西。唯扶風(fēng)一戰(zhàn)，為世民所敗。應(yīng)第四回。及武德元年六月，薛舉寇涇州，詔遣世民率八總管兵，出都拒戰(zhàn)。師至豳岐，世民患瘧，令長史納言劉文靜，及司馬殷開山，代掌兵事，且囑勿妄戰(zhàn)。開山與文靜，違世民誡，竟耀兵高墌，被舉潛師襲擊，大敗虧輸?？偣苣饺萘_、李安遠(yuǎn)等皆戰(zhàn)歿，士卒十亡五六。世民也只得引還。文靜等坐是罷官。越二月，舉復(fù)遣仁杲圍寧州，為刺史胡演擊退。未幾，舉即病死，仁杲嗣立。唐秦州總管竇軌，奉命征仁杲，敗績而還。仁杲復(fù)進(jìn)圍涇州。驃騎將軍劉感，出城遇伏，為敵所擒，射死城下。長平王李叔良，率兵往援，入城固守，僅得自全。以上是補(bǔ)敘文字。高祖聞警。乃再授世民為西討元帥，出擊仁杲。兵至高墌，仁杲使驍將宗羅，率眾抵御。羅自恃勇悍，徑至世民營前，耀武揚(yáng)威，指名搦戰(zhàn)。世民佯若不聞，但命將士堅壁自守，不得妄動，違令立斬。仍然是一條老法子。偏羅日來挑戰(zhàn)，且加謾罵，惹得唐軍性起，個個摩拳擦掌，欲與死戰(zhàn)。只是軍令難違，不得不入帳請令。世民宣諭道：“我軍新敗，士氣沮喪，賊正恃勝而驕，輕視我軍，我宜閉壘自固，養(yǎng)足銳氣，彼驕我奮，乃可克敵了。諸君若違我軍令，休得后悔！”諸將半信半疑，只因權(quán)在他手，不好與他爭論，便耐著性子，退出帳外。今日不戰(zhàn)，明日又不戰(zhàn)，直至五六十日，仍然不戰(zhàn)，將士都憤悶得很。

    忽由敵營來了一將，帶著數(shù)百騎，詣營乞降。世民召入，問他姓名，叫作梁胡郎，自言營中乏食，不免就擒，所以率部來降。諸將慮他有詐，復(fù)入帳諫阻。世民叱道：“梁將軍是見機(jī)君子，休得多疑！”遂用好言勸慰，令居后營。一面遣行軍總管梁實，移營淺水原，誘敵來攻。反去挑敵，妙極。羅大喜，盡銳攻梁實營。實據(jù)險不出。營中乏水，人馬數(shù)日不飲。羅卻圍攻甚急。世民乃召語諸將道：“今日可出戰(zhàn)了。”右武侯大將軍龐玉，奮然愿往。世民道：“龐將軍可出陣淺水原南，倘賊兵并力來攻，應(yīng)與奮斗，不得怯退！我自當(dāng)引兵援應(yīng)?！饼嬘穹蠲鼛ьI(lǐng)部眾，至淺水原南，擇地布陣。陣方列就，那羅已移兵來攻，仗著人多馬眾，包圍龐玉部軍，四面環(huán)擊。龐玉抖擻精神，督軍酣戰(zhàn)，怎奈敵眾層層進(jìn)逼，恁你如何奮勇，總是殺他不退，反將部兵傷害若干名。龐玉大呼道：“元帥料敵如神，定有精兵來援，大眾幸勿畏縮，須要拼死殺敵！我也不愿求生了。”部眾聞言，再接再厲，真?zhèn)€是血rou相搏，天地為愁。忽見羅陣中，紛紛散竄，一大帥手持長矛，當(dāng)先突入，后面隨著健將數(shù)人，奮勇進(jìn)來，援應(yīng)龐玉。玉見來帥不是別人，正是西討元帥秦王世民，不禁踴躍異常。軍士無不感奮，便與世民等合擊敵眾，外面又有唐軍接應(yīng)，表里夾攻，喊殺連天。羅部卒已疲，禁不起這支生力軍；更兼前后受敵，眼見得抵擋不住，四散奔逃。世民麾軍追擊，斬首數(shù)千級，復(fù)提出健卒二千騎，親自帶領(lǐng)，一直窮追。

    竇軌系世民從舅，叩馬苦諫道：“仁杲尚據(jù)堅城，我軍雖破羅，未可輕進(jìn)。且收軍暫憩，再定進(jìn)止！”世民道：“我已熟籌過了，今日戰(zhàn)勢，已如破竹，不可再失了。舅勿復(fù)言！”兵法所謂靜若處女，出若狡兔，便是此道。遂進(jìn)攻仁杲所居的折摭城。仁杲列兵城外，與世民夾著涇水。兩陣相對，未及交鋒。仁杲驍將渾干等數(shù)人，已渡水降世民軍。那時仁杲知不能戰(zhàn)，亟引兵退入城中。日已向暮，大軍繼至，合力圍城。到了夜半，守將多縋城投降，仁杲計窮力竭。沒奈何奉表投誠，開城納世民軍。世民入城后，收得精兵萬余人，男女五萬口。諸將皆入賀世民，且問世民道：“大王一戰(zhàn)而勝，遽舍步兵，又無攻具，直趨城下。眾皆謂城未可取，乃不日即平，偏為大王所料。敢問大王憑何測度，得此奇功?！笔烂竦溃骸傲_部下，統(tǒng)是隴外悍卒，我出其不意，將他擊破。他四處散潰，傷斃不多，我若緩追，他俱入城，再為仁杲收撫，復(fù)成勁旅，據(jù)城固守，勢必難圖。唯乘勝急攻，潰卒無城可歸，當(dāng)然散歸隴外。折摭虛弱，仁杲破膽，無暇為謀，不降何待？我所以得告成功哩。”于是諸將皆羅拜道：“大王勝算，誠不易及?！笔烂竦溃骸拔矣弥\，諸將用力，均為國家建功，何分彼此？”眾益悅服。

    世民乃押送仁杲還長安，入朝獻(xiàn)俘。高祖諭世民道：“薛舉父子，多殺我士卒，必盡誅薛氏私黨，方可陰慰冤魂?！笔烂裾嘧瑁缬欣蠲艹霭嘧嗟溃骸把εe殘殺無辜，所以致亡。陛下一視同仁，除仁杲外，既已降服，不可不撫?！泵苡\絡(luò)薛黨，故有是請，不應(yīng)視為仁人之言。高祖乃命斬仁杲于市，并首謀數(shù)十人，余皆赦罪不問?？傆嬔κ细缸訐?jù)隴西，五年而亡。仁杲已死，有部將旁仚地，已降復(fù)叛。仚地羌人，舉父子倚若長城。他自商洛出漢川，有眾數(shù)千，四處剽掠。大將龐玉往剿，反為所敗，仚地至始州，擄得王氏女，逼令野合。女有智謀，須仚地屏去部眾，方肯從命。至部眾去遠(yuǎn)，復(fù)欲與仚地行合巹禮。仚地為色所迷，取酒同飲。女佯作媚態(tài)，勸仚地連飲數(shù)十觥，仚地頓時醉倒。女拔仚地佩刀，用力刺仚地喉，仚地立斃，乃梟首潛奔，送首梁州。梁州刺史以聞，詔封王氏女為崇義夫人。小子有詩詠道：

    悍盜翻為弱女誅，誥封應(yīng)降大唐都。

    看她仗劍刺喉日，巾幗居然過丈夫。

    薛舉已平，忽報宇文化及弒秦王浩，自稱許帝。朱粲也自稱楚帝，取唐鄧州，殺死刺史呂子臧，及撫慰使馬元規(guī)。竇建德復(fù)改國號夏，紀(jì)元五鳳，免不得又有一番征討事情，容至下回依次敘明。

    本回敘李密及薛舉父子事，前后劃清，兩不相混，看似尋常敘述，而詳略處頗費(fèi)苦心。且隋唐之交，群雄并起，幾不勝舉，非經(jīng)犀利之筆，依次表明，則梳櫛不清，易眩人目。尤難在事不同時，興亡夾出，總敘則失之混淆，分?jǐn)t失之間斷，此豈率爾cao觚，所得成章乎，若論夫李密之?dāng)?，咎在驕盈，薛仁杲之亡，未始非驕盈所致。古人有言：“驕必敗?！泵芤圆胖欠Q，尚蹈此失，遑論仁杲耶？故必忍其乃有濟(jì)，使驕即不足觀，謂予不信，盍觀是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