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第一個女人，正是他給過無數(shù)次飯的女人。

    這個女人愛極了父親。

    兩人剛在一起時，女人對父親說，跟著他哪怕是做牛做馬，她也愿意，事實(shí)上，她違背了諾言，生活不堪其壓時，想選擇先行離去，而父親也一氣之下拋棄了她。

    女人賢良淑德，將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條，不喜多言。

    卻因?yàn)楦赣H的原生家庭，或者說那位算命先生一句話，又或者說，血親奶奶聽信了算命先生的話，最后一切都?xì)Я恕?/br>
    那是個冰雹砸痛行人臉頰，寒風(fēng)刺痛人心的日子。

    父親正在機(jī)械廠使盡渾身解數(shù)安裝機(jī)器。

    突然他哥哥跑來告訴他，他的妻子喝農(nóng)藥了，幸而搶救及時，不過她肚子里的孩子恐怕會受到影響。

    難題拋給了他。

    孩子在要與不要之間糾結(jié)了一天一夜，直到那個女人醒來。

    父親問她，為什么要喝農(nóng)藥。

    她說：“她們欺人太甚?！?/br>
    再問，她什么都不肯說。

    父親一氣之下，走了出去。

    不偏不倚，在廊道里遇到了一個傻子。

    傻子歪偏著高仰的頭，正無比吃力地跟她的母親說話，唾沫四處飛濺，半天說不出幾個字。

    他回到了妻子的病房，十分惱火地對醫(yī)生說：“孩子做掉吧！”

    女人說：“不要，俊義，我錯了，原諒我好嗎？”

    父親只是淡淡地說了句：“算了吧?！?/br>
    最終那對五個月的雙胞胎被醫(yī)生從女人肚子里取了出來。

    即便如此，聽說父親要去別的地方，女人也要跟去，但父親拒絕了母親。

    父親是真的傷了心。

    他不管算命先生的話，執(zhí)意離開了老家，離開了讓他的家支離破碎的大嫂與母親，離開了那個女人。

    他來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試圖開始嶄新的人生。

    只是青春不再，無根無基，一切并不像他想像的那么順利。

    他最終在小草奶奶的安排下娶了母親。

    兩人性格非常不合。

    從我記事以來，經(jīng)常聽到他們爭吵。

    最后父親變得越來越懶惰暴力。

    父親在母親心里是一個很壞的男人。

    而母親在父親眼中也是一個蠻不講理的人，他們覺得誰都配不上誰。

    但因著有了大姐，將就了下來。

    隨著年紀(jì)的增長，母親心里，父親是壞人的理念愈發(fā)的根深蒂固。

    一度我也覺得父親是有那么一點(diǎn)，脾氣暴戾，好吃懶做，讓人生厭，直到那次回去看到父親在大姐的工廠里忙得不亦樂乎，笑得一臉祥和，我才猛然間頓悟出了根由。

    有時候我會想，如果父親將那個女人帶來，日子跟那個女人過，他會不會一直保持在大姐工廠里的那種生活狀態(tài)，克制，積極，甚至有了輝煌的成就。

    所以我總結(jié)出母親嫁給父親很不幸，同樣父親娶了母親也很不幸。

    性格不合的兩個人，勉強(qiáng)在一起的確是一件讓人十分苦痛的事。

    母親雖然是村子里出了名的勞動模范。

    但她的挑剔其實(shí)也是出了名的，世上有很多人事，她總是看不慣，對于父親更是零容忍，因而她養(yǎng)成了沒完沒了嘮叨的習(xí)慣。

    起初我并不覺得嘮叨聽多了會改變一些人。

    直到有一天林思韻跟我說，她完全忍受不了母親的嘮叨神功，我才去了解嘮叨對人的影響。

    不查不知道，一查著實(shí)嚇一跳。

    我沒有想到嘮叨，對于某些人來說，是致命的殺傷性武器。

    陶樂絲狄克司認(rèn)為：“一個男性的婚姻生活是否幸福與妻子的性格有很大的關(guān)系。如果妻子的脾氣急躁又嘮叨，還愛喋喋不休地挑剔，那么，就算她擁有普天下的其他美德，也都無濟(jì)于事”。

    父親應(yīng)該是陶樂絲狄克司嘴里這種類型的人，只是他不如他有文化，有見解，會反思總結(jié)。

    一度，他也覺得自己不好，但就是控制不了，經(jīng)過無數(shù)次努力嘗試以后，聽之任之。

    父親跟大姐說起過，他很想克制自己，但最后紙總是包不住火，讓憤怒沖破理性轉(zhuǎn)化成了舉手投足的行為。

    有時候，面對母親的嘮叨，他甚至?xí)桃鈶卸?，用以宣泄對母親的不滿。

    我一直在想，父親當(dāng)年一口回絕了那個女人，是否也曾后悔不跌。

    不過卻從來不敢去問。

    沒有出生在好的家庭里，缺少文化，卻少見識，他們能活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已經(jīng)非常不易。

    總而言之，父親與母親都有著極其不幸的童年生活，兩人又碰撞在了一起，相互折磨了許多年，最后成為了現(xiàn)在的他們，我沒有他們的經(jīng)歷，所以無法指責(zé)他們的不是，他們對我不好，我只能多擔(dān)待一些。

    我總是告訴自己父母不易。

    我總是希望我能做到讓所有往事都飄散在風(fēng)里，讓所有對父母的理想都淹沒在名利的求取里，但事實(shí)上我做不到。

    我愛他們，我在乎他們。

    “天喬，這篇日記我是刻意寫給你的，希望你能理解包容。”

    李伊伊寫好后，將日記放在了床頭。

    天色已經(jīng)很晚了，楚天喬還沒有回來。

    她不知道楚天喬什么時候能看到她的日記，她也不知道這樣做到底是對是錯，但她現(xiàn)在特別疲累，拉滅燈，先行睡下了。

    楚天喬回到伊天別墅已經(jīng)是凌晨2點(diǎn)，他頂著冷風(fēng)披著燈光，卻很高興，剛才的器官移植手術(shù)特別成功，那位16歲的男孩子，至少能多活20年。

    只是一想到小靈兒的事情，不免難過。

    這孩子到底是命運(yùn)多舛，還在娘肚子里就遭受到了折磨。

    對于李伊伊今天的態(tài)度，他是既心疼她，惱怒她什么都不爭取，但細(xì)細(xì)想來，她的心何嘗不會比他更痛，也不知道她睡了沒有。

    懷著復(fù)雜的心情，他輕輕地推開了房門，聽到了她輕微的鼾聲。

    楚天喬不敢拉燈，怕吵醒她，在她的邊上，和著衣睡下。

    第二天，他們兩人同時被6點(diǎn)半的鬧鐘吵醒。

    李伊伊看了一眼床頭柜上的日記，不知道他到底看了還是沒看，正想問問聽到楚天喬開口了。

    “伊伊，你媽的事，我說話也有點(diǎn)重了，再怎么說，她是你媽，這個世上的事本來就很難說清，算了，這次我不會再去找你母親的麻煩，但絕對不允許下次，昨天因?yàn)橛写笫中g(shù)，所以忘記跟你說一聲了，別多想。”

    李伊伊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心想日記他一定看了，那么疲累，他還看她的日記，同意他的請求，這個男人到底對她多好，一股濃密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

    葉長青離開的次日，李華華正好想到了梳子的事。

    她跟著母親一起吃面包，雞蛋之時，看著母親問道：“媽，那把桃木梳子，你放在哪了？”

    葉長青嚼動的嘴戛然而止，愣了愣將食物吞下后道：“放你外婆家了。”

    李華華將一塊面包撕下，往嘴里扔著，很隨意道：“放在家里不行嗎？放外婆家去干嘛?！?/br>
    “你大姐建議的，你外婆年紀(jì)大了用那梳子梳頭長壽。”

    李華華擔(dān)憂地問：“外婆不會弄丟吧！”

    “不會的，我跟她說梳完頭就鎖起來。”

    李華華納悶了，大姐向來不愛管閑事，她這次怎么讓母親將梳子放到外婆家。

    外婆畢竟子孫眾多，萬一哪天誰去，拿走了多不好。

    她倒是不是有多想要那梳子，只是替李伊伊著急，畢竟她相信了奶奶那梳子是要給李伊伊的。

    “媽，你下次要是去看外婆，就將那梳子取過來吧！”

    葉長青停止了咀嚼，有點(diǎn)質(zhì)疑地看向她：“你現(xiàn)在想要？”

    “嗯嗯，我現(xiàn)在運(yùn)氣非常差，拿那梳子多梳幾次頭發(fā)，說不定能轉(zhuǎn)運(yùn)。”

    “那我下次去拿來借你梳一梳。”

    那個借字很刺耳，若把先前，她一定炸了，只是此時卻出奇地平靜，彎出一抹些微僵硬地微笑道：“一定要盡早，越早越好?！?/br>
    吃好早餐，在葉長青的強(qiáng)烈要求下，李華華帶著查查將葉長青送到了伊天別墅。

    把母親送到伊天別墅，李華華忍不住打電話問大姐李七七。

    “大姐，你為什么要讓母親將梳子放在外婆家？”

    電話那頭，李七七回復(fù)得很平靜：“怕你跟伊伊看到梳子會起爭執(zhí)?！?/br>
    “真的只是這樣？”

    她終于有了一絲情緒：“你怎么突然問起這事?！?/br>
    “我希望三姐早日拿到梳子，除去她一塊心病?！?/br>
    電話那頭傳來李七七愉快的聲音：“你跟伊伊和好了?！?/br>
    “是啊，其實(shí)三姐人挺好的，是我一直戴著有色眼鏡看她?！?/br>
    “和好就好，是伊伊最近跟你提到要拿梳子的事么？”

    “沒有，我想到而已?！?/br>
    “嗯嗯，伊伊若能淡忘梳子一事，也不是什么壞事，她不提，這事你就別摻合了，mama愛放在誰那就放在誰那吧！”

    “大姐，這梳子奶奶是留給三姐的對吧！”

    “都過去了，梳子給誰，在誰手上根本不重要?！?/br>
    又拉了些家常，李華華掛斷了電話。

    李華華怎么隱隱覺得，大姐似乎并不希望梳子落入李伊伊手中，到底為什么呢？

    她左思右想，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也便作罷了。

    *

    葉長青在李華華家不過呆了一天，始終覺得不如呆在李伊伊家舒坦，想搬回伊天別墅，又擔(dān)心楚天喬找她，正糾結(jié)不已，李華華說她要帶著查查去國都旅游，讓孩子多長點(diǎn)見識，讓葉長青再住回伊天別墅。

    葉長青道:“你給伊伊打個電話吧！”

    “行吧！”

    李華華很快就拔通了，將情況大致說了一下，然后把電話給了母親。

    葉長青一拿上電話就哽咽起來。

    “唉，我老了，到處都沒人收留我，華華，我才來她家三天，她就要去旅游，怕是嫌我煩，若溪連電話都不接我的，你那面天喬也不待見我，我活在這個世上就是個多余的。算了，你們家我也不去了，我找個地方了結(jié)了算了?！?/br>
    李華華在心里冷笑，沒想到母親現(xiàn)在固執(zhí)成了現(xiàn)在這個樣子。”

    李伊伊聽到母親這么說，在電話那頭頓時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媽，你千萬別這么想，在我們心頭，你始終是最重要的，沒有人能取代，如果你出點(diǎn)什么事，我們怎么能安心地好好活著，我就是一無所有，也希望你好好活著?！?/br>
    “唉，你不嫌棄，你家那個不得嫌棄死，還連累到你?！?/br>
    “媽，天喬早就原諒你了，一家人沒有隔夜仇，他昨天還問你現(xiàn)在怎么樣，關(guān)心著你呢？”

    “你沒有騙我吧?！?/br>
    李伊伊聽出電話這頭母親的語氣緩和了不少，緊忙趁熱打鐵：“媽，我現(xiàn)在就去接你?！?/br>
    整個電話，李華華聽得清清楚楚。

    第一次，她對清苦半生，勤勞一生的母親感到失望。

    如果母親多讀點(diǎn)書，也許一切大不相同。

    知識改變命運(yùn)，讀書好處多，她越來越信了。

    而對地三姐的敬佩，她又加深了幾分。

    **

    這天下午，朗朗晴空，說變就變了，楚天喬不過是做了一個兩小時的小手術(shù)，打開辦公室的窗子，發(fā)現(xiàn)天空烏云密布，大雨傾盆而下。

    楚天喬覺著天地仿佛在宣泄著他的不滿。

    今天，他刻意提早回到伊天別墅，是要去李華華家找葉長青跟她聊一聊，為李伊伊出口氣。

    他沒想回到家時，李伊伊已經(jīng)在家了，而且跟葉長青在一起。

    此時，李伊伊正一拳頭一拳頭地給她母親輕輕地捶背。

    而葉長青微瞇著雙眼，舒服愜意。

    這一幕點(diǎn)燃了楚天喬內(nèi)心集聚的火苗。

    他干咳一聲提醒。

    “小靈兒還在戒毒醫(yī)院呢？”

    李伊伊捶背的手戛然而止，她悻悻地笑著看向楚天喬，眼里涌出幾分討好。

    “天喬，你今天提早回來了?！?/br>
    楚天喬冷冰冰地看著長青道：“我想找媽談?wù)??！?/br>
    葉長青沒有起身，只是將目光定在了李伊伊臉上。

    李伊伊即刻起身將楚天喬拉到了樓下。

    李李伊伊斷定，楚天喬一定沒看她的日記。

    “天喬我知道你生我媽的氣，想找她將事情處理好，但我想請你先看一樣?xùn)|西，看完之后，如果你還執(zhí)意要趕我媽走，我也沒有辦法?！?/br>
    李伊伊說話間將日記本拿了出來，翻到她前天晚上寫的，攤開在楚天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