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喬與陸浩揚兩人齊齊看向了許溫陽。

    “東走西看，還是故鄉(xiāng)好。”

    從許溫陽不咸不淡且簡單的話語里，楚天喬能聽出他對這個地方濃厚的愛。

    寧靜的自然風光，陸浩揚也很向往。不過他知道楚天喬此行前往的目的，因而識相的沒有插話。

    “是啊，這里的確是風水寶地，正是這個原因，父親才會將母親葬在這異鄉(xiāng)的土地上，實現(xiàn)她生前未能實現(xiàn)的愿望吧！”

    “葬在這里好，清麗又幽靜，我百年過逝也想讓我的子孫后代把我埋葬在這里?！?/br>
    陸浩揚這次沒能忍住，抒發(fā)了自己的情感。

    楚天喬瞪了他一眼。

    “雖然我母親喜歡清靜，但我作為她的兒子，這么多年，一直都沒有來看過她，很不孝順，實話不瞞您說，除了來看您，我也想來看看我的母親，給她掃掃墓。”

    他緊緊盯著將頭低下去的許溫陽。

    “嗯?！?/br>
    他竟回答得如此爽快，而且他的頭并沒有像他猜想的那樣，低得更低，反而抬了起來。

    母親因著他，喪失了生命，他居然這般坦然，不，不是坦然，而是理直氣壯。

    這個想法讓楚天喬憤怒。

    他強壓制住內(nèi)心急劇涌起的怒火，故作鎮(zhèn)定，甚至擠出一絲笑意禮貌地問：“您一定知道我母親的墓地在哪吧！”

    “知道，現(xiàn)在要帶你們?nèi)幔俊?/br>
    “再好不過?！?/br>
    楚天喬五味雜陳。

    一方面他心理還是特別難過，在沒有看到母親的墓前，他總是抱存著一絲希望或者說幻想，他的母親還活著，在某個他不知道的角落，或幸福，或艱難地活著，他們母子總有相見的一天。

    可是很快這一切都要破滅了。

    而另一方面，這件事終于將要塵埃落地，看許溫陽的樣子，應該不會隱瞞當年真像。

    破滅

    三個人走在一條幽長又幽長的崎嶇小路上。

    小路通往一座山包矮平的山包。

    半小時后，他們氣喘吁吁地來到山包前，楚天喬看到了一個鼓起的墳包。

    墳包長滿了野草，幾乎就要與山上的石頭樹木融為一體，荒涼地讓人心寒。

    “這個就是你母親的墓地了?！?/br>
    許溫陽看向墳包道。

    “什么都沒有？”

    大家都知道楚天喬指的是墓碑。

    “遵從你母親的意愿，避免遭人干擾，所以什么都沒弄?！?/br>
    “這么說我母親知道自己要死？”

    很多話，他想當著母親的面問清楚。

    農(nóng)村人信奉死者為上，聽李伊伊說金花村的人又有些迷信，因而在這里，他總不至于胡編亂造。

    “是啊，她將那顆腎臟讓給了我，如果不是她，現(xiàn)長眠在這里的就是我?！?/br>
    “我能冒昧地問一句，她為什么要把腎臟讓給你？”

    “你母親人好心善?！?/br>
    許溫陽變得沉默。

    楚天喬以為他不打算往下說，問道：“能說說細節(jié)嗎？”

    “那顆腎臟跟她的匹配度不如我的高，她移植的風險比我大，又覺著她是醫(yī)生的家屬，更應該讓出腎臟來，也正是因為她的善舉，我姐嫁給了你爸爸，我姐想用她的一輩子來償還這顆腎臟的恩情，好在你父親也是一個好人，不然我就算換上了腎，估計也無法在愧疚中活這么久?！?/br>
    看著眼前這個男人，他雖然轉(zhuǎn)移了話題，但怎么也不像是在說假話。

    可他始終無法相信，母親要那么做的理由，她還那么年輕，就能狠心拋下幼小的他。

    再者，他經(jīng)常做起的那個有關(guān)許溫琳與柳如雨的夢又是怎么回事。

    他不愿意接受這樣一個真像。

    可是自從母親走后，外公外婆再沒有來看過一次他。

    而父親也沒有帶他去看過一次他們，如果真的是母親放棄的生命，解釋清楚，要來往才是。

    畢竟都是至親的人。

    他長大后試圖去找過外公外婆，但昔日母親長大的地方，那時已經(jīng)住進了完全陌生的人，說著他完全聽不懂的話。

    他不知道他們是搬走了，還是消失了。

    他真的不知道這一切都是為了什么。

    “舅舅，你知道我親生外公跟外婆為什么要離開臨都嗎？”

    他抱著僥幸心理問了出來。

    沒想到他還真的回答了他。

    “不想在這個失去女兒的傷心地方繼續(xù)住下去吧！”

    他的解釋或者說猜測似乎也說得通。

    楚天喬對著墳墓鞠了三個躬后，三個人慢悠悠地回到了許溫陽的住處。

    這面李伊伊想起昨天在竹子旅館聽到那兩個陌生男人的談話，禁不住問季遠明。

    “林外公，沈曼妮最近怎么樣了？”

    “沈曼妮生病了，聽說是得了那個什么抑郁癥?！?/br>
    “林外公，您確定沈曼妮得了抑郁癥?！?/br>
    李伊伊仍然無法相信。

    她風光無限，還真的就得了抑郁癥？

    林外公搖頭，沈家牙風緊，真像沒有人知道。

    “那您怎么知道她得了抑郁癥？”

    “猜的，那天去河里打魚，遇到沈曼山，他無意間提了一句，我反問他，他卻又說，就是心情不好，沒抑郁癥那么嚴重，再問就什么都不肯說了，估計跟我提起都后悔?！?/br>
    李伊伊心里有了底，微笑著點了點頭。

    季遠明轉(zhuǎn)換了話題。

    “對了，你大姐在村里開的食品加工廠，現(xiàn)在規(guī)模越來越大了，光廠房就占了兩畝地，分出好的房間，思韻外婆都在她廠子里干活，幫著打包什么的，做得風聲水起呢?！?/br>
    林思韻聽后一臉驚喜道：“真的，加工什么食品？我們得去看看?！?/br>
    她心里想著里面一定有很多她意想不到的好吃的，美滋滋的。

    李伊伊打心眼里為大姐高興，但一起到自己目前失業(yè)的處理，不由得悲從中來，但看是一定要去好好看看的。

    問到具體位置后，林思韻牽著錢美妍在前頭，李伊伊走在后頭，二人往工廠走去。

    路上，李伊伊遇到了靈香阿姨，她的身形瘦了，背駝了，不過精神風貌倒是很好，一副意氣風發(fā)的樣子。

    顯然，靈香阿姨大老遠看見她，笑嘻嘻地，再也沒有了往日里似乎要躲著她一點的反應。

    “去看你大姐??！我正好也要去，一起吧！”

    她記起一些童年的往事，感覺光景似乎有些錯亂，敷衍地點了點頭。

    靈香阿姨將目光停留在了她的肚子上。

    “你這是懷上老二了。”

    她又敷衍地點了點頭。

    “挺好的，看肚形應該是個兒子。”

    不過靈香阿姨對她的關(guān)注也只止一點，她的話題又轉(zhuǎn)至了她大姐身上。

    “你大姐的七七食品加工廠辦得有聲有色，已經(jīng)幫著村民們掙了不少錢，現(xiàn)在大家都說她是我們村的大福星了?！?/br>
    “嗯嗯?！?/br>
    她禮貌性地回應著，禁不住拿自己跟大姐去比較。

    心理又是一陣五味雜陳。

    對于宿命，她的大姐從來不表示認同，也不表示反對，只是踏踏實實做自己喜歡的事，最后卻成立了自己的事業(yè)，迎得了村民們的尊重。

    或許她錯了，很多東西她都理解錯了。

    其實在別人心里，不管你成就多大，無論你日子過得多么風光，都跟他們沒有太大關(guān)系，除非你過好日子的同時，能帶給他們好處。

    發(fā)了會呆，也不知道靈香阿姨說了些什么，她們走到了七七食品加工廠。

    加工廠修建在一大片綠藤蔓延的田地正中間，四四方方三層，三百平米的樣子，山間有這樣的建筑，也算是十分氣派了。

    李七七聽說李伊伊來了，忙出來迎接。

    相比上次，她的胖了不少，但氣色特別好，畫了淡淡的妝，有女老板的派頭。

    看到錢美妍，李七七熱情地牽起了她的手。

    “還記得大姨嗎？”

    錢美妍點了點頭。

    “記得就好，呆會大姨給你拿糖吃?！?/br>
    “謝謝大姨。”

    錢美妍上下打量著李七七。

    “伊伊，你懷了老二，怎么也不跟我們說一聲。”

    “不就是懷了個孩子，有什么好說的?！?/br>
    大姐這樣的嗔怪，讓李伊伊覺著舒服，來自親情的愉快，但她卻故作云淡風輕。

    “你這就說得太輕淡了，再怎么說李家又添了一口人，是大好的喜事，爸爸知道一定會很開心的?！?/br>
    現(xiàn)在李伊伊無論遇到誰，迎接她的都是笑臉，她知道，這不過是沾了大姐的光。

    不過，有這樣的大姐，真的好。

    李七七牽起了李伊伊的手，帶她參看起來。

    李伊伊不禁在心中表示欽佩。

    生產(chǎn)機器，車間，衛(wèi)生間，各方面都像模像樣，不比城里差。

    “先前就想讓你來參看參看，提點建議，但你忙，我也就不好麻煩你，我自己瞎琢磨了好長一段時間，一度也沮喪之極，以為成不了氣候，多虧有了淘寶，微信，這些電商平臺，越做越好做。不然就算我有把家鄉(xiāng)好吃的弄出去掙錢，也不好找渠道?！?/br>
    “是啊，淘寶，微信的確給我們帶來了很多便利，如果不是可以網(wǎng)上購物，還真不知道超市，市場的吃食會貴到什么地步。”

    李伊伊附合道。

    “先不說這些，這次你來得正好，父親也在這里，他現(xiàn)在是七七食品廠包裝部的經(jīng)理，干起活來精神勁兒可好了?！?/br>
    李伊伊倒是很想見見父親勤奮工作的樣子。

    她隨著大姐繞過長廊，在盡頭果然看到了父親。

    他正在專注地查每個人包裝好貨的數(shù)量，然后記賬。

    就連她們姐妹到了門口，他都不曾察覺。

    直到靈香阿姨喊他：“俊義你兩女兒來看你啦?！?/br>
    他這才樂呵呵地抬起了頭，對著他們慈愛的地微笑。

    李伊伊發(fā)現(xiàn)時光過了一年，父親不但沒有變得蒼老，反而因著穿上西裝，精神勁十足變得年輕了。

    如果不是大姐辦了企業(yè)，也許她永遠都不知道，父親也能這么兢兢業(yè)業(yè)。

    第一次，她對際遇或者說運氣，有了認同。

    她感激地看了大姐一眼，回給了父親一個微笑，算是打招呼。

    “伊伊，你什么時候懷的老二，怎么也不跟我說一下，我給你寄一些吃的去?！?/br>
    李俊亦嗔怪起來。

    李伊伊有一瞬間的錯覺，仿若她跟他們并不生分，一直一直，他們都是最相親相愛的一家人。

    父親從未偏心過，她對父親有成見不過是因著她自己想多了。

    她迷茫一笑道：“也沒有缺吃少穿?！?/br>
    “你這孩子總是這樣，這么多年過去了，自己也有了孩子，跟家人還是這么分生?！?/br>
    她又有些恍惚，她真的總是這樣么？

    在記憶深處，有那么一段時間，她似乎對父母也充滿了需求。

    比如想買一個一角的辣椒糖，想買一根二角的冰棍，想買一本五角的作業(yè)本，想讓父親幫她看一下疼痛的傷口，想請父親幫她摘一片她夠不著的葉子做個自然風車。

    只是后來被拒絕的次數(shù)實在太多了，她著實有些怕了。

    不過，一切都過去了，那些事，在父親心里，也許早已經(jīng)煙消云散了吧，而她又何必緊揪不放。

    現(xiàn)在這樣也挺好。

    只要父母都挺好，她就挺好。

    她不知道來金花村這一趟，楚天喬有沒有收獲，反正她是收獲頗豐。

    至少以后不必擔心，自己不努力奮斗，就趕不上父母老去的時光，畢竟大姐趕上了。

    把工廠的角角落落都看完以后，李伊伊跟著林思韻錢美妍回到了林思韻外公的家里。

    “楚醫(yī)生，事情都辦妥了嗎？”

    林思韻希望能在外婆家多呆上一兩天，帶著陸浩揚在山里頭好好轉(zhuǎn)轉(zhuǎn)，因而問道。

    “辦妥了，不過你喜歡這，就多住幾天?！?/br>
    林思韻心想，這個男人倒還是有點本事，他是外科醫(yī)生，又不是心理醫(yī)生，搞得像會讀心一樣。

    多虧是李伊伊看上的他。

    要是她，想想都覺得恐慌。

    她哪里知道，楚天喬無非就是希望能在沒有唐若溪的地方多與李伊伊相處。

    大抵只有在金花村這樣的地方，才能擺脫唐若溪的糾纏。

    對李伊伊而言，在山里頭消暑再好不過，她甚至希望與楚天喬還有錢美妍永遠永遠地呆在這里，什么也不用擔心，什么也不去爭取，只是感受歲月靜好。

    但越是不舍，時間就過得越快。

    二天很快就落幕了，第三天清晨，一行人在王河焦躁地催促聲中，不得不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