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慶宮里很熱鬧。

    大大小小的阿哥公主們，福晉側(cè)福晉們，還有小皇孫皇孫女們，各自找自己喜歡的游戲玩。

    大家都興致勃勃。

    太子設(shè)宴了，不去好好玩，豈不是不給太子面子。

    無論太子在大家心里，究竟是個什么樣兒，但他是儲君。在他面前的時候，都是畢恭畢敬的。

    不給太子看，也要給別人看的么。

    胤禛昨日上午，跟蘇櫻說今兒中午見，是賭氣話。是想讓蘇櫻知道，在這樣重要的日子里，她對于他來說不重要，他有更重要的事呢，比如跟誰見個面什么的，借以引起蘇櫻吃醋。

    那時候沒料會跟年羹堯有賭約。

    于是一早就派蘇培盛向太子告了假，說有件要緊的事，要處理，跟人約在了詩雅軒，晚一些再來。

    這個晚一些是虛數(shù)，沒具體時間。

    眼看著人都要到齊了，仍不見他最想款待的人。太子有些心急，正要派人去尋他，九阿哥高聲呼喊著從門外進(jìn)來。

    “太子二哥，太子二哥，不得了了，出大事了。您派人去管管四哥吧，別讓他在大街上丟人現(xiàn)眼啦。丟的可不是他一個人的臉面，是咱兄弟們的臉面?！?/br>
    蘇櫻正在院子里和三福晉比投壺呢，聽到此聲，手腕一抖，手中的箭正中壺心。

    不過，此時沒人在意這個。

    九阿哥的嗓門大，大家聞聲齊齊的朝他看去。

    在花廳跟人下棋的側(cè)福晉李氏，丟掉手中的棋子，奔過去，急聲問：“九弟怎么了？我家爺出什么事了？”

    九阿哥沒理會這個側(cè)福晉，跑到太子身邊，壓低了聲音說：“四哥跟人打賭，對方的賭題是拿到四嫂的肚兜，四哥的賭題是拿到納蘭姑娘的肚兜。”

    “時間截止今日午時十二點(diǎn)整?！?/br>
    說是壓低了聲音，那是相對于他先前的大喊大叫而言。

    此時的聲音，比一般人的正常聲音還大一些，屋內(nèi)屋外的人，都聽到了。

    又追到這邊的李氏一聽這話，扭腰回了屋，催著和她下棋的劉佳氏，說：“該你了。男人們的事，讓他們自己處理吧?！?/br>
    “四哥在哪兒？”

    正在屋內(nèi)和幾個小阿哥們玩藏鉤的九公主靜憲，漲紅著臉沖到了太子身邊，“太子哥哥，快派人把四哥找回來，他肯定是中了別人下的圈套了?！?/br>
    屋里的人，除了大阿哥之外，都紛紛出來。

    眾人的目光，也從九阿哥那里移開，搜尋的蘇櫻身影。蘇櫻在幾十只眼睛的注視下，從箭筒里抽了一支箭往壺里投。

    “當(dāng)”的一聲，又中壺心。

    “真準(zhǔn)?！?/br>
    她拍了兩下手，笑呵呵地問：“九弟，對方是誰呀？”那個腹黑的人，不可能做無意義的事。

    “年羹堯，一個小吏之子，今年二十二了，沒功名沒差事，街頭混混一個?！?/br>
    九阿哥先前的驚慌都是裝出來的，其實(shí)在心里正等著看胤禛的笑話，說話的語氣，誰都能聽出來，明顯帶著掩飾不住的興奮。

    身份低賤之人生出來的兒子，既使被身份高貴的養(yǎng)大也白搭，骨子里還是個下等人。找下等人，玩兒下等事。一件差事辦的好，改變不了他下等人的身份。

    九阿哥一揮手，又說：“四嫂，你別生氣。等二哥把四哥叫回來，九弟我找他理論，給四嫂出氣?！?/br>
    聽到年羹堯這個名字，蘇櫻暗自咂舌，是他??！

    前世里，太子被廢后，九位皇子奪嫡爭位，各自背后都有一眾支持者。相比之下，胤禛的支持者最少，卻個個能力非凡，身居要職。

    有掌控著京城九門的隆科多；有掌管朝廷錢袋子的戶部尚書馬齊；有兵部尚書田文鏡；有翰林院學(xué)士張廷玉等等。

    這些人多數(shù)是在暗中支持，在胤禛沒繼位之前，皇帝都以為他們是保持中立的。

    雖說這樣能麻痹對手，掩人耳目，但也有他們自保的成份在里面，怕萬一失敗，連累到身家性命。

    旗幟鮮明站出來支持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手握兵權(quán)的封疆大吏年羹堯。他對胤禛是惟命是從。

    皇子奪嫡到了最后，胤禛奉旨繼位，身為大將軍王的十四阿哥胤禵不服，準(zhǔn)備起兵，卻被年羹堯制住了后路。

    若能因此提前拉攏到這個愿意為他賭命的人，把媳婦的肚兜賭上去，也值了。

    眾人爭論的時候，太子終于想出了對策，沖五阿哥叫道：“老五，你帶幾個人過去瞧瞧是怎么回事？若是對方故意給老四下套，你直接把他抓了扔刑部?！?/br>
    掃視了一眼眾人，義正辭嚴(yán)道：“這院子里都是我們自家人，本宮亮明了說話，誰敢欺負(fù)兄弟們，本宮不問是非對錯，都是別人的錯……”

    話還沒落，有個帶點(diǎn)奶氣的聲音，沖他喊：“二哥太棒啦！二哥千歲千歲千千歲。”正抱著一個大紅蘋果啃著吃的十三阿哥胤祥。

    太子聽到這個八歲弟弟的話，心情好極了，催著摸不著頭腦的五阿哥說：“老五，快去吧?？烊タ旎?。兄弟們難得有空聚在一起，今天好好玩。”

    太子為自己的安排，感到得意。老九在阿哥里面是出了名的一肚子壞水，看他這樣子，就知沒安啥好心思，說不定跟著別人給老四下套呢。

    老五性格好，是老九的同母兄，有老五參與這事，老九不敢亂來。

    院子里大大小小十幾名阿哥，年齡大的各懷心思，不愿意在太子面前多說話。多說多錯，少說少錯嘛，反正跟老四的關(guān)系又一般。年齡小的辦不成事，跟著閑看個熱鬧。

    太子一吩咐，無人反對，也無人給出主意，就這么定了。

    五阿哥跟站在他身邊的一位側(cè)福晉低語了兩句，就準(zhǔn)備出去。蘇櫻笑道：“二哥，讓我跟五阿哥一起去吧。”說著就朝這邊走。

    太子知道蘇櫻若是鐵了心的要去，他也沒法硬攔，急忙說：“四弟媳婦，你看到老四可不要亂來，老四肯定是有苦衷的。你不能在眾人面前辦他難看?！?/br>
    蘇櫻：“……”

    有這么勸人的嗎？這不是明著說老四做的事可氣嗎？不生氣，也被你勸氣了。

    ……

    胤禛終于領(lǐng)教到了，什么叫大無賴。

    大無賴就是敢不要命的無賴。

    年羹堯說出賭題時，胤禛差點(diǎn)沒拔出腰間的大刀，一刀劈了他。

    竟敢出說他要拿到櫻櫻的肚兜。

    不要說是否能拿到，就是當(dāng)眾說出來這樣話，就是一種褻瀆。詩雅軒里的哄笑聲，像一只只肥大的手掌在呼打著胤禛的臉。

    臉皮腫脹，熱得發(fā)燙。

    張廷璐在桌下緊握了一下胤禛的手，然后對他搖了搖頭。搖頭的意思，不是不能賭。而是此時不能反對。

    之前，年羹堯說明了，第三題由他出。接受了兩局的挑戰(zhàn)，第三局掀桌子棄權(quán)不是君子之風(fēng)。

    詩雅軒是京城文人的聚集之地，從這里出去的消息，和乾清宮里的消息一樣能傳得漫天漫地。

    曾有位頗有才氣的人，中途棄賭，被圈子里的人看輕，大罵他膿包膽小鬼，至今抬不起頭來。

    別看這幫人都是招貓斗狗的閑人，能在這里混的，哪個不是權(quán)貴家的少爺？哪個將來不是要入官場的？

    有的甚至根本不用走科舉之路，到了年齡，自能蒙祖萌封官。

    也有個別的草民白衣，那是真正有才能的，否則在詩雅軒根本沒有立足之地。

    胤禛感到自手腕上傳上疼痛，才發(fā)現(xiàn)手被一個男人拼命握著。

    剛吞了只巨大的綠頭蒼蠅，此時手上又沾上了屎。

    他急忙甩手。

    “啪”的一聲，雙手拍在桌子上。

    “好，午時在這里見?！?/br>
    沒去看周圍人的臉色，轉(zhuǎn)身就走，清楚地聽到，自他背后傳來的陣陣嘻笑聲。

    “亮工兄，小弟我對你心服口服，服的站不起來，五體伏地?！?/br>
    “亮工兄，以后我見你，叫大哥。”

    “亮工兄，你就是我親哥?！?/br>
    “你這局輸了，兄弟我也得押你贏，就憑敢說出這話，就是英雄好漢一條。京城子弟的膽識，無人及你?！?/br>
    在眾多的叫好聲中，張廷璐憋了半天，終于怒吼出了口：“姓年的，你太過份了。我張廷璐是眼瞎了，才一直把你當(dāng)朋友?！?/br>
    說完，撒腿去追胤禛。

    胤禛正朝納蘭明珠府的方向慢步走，后面跟著縮脖子勾頭的高庸。

    走出悶熱的詩雅軒，胤禛的腦袋漸漸清醒過來。年羹堯這是死了心的不想跟著他干，才出了如此無解的題。

    他的任務(wù)是拿到納蘭語嫣肚兜。

    他若是拿不到，或是棄權(quán)了，說明他才能不夠，破不了題。

    若是拿到了，有損姑娘聲譽(yù)。說明他是一個為了達(dá)到目的，什么事都干得出來的小人。

    年羹堯坐在詩雅閣里不動，就可以等著看他輸了。兩個人都輸，算是平局。昨晚說的是他贏，年羹堯才會跟著他。

    理了理思路，胤禛更憤怒了。

    果然是個大無賴，出如此下作的題目。等著吧，你這廝早晚得死到我手里。

    放到以前，胤禛此時不會忍他。

    他又不是太子，將來要成為一國之君，要維護(hù)面子尊嚴(yán)。若不是櫻櫻在鬧和離，方才定會掀了桌子，掂進(jìn)板凳砸在那個尋死的人頭上。

    不能啊。

    這樣的話，從現(xiàn)在開始，他就要淪為京城人的笑柄了。這件事也將成為眾人茶余飯后的笑談。

    櫻櫻對他更失望了。

    吁……老師說的真對，人一旦有了顧慮，就弱了。

    “四爺，四爺，您這是去哪兒？”

    張廷璐氣喘吁吁的追過來問。

    胤禛背起手，回頭看他，努力裝出平靜的樣子，慢言慢語道：“這才十點(diǎn)多，離午時還早，去明玉明大人府上之前，我順路去老明相那里，請教他一個困繞我多日的問題?！?/br>
    “噢……”

    張廷璐不相信他的話，長長的“噢”了一聲后，又急聲說：“四爺千萬別輕舉妄動，我現(xiàn)在就回去罵年羹堯，讓他給您叩頭道歉。這賭約讓他親口作廢?！?/br>
    胤禛揉了一下鼻子，說：“不用。你回去告訴他，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既然跟他賭了。為了表示尊重對方，我會盡最大的努力完成這項(xiàng)任務(wù)，也希望他能尊重我。”

    張廷璐：“……”

    是明著去四阿哥的府上，向四福晉討她的肚兜？還是悄悄的去偷？年羹堯敢動哪個這心思，他這輩子別想在京城里混了。

    在別處也混不成。

    出京城，腦袋就得搬家。

    四爺你不管，四福晉還有四個哥哥呢，哪個都不是省油的燈。

    意識到這個問題的，可不只張廷璐一個。

    張廷璐返回詩雅軒，把胤禛的話一說，年羹堯臉色瞬間煞白。方才起轟叫好的人，也閉上了嘴巴。

    納蘭明玉是納蘭語嫣的阿瑪，四阿哥去明玉府上干什么？

    當(dāng)然是在想辦法把肚兜討到手啊！

    四皇子當(dāng)時沒生氣，有人能料到。愿賭服輸么，你同意讓人家出題的，又沒規(guī)定什么題不能出。卻沒料到，他會逼著年羹堯去努力完成題目。

    這招真高明??！大家的注意力一下子轉(zhuǎn)移了，本來是等著看四皇子的笑話呢，這下子變成了等著看年羹堯的笑話。

    逢賭必贏的人，今日怕是要栽，搬石頭砸別人呢，結(jié)果砸到自己腳上。

    大家俱是興奮。

    有人暗自在心里賭，賭年羹堯敢不敢出詩雅軒門。只要出門半步，就表明他有去拿四福晉肚兜的心。

    話可以亂說，那是文人墨客的風(fēng)sao。

    事可不能隨便做，是會掉腦袋的咧。

    若是年羹堯沒離開詩雅軒。這場賭局的結(jié)果，即使四皇子拿不到肚兜，也算是他贏了。

    人家敢亮明了態(tài)度去討，就等于是成功了一半。

    所有的賭，到最后賭的是什么？

    當(dāng)然是勇氣！天不怕，地不怕，無所畏懼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