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了王廊大人，沿著來時的小徑往回走，走了好遠，回頭看，那蒼顏白發(fā)的老翁依舊佇立在籬笆旁。我想起那年的阿爹，站在家門前的棗樹下，也是這樣煢煢孑立，望著我漸行漸遠。

    這一生，為官為民，在朝在野，為了那年少時所學的道，他們皆選擇孑孓而行，走出了千萬分的寂寞。

    綿延泥濘的路上，我注視著前邊那身著白袍之人，他挺拔著身子卻每一步都盡量走得坦然從容。世人眼中的佞臣賊子啊，這條迂回的泥濘之路，你又是否走得如同他們一樣寂寞萬分呢？

    臨近傍晚，北風依舊，再難走的路，也終會走到盡頭。

    杳無人煙的村口，除了一人一車兩馬，便只剩下幾棵枯藤老樹和一塊孤零零的石頭。斷腸人在他鄉(xiāng)，昏鴉卻不再棲于枯樹。樹下的的那塊石頭上，不知是誰家的稚子可愛如斯，偷拿筆墨在上面寫著“無為村”三個歪歪斜斜的大字。

    道常無為而無不為。

    我跺了跺腳上一路粘的泥巴，準備隨在段相爺身后進了馬車內(nèi)暖和暖和，忽然瞥見不遠處有位年輕的婦人正懷抱著嬰孩急匆匆地往村口趕來。

    溫家七郎牽著墨染，也瞧見了，說道：“是前面那戶人家的小娘子，晌午便是她給我們指的路?！?/br>
    段相爺掀起了轎簾，道：“天色已晚，還是問問她可是有什么要緊事罷。”

    待小娘子走的近了，我這才瞧見小娘子懷里抱著孩子，裹得嚴嚴實實，她清秀的眉眼之間全是憂色。七郎牽著墨染，一改紈绔之氣，上前詢問道：“小娘子，可有什么需要幫助的？”

    小娘子福了福身：“見過幾位相公，萍水相逢，本不改叨擾，但是孩子得了瘧疾，村里沒有郎中，還請各位相公行個方便，捎我們娘倆一程到附近鎮(zhèn)上的醫(yī)館?！?/br>
    天氣嚴寒，小娘子卻因著急，額間隱隱有汗流出。這大概便是女本柔弱，為母則強罷。我掀起轎簾子，朝小娘子朗聲道：“不過舉手之勞而已，外面冷，小娘子快上來罷?！?/br>
    七郎也同她說：“正好順路，小娘子快上車罷。”

    小娘子再三道謝，方才抱著孩子上了車。

    她大概沒有料到車內(nèi)還坐著人，等我把孩子交給她，人坐進了馬車去，發(fā)現(xiàn)她坐在那有些局促不安。

    為了使她寬心，我指了指一旁閉目養(yǎng)神的段相爺，胡亂鄒道：“小娘子請寬心，這位是我家大哥，外面騎馬的是我家二哥，我們一家是來尋親的，絕非什么壞人?！?/br>
    小娘子聽了，靦腆地朝我笑了笑，似是為方才的不安有些不好意思。

    車廂內(nèi)比來時多了兩個人，雖顯得擁擠了些，但也暖和了許多。馬車晃晃悠悠走到半路，孩子大概是又開始不舒服，哼哼唧唧的哭著，小娘子耐心地低哄著拍著。

    我以為段相爺會極其不耐煩這些，不曾想到直到鎮(zhèn)上也沒見他皺下眉頭，只是安然地閉著眼睛。

    到了鎮(zhèn)上的醫(yī)館，小娘子抱著孩子下車，段相爺破天荒地開口問道：“看完郎中，你和孩子可有法子回去？”

    小娘子答道：“我家官人在這鎮(zhèn)上開了間粥鋪，他日常在這里，等孩子好了他會送我們回去的。”

    段相爺由此點了點頭，未再多問，繼續(xù)閉目養(yǎng)神。

    馬車繼續(xù)前行，等我們一行人再次回到蔚縣客棧，已是二更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