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過我！”

    他沒事就躲在書房里喝悶酒，讓紫瞳去拿了一壺又一壺。有時喝著喝著，會顫抖著雙手，抹起眼角的濕痕來。

    看不清是酒染到了那里，還是一個男人的淚。

    紫瞳也不敢上前勸他，他要喝，喝多少，都一味由著他。

    甚至紫瞳心里生出報復(fù)快感：該！喝死都該！早聽人勸，既有今日，又何必當(dāng)初。

    這會子，男人總算理清了自己對前妻蔻珠的感情——他再不想承認(rèn)對蔻珠的感情，一味托辭借口在那蠱惑上，甚至還去瓦觀寺找和尚求助。他逃避，不想承認(rèn)?？墒乾F(xiàn)在，赤裸裸的相思病就擺在跟前，不愿承認(rèn)也必須得承認(rèn)了。想念一個女人時候，連去再見與她說話的勇氣都沒有。

    李延玉回想自己曾對她動過手，到底是哪一次呢，他喝著喝著，血紅雙瞳，腦子里便閃過一幕幕畫面。

    他回想起來了。

    是有次皇宮太后壽宴，每位皇子都得參加。

    蔻珠勸道：“王爺，您必須得去，要不然咱們就太失禮了。陛下會多心的，太后老人家也會很不高興。不怕的，我會陪著你，我推著你，有我在，不會讓你麻煩的?！?/br>
    他冷著臉，眼睛如刀子盯著她。他還是去了。

    李延玉當(dāng)時也自知，在王府隱藏弊宅，幽居一隅，不可能是一輩子之事，有些時候，該出面的絕對逃不掉。

    那天的蔻珠，把自己打扮得像個天宮仙女，太后壽宴上，她儀態(tài)萬方，蘊(yùn)藉脫俗，仿佛一個晶瑩剔透、渾身放著光芒的玉人兒。

    給太后獻(xiàn)壽禮，為太后撫琴，一跪一拜，一言一行，引得其他皇子們妃妾眸露酸意嫉妒、把那些女人全都比下去了。

    而他那些兄弟們，也把各種放肆yin/邪眼睛、色瞇瞇看著她?！昂靡欢漉r花啊，可惜插了牛糞了?！?/br>
    回去之后，他暴跳。

    她在那太后壽宴上出盡風(fēng)頭，成了一朵鮮花；他則成了牛糞，頻頻遭人白眼羞辱。

    他恨她是她非逼著他去參加那壽宴才會受那些人羞辱，還說她是故意。

    她給他小心翼翼端茶過來，他啪地一耳光，把她甩翻在地?！百v人！本王都是因為你?！?/br>
    ——

    李延玉大口大口喘著氣。

    他還記得，又有一次半夜深更，他母親發(fā)病了，急令兒媳婦蔻珠前去床畔侍奉，他則癱睡在床，紫瞳也不在，沒有一個人，他內(nèi)急，他一直在等著她，左等不回來，右等也不回來，他攤著下肢努力往床下爬，上半身在地板像狗一樣蠕動著，本想靠雙肘和上半身力量爬去里面凈室。然而，這輩子三五不時發(fā)生在身上那種仇恨羞辱又一次摧毀整個人自尊與神經(jīng)。

    他尿了。

    褲子濕淋成一片。

    蔻珠急急忙忙趕回來，一邊流淚，一邊扶他給他洗換。

    他冷冷瞅著她，看她那雙眼睛蘊(yùn)藉了這輩子所有了陰暗、扭曲、痛苦、瘋狂、仇恨。那一次，他把她打得最兇，所有的委屈、陰暗、仇恨，統(tǒng)統(tǒng)發(fā)現(xiàn)在這個罪魁禍?zhǔn)椎钠拮由砩?。他用鞭子甩她的背，用書和筆盒砸她。終于，發(fā)泄完了，他不敢再去看她的那雙眼睛。他知道，他現(xiàn)在是個魔鬼，是個扭曲瘋子變態(tài)。

    昔日春風(fēng)般的翩翩溫潤美少年，人已經(jīng)死了。

    ——

    李延玉想到這里，埋頭，手揪著胸口衣領(lǐng)仿佛整個心肺都被人活活撕裂扯來開了。是的，他沒有勇氣再去追回那個女人。

    第三十八章

    也許, 對現(xiàn)在李延玉來說，能夠轉(zhuǎn)移心里的痛，最好的解決辦法, 喝酒、頹喪、利用那“小妾”將前妻蔻珠給騙過來，每天隔著屏風(fēng)悄悄看兩時辰——

    余下的, 便是將精力全部投入皇權(quán)奪嫡大事。

    昔日失去的, 他發(fā)誓要把它統(tǒng)統(tǒng)奪回來。

    他母親劉妃時常犯病, 離了蔻珠還徹底無法適應(yīng)，時不時，她會走來看兒子, 想找兒子談?wù)勑恼f說話, 聊聊蔻珠, 再談?wù)勥^去。

    “咱們娘倆也算把這人世間的榮辱冷暖品咂盡了——我還記得你很小時候，總是刻苦努力, 你天資聰穎記憶力好，卻比其他的弟兄們更勤奮, 陛下因此才器重你, 時常夸你出色優(yōu)秀, 還把你帶著到處微服私訪, 把你作為皇儲培養(yǎng)——可只有你母親我才知道, 你也是沒辦法, 假若，當(dāng)時你不努力, 我娘倆只有在荒僻如冷宮的環(huán)境呆著，永無出頭之日。你娘，只是個沒有什么家族背景的小貴人，我又笨, 斗不過那些人，沒她們的那些心眼子，之所以被皇上臨幸生下你，也是多虧皇后的引薦……所以，你必須讓自己超前地成長，有著比當(dāng)時同齡孩子更成熟縝密的心思?！?/br>
    李延玉負(fù)手站在暮色下的菊花叢里，任風(fēng)吹干眼眶燥紅濕潤?！澳銊e說了。求你，別說了?！?/br>
    劉妃卻又說道：“因此，你恨你的妻子，是她，剝奪了你所擁有的一切?！?/br>
    李延玉道：“別說了，我叫你別說了?！?/br>
    劉妃嘆：“我現(xiàn)在生了大病，忽然一下子把這人世很多看不破的都看破了。你媳婦沒走時候，我蒙蔽在和你一樣的仇恨中，如今，她這一走，我想起很多事來——我這一生的榮辱，皆是陛下所賜，他見你優(yōu)秀聰明，想把你栽培為皇儲，以此來對抗袁家勢力，那時，我幸福得天旋地轉(zhuǎn)，每天頭都是昏的；我被一步步晉升，先是惠嬪，接著又是惠妃，然后是貴妃。那時，我娘倆仿佛已經(jīng)走到了人生巔峰，不日，你也會被冊封為太子了。陛下天天到我宮來，夸贊你，也是對我各種恩寵，說我是教子有方，我簡直是太幸?？鞓妨??！?/br>
    劉妃一邊拭淚，一邊哽著喉嚨說道：“甚至，我以為陛下的寵幸會是天長地久，暈淘淘做了好一場白日大夢，就連袁皇后都不放在眼里了，把她是想踩就踩……可后來，你一出了事，榮耀寵愛，就像沙子一樣被風(fēng)吹得無影無蹤，那段時光里，我們又被打回了冷宮，吃的是冷食，穿的也是別人常常改過了不穿的。”“后來，虧得蔻珠嫁進(jìn)來了，因著她母族關(guān)系，我們娘倆日子也好過多了，陛下甚至還給你封了王，賞你這京都王府大宅。蔻珠那兒媳婦，我也曾出言羞辱輕賤過她，冷過她，恨過她……可是，這數(shù)十年如一日，她對我的孝順，對你的種種體貼呵護(hù)，整個王府也靠著她支撐，娘就是鐵做的心，都融化了。”

    “我常常想，什么又是恨呢？什么才是復(fù)仇？誰對你才是真心的？誰才是在你備受他人欺凌輕賤時，不離不棄對你掏心掏肺?！?/br>
    “兒子，娘的話，我知道你不定聽得進(jìn)去，娘也知道，你是一向瞧不起我的……但是，對你媳婦蔻珠，你能給她追回來就追回來，人吶，總是要往前走的，路在你前方不在你后面，一時沉迷于過去你會讓前面更難走，娘是忽然發(fā)現(xiàn)，此刻真很舍不得她?！?/br>
    李延玉揉著鼻梁骨：“我的事，你不用cao心?！?/br>
    劉妃無法，只得沐著濕冷的瑟瑟秋風(fēng)掉頭轉(zhuǎn)身走了。

    李延玉短短又過幾日，又干掉朝廷好幾個元老肱骨，因近日天子上朝，提及立儲大事，有人提議，說，曾經(jīng)的皇四子殿下溫文夙敏、登崇俊良，奈何當(dāng)年腿疾一事終是惋惜蹉跎太子皇儲之選。如今，他也痊愈大好，望陛下重新考慮啟用。這些個上奏進(jìn)言的，全是被他私底下暗中收買。那些老臣肱骨立即持反對意見，并說道：“如今皇四子殿下早已是今非昔比，性情才能也看不出什么拔萃之處?！鄙踔吝€有人對陛下說，此為四殿下不僅毫無當(dāng)年風(fēng)采，觀其性情，也是陰沉古怪，怕以后國家有災(zāi)禍發(fā)生。

    李延玉恨得牙根癢癢，暗中手腳，發(fā)誓要將那幾個元老肱骨搞得身敗名裂。朝廷種種，不再話下。

    ***

    蔻珠這天和蘇友柏為一病人之事發(fā)生爭執(zhí)。

    “請問，您就是蘇大夫么？”

    來者是平西侯府一老管家。蘇友柏和蔻珠剛晨起打開醫(yī)館準(zhǔn)備坐診。

    蘇友柏道：“在下正是?！?/br>
    那老總管喜極而泣又是跪又是求，“原來您就是傳說中的蘇大夫蘇神醫(yī)?。】?，麻煩跟我走一趟侯府吧！要出命了！”

    原來是侯府一嫡長媳發(fā)生難產(chǎn)之事，身懷六甲，終于就要臨盆，結(jié)果羊水破了三天，還是生不出來。

    請了好多個產(chǎn)婆，都一模，說是難產(chǎn)，胎兒巨大，位置不正，屁股恰坐睡于宮口。

    蘇友柏道：“這我不行，我是這醫(yī)館的大夫不錯，但我還從沒有給女人接過生?！?/br>
    老總管急道：“可是，四王爺?shù)哪请p腿，不都是您親自醫(yī)好的？傳說您是神醫(yī)的徒弟，就求求您了，快隨我去看看吧！要是生下來母子平安，咱們侯爺世子有重賞?！睙o法，蘇友柏和蔻珠商議一通，決定倆人親自前去看看再說。終于到了那產(chǎn)婦廂房，丫鬟婆子一大堆，疼痛□□早已淹沒一切，蘇友柏在床帳外為產(chǎn)婦把脈針灸，之后蔻珠便撩被子親自檢查肚子。

    蔻珠道：“蘇大夫，確實是胎位不正，孩子要順利生下來，看來是不可能了?！?/br>
    正一堆忙亂嘈雜，偌大的平西侯府，哭的哭，吵的吵，爭執(zhí)的爭執(zhí)，像世界快要天崩地陷了。

    須臾，有人聽得來報：“四王爺駕到——”

    整個侯府瞬間安靜了。

    蔻珠和蘇友柏正于客廳商量如何解決此辣手之事，蘇友柏直說不想管，是沒有本事管，蔻珠把手摸摸自己的肚子，她一陣陣惡心作嘔，頭也暈暈的。

    平王李延玉最近不知是否和侯府之人有牽扯勾搭，他驟然一到，所有人趕緊跪下，蔻珠蘇友柏也跪下。

    李延玉想是早知道蔻珠等被平西侯府的管家請了過來，他穿一件紫藤灰仙鶴銜芝云紋王服，搭織金襕紗下裳。

    背著兩手，讓眾人平身起來，眼睛一直盯著蔻珠。

    蔻珠并沒有看他。

    平西侯父子趕緊給他拱手鞠禮：“王爺，近日家媳遭遇難產(chǎn)，特意將以前為您治療過的蘇大夫請來幫忙看看，不知有救沒救?！?/br>
    父子倆一個眼淚一個鼻涕，急如熱鍋螞蟻。

    李延玉仿佛聽不進(jìn)任何人說話，目光還在盯著蔻珠那張淡漠白皙的小臉看——

    從他進(jìn)來，再到侯府人客氣恭敬請他入座，她始終沒有和他對一眼。

    這讓李延玉又氣又憤怒。

    到底無法，便問蘇友柏：“蘇大夫，你可是神醫(yī)，這種事，想必你是有辦法的？”

    蘇友柏是個理智冷靜之人，昔日私人感情恩怨不會帶入這種嚴(yán)肅場合，便拱袖回說：“回王爺話，草民此刻倒有個主意，只能剝腹取胎……”

    剝腹取胎……所有人都震了。

    蔻珠道：“蘇大夫，這不是玩笑，你可不能亂來呀！”

    那平西侯府世子更是狂怒，指著蘇友柏鼻子罵道：“你在這里胡說什么？！剝腹取胎，聽都沒有聽過的事，這剝腹，不等于殺人嗎？你想讓我妻子死！”

    蘇友柏道：“世子爺千萬請冷靜，目前，我能想到的，就真只有這么一個辦法了。剝腹取胎，你們聽起來確實是匪夷所思，但我曾經(jīng)目睹恩師經(jīng)手治愈了好幾例，讓胎兒最終順利產(chǎn)出。”

    由此，眾人稍微鎮(zhèn)定。

    老侯爺問道：“那么，請問這位大夫，您家恩師以前所治病例全都是活過來了嗎？有沒有出錯死人的？”

    蘇友柏遺憾道：“倒是死過兩例，不過，那都是因為——”

    話音未落，那平西侯世子一拳就朝蘇友柏臉上砸過去，罵道：“本世子聽你這信口雌黃！死過兩例，你是想拿我妻子做實驗品嗎？！”

    蘇友柏抬頭大駭，萬沒料到這位小世子是如此沖動魯莽，還沒反應(yīng)過來已經(jīng)挨了一拳，一下場面又亂了套，那世子不顧平王在場，想及發(fā)妻可能面臨不堪下場也是起火攻心，他往蘇友柏臉上砸一拳不過，還要來第二拳。

    老侯爺說：“快拉住他！王爺在此，不得無禮！”

    蔻珠急了，眼見蘇友柏被人欺負(fù)挨揍也去阻止拉，結(jié)果，場面混亂，她被那平西侯世子用手一推，推倒在地，乒乒乓乓，接著又有些花瓶瓷器朝她腳下砸來。

    李延玉手捏著拳頭，要瘋了，摘了心肝般難受，走上前，也cao起拳頭就朝那平西侯府世子猛揍一頓。

    趕緊彎下/身把蔻珠打橫抱起來，“顧世子！”

    聲音是從牙齒縫里鉆出來：“你再來一個試試？！”

    眾人全都驚了。

    作者有話要說：　　——改了個預(yù)收文《獨(dú)臂將軍的通房小美婢》

    【文案】

    威震沙場的大將軍王盛清讓在一次戰(zhàn)役中，不慎左臂被砍斷，至此，和他青梅竹馬的侯府小姐周飛雪便想盡辦法與他退婚。

    這失了左臂的大將軍再也沒有昔日風(fēng)光，據(jù)說性情大改，動則脾氣上來，人懼鬼怕。

    衛(wèi)漓梨是侯府周大小姐的貼身婢女，周大小姐最后迫于家族壓力還是嫁給了盛清讓，然而，為了躲避這男人，周飛雪便想盡辦法讓自己的婢女衛(wèi)漓梨去勾引將軍。

    剛開始，衛(wèi)漓梨對這將軍也是很恐懼的，每天被迫伺候他吃飯、更衣、洗澡，她尤其害怕看他那缺了一條胳膊的左肩臂。

    可漸漸地，不知何時起，將軍看他的眼神變了，變得又溫柔又寵溺，什么事都會依著她。

    而她呢，對將軍的心也變了，變得由恐懼生成了愛慕和心痛。

    ——

    后來，那個傳說中性格孤僻的大將軍王盛情讓，僅僅以一條胳膊，便能橫槍躍馬、戎馬劻勷，令敵軍聞風(fēng)喪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