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jié)
紫瞳淚眼朦朧?!笆?。” *** 紫瞳走后,平王伏案仍在大口大口喘氣,他想,不能再這么下去。必須找事轉(zhuǎn)移,必須不能再去想蔻珠。 —— 又是一夜雨后,良夜清秋半,空庭皓月圓。這夜,老皇帝陛下召集兒子們舉行中秋團圓家宴。 借口如是說,實則老皇帝另有更深層的主意算盤。 “朕如今年事已高,都是一腳快踏入棺材板的人了。想我大頤王朝,開創(chuàng)不易,但卻到朕這把年紀(jì)還選不出個合適皇儲——所以,借著這次中秋家宴,朕決定了,要在老五、老六兩人之間選一個?!币黄C然緊張,家宴是舉行在皇宮某處高高望月臺,圍屏張戶,彩燈懸垂。底下是深不見底的碧波河池,倒影一輪皓皓圓月,時而扭曲,時而安定。 中秋金桂花芬芳馥郁,細(xì)碎的花瓣輕輕飄落在水面,引得水底下彩色錦鯉喁喁而砸。 皇帝膝下兒子十三個,在他眼中,老四殘廢,已不堪大用,現(xiàn)如今雖然腿好,但品咂他性情古怪,早已不是當(dāng)年可寄托之人。 老二為jian妃所生,母族低下,更是不能用。老大病故,老三終日沉迷于美色。余下,便是小的小,弱的弱。所以,只有在老五老六中間擇其中一二。皇子們你看我,我看你,二皇子嘴角銜著復(fù)雜笑意,本想說什么,李延玉冷盯他一眼,示意他少說話。至此幾個皇子叩拜聲中,五六皇子表情之緊張自不必說。老皇帝在此擇皇儲的辦法居然是—— 有兩個大太監(jiān)各自手上捧兩雕花方形大紅木漆盒上前。 老皇帝用手指著介紹道:“這兩個盒子,老五老六你們各選擇一個,其中,里面一個裝的是玉璽,另一個,裝的是夜明珠。” 眾人全都震顫得直要發(fā)抖。 李延玉冷著表情,不吭聲,靜靜地看著。 五皇子與六皇子嘴唇顫得不行,慢慢從坐席上站起。 皇帝道:“上前,各選一個把它們打開?!?/br> 五六皇子須臾便推推搡搡,一個說:“兄長您先?!?/br> 另一個說:“六弟還是你來?!?/br> 眾人呼吸憑凝中,皇帝注視著兩位皇子。 最后,手一發(fā)抖哆嗦,竟然是六皇子開盒選中。 六皇子手中拿的是玉璽。 時間宛若靜止,七彩宮燈飄搖著,一層烏云輕輕遮蔽了頭頂圓月,須臾,又逐漸散開了,光耀萬丈。 “——太子殿下千千歲!太子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一片下跪恭祝詠誦聲中,大太監(jiān)梁玉首相機敏帶頭,老皇帝似也松口大氣——這一切,都交由天命吧,凡事由不得他。 將來,若是有個亂局禍福無常,也都是老天爺?shù)陌才拧?/br> 皇帝這么想著。 李延玉也俯首跟著叩拜于諸皇子們中間,三跪,三叩,交疊兩袖,復(fù)起,然后,又接著輕輕地抬起頭來—— 今日天上的月亮竟是那么圓,那么滿,玉顆珊珊下月輪,殿前拾得露華新,又那么光耀照人,這本該只屬于他的夜晚。 他暗自掐著手,額上太陽xue又在細(xì)細(xì)跳動。 老皇帝從龍坐首席站起身道:“好了!就這么定了,以后,老六是太子,這是老天的安排,你們也看見了,以后,不得任何人對此有異議不滿。” 眾兒子道:“是。” 李延玉也道:“是,兒臣記下了。今后一定好生輔佐太子殿下?!?/br> 老皇帝忽地聽此之話,面頰微一抽搐扭閃,轉(zhuǎn)過首來,與眼前這殘廢過后才剛治愈的四兒子對視。 李延玉也盯著老皇帝臉看。 父子倆之間,仿佛早已隔了幾個輪回世事,隔著萬重山,萬重海。 李延玉表情淡淡地,那眸底,卻蓄積了千萬種的恨和怨。 那陰暗、扭曲、而始終不得釋放解懷的nongnong仇怨、催心剝肝之痛。 *** “六弟,恭喜您了!哦,臣罪該萬死,現(xiàn)在您貴為皇儲,您是太子殿下,是臣說話不懂分寸造次了?!?/br> 酒宴散后,六皇子滿心歡暢,只覺此時人生春風(fēng)得意,已經(jīng)到了巔峰頂頭。 他扶著白玉欄桿,胸中好不痛快愜意,六皇子知道,不能把表情激動興奮全寫在臉上,這樣太不好看,便找了一個無人僻靜地,偷偷賞月喝酒。 蟲聲唧唧,白玉欄下魚兒輕搖尾部颯然而游。六皇子手拿一白玉酒壺,又灌一口。 看也不看李延玉,只驕傲翹嘴冷笑。 這個地方黑漆漆沒有人,連一個小宮女太監(jiān)也沒有。 忽然,就在這時,由于高興激動過了頭,六皇子腳底一滑,就像底下有水鬼冒出,拖住他,把他往下又拽又扯。 六皇子慌了,身體懸垂于平湖碧波之上,兩手死死拽著白玉欄桿,“四哥,四哥!” 他冷汗直冒,尿都要嚇出來了?!翱炖乙话眩】?,快拉我一把!” 李延玉背著兩袖站在那里,動也不動,他血紅雙眸微微瞇起,這是他自殘廢以后,眼下手足第一次叫了他一聲“四哥”。 李延玉嘴角翹起來,把手一伸,走上前?!昂茫拥钕?,讓四哥來拉你,別急,千萬別急?!?/br> 他慢悠悠地說著。 六皇子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急急道:“怎么不急?四哥,我不會游泳,你是知道的,要是這一掉下去,水那么深,肯定是會被淹死的。您好心,把我快拉上來,以后,榮耀富貴,本太子一定牢記于心、磨齒難忘?!崩钛佑駝γ家粨P,所以,要么說,這老六的腦袋比豬還蠢,這種人,還能當(dāng)儲君,嘖嘖,簡直……李延玉半蹲下來,說是要拉他,卻遲遲不肯將手伸遞過去。 看著老六那張極度扭曲而驚恐的臉,李延玉輕呼了一聲,眸中全是過去那些記憶往事。 “你的東西掉了?這是你的嗎,啊,四哥?——撿吶,快起來撿吶!哇哈哈哈,這個沒用的死癱子,還真站不起了!” 一個年少身形還不及他高的皇子,忽地一腳將那輪椅踢翻。 他趴下去,就像狗一樣。 由著他帶頭對他各式嘲諷。 李延玉又蹲下一截,他把右手一根指頭輕輕勾著,像挑逗似的,“來呀,太子殿下,你拉我的手啊,你不拉我的手,四哥如何拖你上來。” 六皇子恨恨地盯著他,像是明白了。咬牙切齒:“我一松手拉你,我不就落下去了嗎?是你的手來拉我!你是故意裝蠢嗎?!” 李延玉笑,笑得柔如春風(fēng),眼尾卻狹長輕瞇血紅。他點頭,一疊聲:“好,四哥來拉你啊,四哥就拉你——” 把那雙死死攀拽著臺岸上的手扯開狠而用力一掰,又站起身,一腳給踹下去。 撲通聲響,水花瞬間飛濺而起。 六皇子落下去了,這個剛剛當(dāng)上太子的殿下爺,像只狗一樣在水里撲騰四肢浮動掙扎喊著,李延玉負(fù)手靜靜看他。 這一幕發(fā)生得,實在又快又短暫。 六皇子最終停止了掙扎,剎那間便沉下去。 李延玉方才冷挑著眉、拂袖轉(zhuǎn)身而走。 他又一頓,將袖中一方香絹絲帕輕輕扯了出,往地一扔,目無表情,冷冽而去。 *** 三天后,宮中云板敲響,報出大喪。 那位剛剛被皇帝策封為太子殿下的六皇子不慎落水而亡、死因不明不白。 皇帝震怒,氣得半死不活,細(xì)查問消息——“回稟陛下,這落在平湖岸畔上的繡鴛鴦帕子,是宮里麗妃娘娘的!”“——麗妃?!”皇帝震駭?!斑@麗妃娘娘,原來與、與五殿下已經(jīng)不知偷偷交往多久,他們常常兩個人背地里……”太太監(jiān)盡量把話說得委婉?;实垡暰€一黑,雙眼一閉?!靶笊⌒笊‰摒B(yǎng)的這些,竟都是畜生!”……又不到三五日,五皇子殿下被皇帝拿下刑拘,一道詔旨,奪去王位,又下令,打入天牢關(guān)個三月半載,若是此事再沒任何回旋之地,便送上斷頭臺斬首。 *** 光線漆黑潮濕陰森的虎頭天牢,五皇子披頭散發(fā),身穿囚衣,滿身臭垢,蛐卷睡在一張破爛草席上。 忽然“吱呀”一聲,聽得門響有人來了。 數(shù)日的牢獄生活,將他折磨得生不如死,身上傷痕累累??邶X不清說話也含混模糊。 他吃力狼狽起身,想看看來人是誰。 突然,臉色大變:“是、是你!” 他不可置信瞪眼搖頭。 李延玉身系玄黑披風(fēng),他人雖清瘦,卻又高又修長。 修挺的身影立在昏暗的光線地面上。 李延玉用手?jǐn)n攏披風(fēng):“五弟,是我,我來看看你?!?/br> 五皇子笑了,也不看他?!澳銇砜次?,你居然有這么好心——你是來看我笑話報應(yīng)的吧?” 李延玉用手拂拂袖子:“我是真來看你的,五弟,如何你不信四哥我?” 甚至,輕輕脫下披風(fēng),給眼下狼狽潦倒不堪的男人給穿了系好?!扒魄颇悻F(xiàn)在這樣子,難道不怕冷嗎,怎么不多穿點呢?” 他用手扯著對方頭發(fā)一拽:“五弟,說實話,看看你現(xiàn)在這模樣,四哥我就想起了自己以前那些往事——得多虧了老五你呀,要不是當(dāng)年你那泡尿,不是你那泡尿給我澆醒,呵呵,今兒個,你我二人還不至于走到今天——我怎么會想到,你居然去勾引陛下的后宮妃嬪呢?” 五皇子大駭:“是你!居然是你陷害我!” 李延玉慢慢站起身,嫌惡地用袖中帕子擦擦手,也不給他廢話多說。 “是我!我這個癱子,總天天坐在輪椅不是閑得慌嗎?總要找點事打發(fā)時間才不無聊,你說呢,嗯?” 冷笑著回過頭,抬起下巴大踏步走出牢房。 如今五皇子在牢獄中慘不如死,活得比狗都不如。 一個潦倒落魄、即將哪天不知說砍頭就會被砍頭的囚犯,慘烈待遇是不敢想象的。 專門有那被不知何人拿銀子收買了的看守獄卒,一次次羞辱、蘸鹽水鞭打、折磨,甚至一個不高興,脫了褲子,對準(zhǔn)對方的頭,就開始撒尿凌辱。 *** 王府,沾衣院,平王仍像素日往常那樣閑來無事埋頭作畫寫字,或拿小刀雕刻木偶人。 他這天心情似乎很好,那種因蠱毒所帶來的相思折磨,似乎也漸漸得到了紓解,口里輕哼哼地,似也逸出一兩首小曲。 “哈哈哈!這個癱子,你們看看他現(xiàn)在這樣子,人不人,鬼不鬼地——” 他不唱了。 輕瞇起眼瞳,墨黑如寶石般深沉的瞳仁里,一幕幕畫面在回放。 他手中的雕刻刀不慎一戳,戳進了手背都不自知。鮮血大股大股從右手的手背流出來,染紅了膝間的白絲袍。 他頭又開始劇痛,一陣陣如石子砸中的天昏地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