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事在從前并非沒有人為他做過，青麾或是衡盞又不是沒長手，可是嵇令頤就像是善于捉迷藏的狡猾的小貓，把身體藏起來時總會露出尾巴尖上那一簇毛茸茸的毛，不知道是故意的還是實(shí)在笨拙。

    她不做無用之事，她會讓他一眼就看出這些出自她的手。

    就像地方官員做事留痕，痕跡和功績百姓有沒有看到暫且不論，上峰是一定看到了。

    趙忱臨知道她的心思手段，知道她望向他時讓人心悸的清澈眼神并不獨(dú)一無二，她看一株草、一盆花也是這樣的眼神，可是這一切仍然讓人難以招架，節(jié)節(jié)敗退。

    他最初在明空寺雨夜時以為她是對男女大防之事沒有概念，或是因?yàn)樵缫褳槿似匏圆蛔銥楣?。可是那日見袁問筠前要戒指的那一番話讓他明白她明明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懂，她只是比一般女子要更看淡?guī)訓(xùn)禮教，在她眼里這種旁人看起來是事關(guān)貞潔名譽(yù)的事對她卻是如同“糧草”、“銀兩”等一切可以拿來達(dá)成目的的條件，算不上什么大事。

    他記得她接過宿行軍戒指時眼里燦若星辰的光，那種仿佛即將有什么東西溢出的眼神讓他恍然大悟，也讓他知道小毛驢面前應(yīng)該掛上什么胡蘿卜。

    他有些躍躍欲試，也有些興奮，假戲也有真做的那一日，或者假戲就做一輩子，因?yàn)樗廊绾沃Ц哆@出“假戲”的酬金。

    他又不是付不起。

    *

    趙忱臨等人回趙路上的第六日，袁問筠對外仍然壓著方承運(yùn)的情況，上皋卻突然爆發(fā)了混亂，趙忱臨此前為袁問筠留下一封信，她謄抄成“方承運(yùn)”的筆跡后以一封奏折直達(dá)天聽，宣稱遵饒“欺瞞圣上，枉顧旱蝗及人畜饑疫仍頻發(fā)戰(zhàn)事，死耗太半，疫氣肆虐而放任不管，更將天子之臣民棄之不顧，耗錫城為癘所，活死人當(dāng)遷癘所處之，或沉水定殺，現(xiàn)已經(jīng)由水源傳播至上皋，其心可誅?！?/br>
    同時，高馳也向天子澄清說自己從未作出任何有損蜀、魏交情的事，直指使者之事是魏國自導(dǎo)自演，只為了強(qiáng)搶官糧借機(jī)攻城，是強(qiáng)盜所為。

    趙忱臨第二封奏折緊跟其上，稱趙曾多次向魏供給糧食，可這些糧食如春日薄雪忽而不見，從未落實(shí)至百姓身上；此外魏未如實(shí)推行天子田策，多官田少民田，每向縣官租田就是大筆收入，可每季上供至王都卻不見此中收益……想來其中油水就是如今遭遇天災(zāi)后還能供奉起如此雄厚軍力的原因。

    朝野震怒，謁令遵饒、易高卓退兵收戰(zhàn)，并即刻派了巡按御史前往錫城查明真相。

    當(dāng)日，袁問筠借由方承運(yùn)的名號和玄甲軍的威名宣布與遵饒、易高卓割裂，魏國分為東魏和西魏。

    遵饒和易高卓似乎就是否聽令起了爭執(zhí)，毗城退兵退得稀稀拉拉，磨磨蹭蹭，更有拖泥帶水之意。

    第三日，魏軍才從毗城退了大半，可當(dāng)夜突生巨變，傳言高馳急不可耐進(jìn)了毗城游行安撫，卻被隱藏在平民中的魏軍一箭穿心。

    盡管消息一再隱瞞，可高馳身死的消息仍然不脛而走。

    而遵饒和易高卓直接撕破了臉，互相推諉稱是對方違令抗旨，暗下殺手。

    大概是知道回到魏國也前路渺茫，兩人殺了個回馬槍想要占據(jù)毗城，最后還是由退兵更慢的易高卓得手。

    遵饒自然告狀稱易高卓早有準(zhǔn)備，遲遲不走。

    由于茲事體大，形勢錯綜復(fù)雜，天子自知權(quán)勢分散不易控制——

    于是派了藺清晝親自前往魏、蜀探查。

    同時就近命趙忱臨鎮(zhèn)壓“叛軍”。

    第53章

    驛使將消息傳到趙國時, 趙忱臨不僅沒有等在寅溪山莊，還頗有閑情逸致地與嵇令頤打啞謎，在寅正時分就命荷香把她叫了起來, 讓她直接出了山莊在山道上等他。

    嵇令頤困得眼皮子直打架, 心里把趙忱臨這人罵了個狗血淋頭, 連臉上偽裝的笑容都堅(jiān)持不住, 頂著一張尋死覓活的臉站在他面前。

    趙忱臨今日將頭發(fā)用金笄高高束起，一身石青色窄袖輕裝貼著寬肩窄腰的身材, 腰身用寬邊錦帶收緊, 勾出那精瘦又賁張難馴的一彎弧度, 長褲扎在同色錦靴之中顯得雙腿越發(fā)修長。

    他神色安然地坐在鞍上，手上還懶懶散散地把玩著一柄馬鞭，瓊林玉樹，鮮衣怒馬。

    嵇令頤的目光被他吸引了一瞬，沒有留意到他身下通體全黑皮毛油亮的駿馬, 倒是趙忱臨微微歪著頭笑吟吟問她：“如何？”

    她噎住, 本就無處抒發(fā)的起床氣更加躁郁。

    不是，他有病吧？！

    大清早把人喊起來問吾與徐公孰美？？

    她沒多少誠意, 說話也顛三倒四：“主公英姿颯爽, 像霜雪混著清酒熬成的一段風(fēng)姿?！?/br>
    趙忱臨被這突然的夸贊說得微怔, 握住韁繩的手指不自覺用了點(diǎn)力，勒得馬兒原地踏了幾步。

    還在夜色還濃，好讓他那點(diǎn)如稀薄朝霞的赧然得以藏住, 他輕咳一聲，控制著嘴角的弧度道：“我是說馬?！?/br>
    他撥轉(zhuǎn)馬頭, 駿馬往后撤開幾步，露出身后那匹雪白的千里馬。

    嵇令頤這下瞌睡終于醒了, 她呆呆地盯了一會兒：“這不是袁問筠的那一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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