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他是一株曼陀羅
宵珥不太確定這個男人口中的“宵宵”是不是自己的“宵”。但是看著他笑吟吟,好脾氣的模樣,宵珥裹緊自己身上的衣服,選擇等他繼續(xù)說下去。 男人笑著揉了揉她濕漉漉的頭發(fā)繼續(xù)道:“怎么還是這么警惕,哥哥又不會吃了你。”說罷將她一把抱起,摟在懷里,像是抱著個半大的孩子般,讓宵珥坐在他的一只手臂上,另一只手則牢牢地扣著她的腰肢,不叫她亂動。在這種詭異的姿勢下,宵珥莫名想起了當初自己抱著祁平下山的時候,那半大的少年也是如她這般渾身僵硬。 想到這里,宵珥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zhàn)。 “可是冷到了?”青年嗓音溫潤,眼睛卻涼涼地鎖住了池中瑟瑟發(fā)抖的身影,“若是想尋一處暖湯將養(yǎng)身子,我那里多的是好湯泉供你挑選。大可不必來這么一處貧地自降身份?!?/br> 原本濕暖的身上溫度散盡,冷肅的微風穿過裙底,宵珥磕著牙齒頻頻點頭。 許是她點頭的樣子乖巧極了,青年滿意地抱緊了她向外走去。二人隔著一層被沾濕的布料互汲溫度,宵珥揉揉眼去使勁兒看這個色彩斑斕的世界還有—— 那個跪在淺水池中,頭顱埋在水池里的漂亮男子。 青年后腦像是長了雙眼睛,腳步微微一滯。 下一秒,天翻地轉(zhuǎn),她躺在青年的胸膛里,再也看不到后方一絲絲的光景。抬眼便也只能看得到下巴硬朗的弧線和唇畔和煦的弧度。若不是他的雙手牢牢捆著她腰間與膝彎,不容她逃脫掙扎,宵珥差點要把眼前這個風神俊朗的男子同溫柔這個詞畫上等號了。 很快,青年帶著她疾步走出了這方小山,速度之快,讓宵珥深深懷疑自己剛剛所在的地方,是不是有什么又臟又臭的東西讓他恨不得立刻逃離這里。 忽然青年停住了腳步。 接著,頭頂傳來一陣笑意:“瞧我都糊涂了,連我們生而有翼可以飛翔都氣忘了?!闭f罷,偏過頭微笑著看著她,一動不動。 宵珥眨巴眨巴眼,等著他變出羽翼。 可是他只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看著她,似乎在等待著什么。 夜風穿裳過,濕噠噠的裙襦貼著她的肌膚冰涼粘膩。宵珥重重地打了個噴嚏,腦子清醒了些。 搞不好,這個人剛剛那番話的重點不在于“羽翼”,而在于“生氣”。 宵珥咽了口唾沫,試探問道:“生氣?”捕捉到這位“哥哥”面上笑容真切了些,宵珥暗暗揣摩了一下,語氣誠懇:“別生氣了?!?/br> “那你說說我為什么生氣?” 宵珥冷得瑟瑟發(fā)抖,沒什么耐心陪這個人玩你想我猜的游戲,于是掙扎著翻身下地——大不了我自己走。 但是法術定住了她,動彈不得。 眼前笑容依然風和日麗的青年,正用最溫柔的表情和語氣告訴她,自己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執(zhí)拗。 料峭風刀霜劍刮骨過,莫過于此。 宵珥打了個寒戰(zhàn)。她是來找祁平,帶他回去的。眼前這個惹不起的男人絕對不是她乖乖徒弟祁平,所以她得學會審時度勢,該低頭就得低頭,尤其是面對這位看似好說話,實則不達目的不罷休的笑面虎。 “對不起,我錯了。” “錯在哪兒?”笑面虎不依不饒,宵珥有些絕望。她是真的不知自己這個原身的主人做錯了什么,才會惹惱這個笑面虎。 笑面虎穩(wěn)穩(wěn)地橫抱著她,目光灼灼。在這種目光的焦烤之下,宵珥脊背一寒,打了一個驚天動地的噴嚏,抖著牙齒道:“冷?!?/br> “罷了”笑面虎輕輕嘆息一聲,攏緊她肩上的衣袍。他的背上生出寬闊的青羽,雙翼撐開,遮住了絲絲縷縷的微風,將她籠得密不透風:“飛翔太冷,哥哥帶你走回家?!闭f罷,他低下頭,與她額抵額,鼻貼鼻,親昵無間:“睡吧,一覺醒來就到家了?!?/br> 迷迷糊糊中,宵珥覺得哪里有些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這位自稱哥哥的青年讓她做什么,她便只能做什么。這種受制于人的壓迫和他密不透風的溫柔就像一張細網(wǎng),任她再小,這張網(wǎng)也能將她吞并入腹。 * * * 宵珥一覺睡到自然醒。 說來慚愧,其實,她是被餓醒的。她只好摸摸自己的肚子,揉揉眼觀察四周。 屋內(nèi)兩座軟塌,兩張素屏,一張桌子,一只紫檀香爐,青煙繚繞流轉(zhuǎn)。 還有一只笑面虎坐在她的床尾,手持一卷書,低眉垂眼,神色淡淡。 “行了?餓不餓?”把她帶回家的青年放下手中書卷,從旁邊提起一只叁層食盒。盒蓋上一只螺鈿長尾瑞鳥,立于金絲鑲嵌的枝頭,仰天長鳴,靈動快活。 青年順著她的新奇的目光,笑道:“逍逍,瞧,這只長尾鹟像不像你?” 宵珥咀嚼著椰蓉脆糖,剛想反駁“我是花”,嘴巴張到一半想起來自己還在無相洞天里,而現(xiàn)在這具身體的主人可能是一只長尾鹟。 椰蓉輕巧,順著她的捏成一塊的指尖,撲朔朔落了滿衣裳的渣滓。 宵珥低頭拍掉渣滓,手驀然停住。她記得自己昏迷前穿著一件黛藍襦裙,纏以白玉帶。而現(xiàn)在,這件鳶色波紋的長襦絕非自己剛剛所穿的那一件。 他微微一笑:“見你疲累,便替你更了衣?!?/br> “?” “玩笑而已,瞧你表情。” “......”宵珥隨手蹭了蹭衣服,心道這個笑話并不好笑,隨手挑了塊熱乎乎的玉團放進嘴里。然而年輕人對她又是微微一笑:“緊張什么,你什么樣子我沒看過?” 玉團噗呲一聲擠出了內(nèi)里嫩黃的流心,一個不備,嗓子又燙又疼,宵珥捂著嘴咳出了眼淚。一雙寬大的手掌撫上她的后背,順著她弓起的脊柱,一下下輕拍著幫她順著氣,順手遞來了茶水:“你剛出生時,是我?guī)湍阆吹脑?。后來你能化鳥展翅,也是我接住了你?!?/br> 宵珥狂灌一口溫茶,便立即躺下,蒙頭蓋上被子聲音含糊不清:“我突然...好困?!痹俣嘁幻?,她便無法克制住自己的慌亂神情。 哪怕以被蒙頭,她依然能夠知道,床尾那雙灼熱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著縮進被窩里的自己,仿佛下一秒,他便能將這被子燒個一干二凈,再捉住這只逃避的青鳥。 宵珥捂著自己狂跳的心口,心有余悸。 從一開始遇到這個看似溫柔似水的青年開始,她便隱隱覺得不對勁,至于哪里不對勁,她說不上來,畢竟她也只是剛到這里的一縷魂魄,原主以前與他做過什么,她全然不知。 可是這個青年口口聲聲說是自己的哥哥,卻舉止親密,超乎倫理;看似溫柔,實則偏執(zhí);笑容和煦,心思縝密,很多時候她沒有開口,他便早已逐著她的神態(tài)舉止明白她心之所向。 在這個人面前,她是完全透明的。想到這里,宵珥脊背生涼。 且不說這只笑面虎對原主的心思,一旦他發(fā)現(xiàn)這副身軀下的她不是原主,該怎么辦? 宵珥閉上眼睛,仿佛看到了一株曼陀羅。這只曼陀羅迷人至極,亦能殺人于無形。 此刻耳邊只剩砰砰狂跳的心臟聲,宵珥故意放緩呼吸,等待著床腳那人的離開。良久,床位軟塌一輕,自己的頭上蒙上了一只大手。這只手用力一扯便拉下了她的被子。 那雙眸子緊緊鎖著她憋紅慌張的雙眼,臉色語氣有些僵硬:“還在同我鬧脾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