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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前額被方才揮落的杯蓋砸破了口,抬頭間鮮血便越過一邊入鬢的長眉,往眼里流。 “從小,您就不喜歡我哭,笑也不可露齒,走路不可大步,還有好多好多的規(guī)矩,可姑母想過嗎——” 她抬肘,用手背拭去額間即將迷了眼睛的鮮血,動作極其隨意,全然忘卻了那些所謂大家閨秀的儀態(tài)。 “但凡是個人,就有喜怒哀樂;正因為這樣,所以人生來便會笑會哭,看見新奇喜歡的物件,就會想要大步奔過去瞧個清楚?!?/br> “可是慕云從來沒有這樣的權(quán)利?!?/br> “天下女子,誰不想要一個相愛相守的夫君?” “情愛一事,虛無縹緲,只有實實在在的權(quán)利才能護你一生無恙!”周哲翎氣得咬牙切齒:“你便是為了這種可笑的一己私欲,就要置周氏幾代人的榮光、周家滿門上下幾百條人命于不顧,你——” “那姑母又何嘗不是為了一己私?”這是周慕云這輩子第二次打斷周哲翎的話,“那十幾個女孩子,是姑母讓慕云親自去挑的,她們都才十幾歲……到底做錯了什么就要一輩子失去做母親的權(quán)利?” 周哲翎瞇起眼睛斜睨著周慕云,“哀家,這是為了誰?” “那姑母放任江南圈地成風,阻止白將軍再返待城,最終釀成慘敗——”周慕云輕聲問道:“又是為了誰?” “哼——”周哲翎不削道:“你現(xiàn)在連講大道理的樣子都像極了李家的那個賤種,都一樣那么教哀家討厭!” “說得看似冠冕堂皇,最終還不是為了一個后位,就讓你完全忘了綱常倫理!” “三綱五常,慕云很小的時候父親就教過?!敝苣皆频穆曇羧耘f很輕,“《白虎通·三綱六紀》中有云,三綱者,何謂也?謂君臣、父子、夫婦也?!?/br> “姑母捫心自問,這么些年,您和周氏,甚至世家貴族們對先帝、對今上,可曾守過半年君臣之禮?” “所以——”周哲翎哂笑,“你便急不可耐地要以以夫婦情分替哀家和整個周氏,去彌補對李家的虧欠,是嗎?” 周哲翎眼中那些憤怒、不甘、瘋狂的情緒好像隨著周慕云不斷變輕的聲音慢慢跌落,慢慢變得麻木,空?!?/br> 絕望得像一口枯井。 “別在這兒跟哀家說些沒用的漂亮話兒了?!?/br> “去罷——” “這時辰,皇帝也該下早朝了,你也趕緊到廣明宮獻媚去罷?!?/br> “早些把事兒辦了去罷,哀家這身子不濟了,動作快一些,那身用周家鮮血染紅的皇后袆衣,哀家還想撐著,撐到看你穿上的那一天。” “我們周家,世世代代都是要出皇后的……你、你好歹……也算是哀家養(yǎng)大的孩子……”周哲翎說著,喉間竟有些莫名地哽咽,“別那么蠢,讓李家那只小狐貍騙了去,到頭來賠了夫人又折兵。” “姑母!” 周慕云淚如雨下,突然撲倒在周哲翎的懷里,額頭前尚未干涸的鮮血蹭上了周哲翎的袆衣,讓那身正紅鮮艷得異常刺眼。 “慕云、慕云哪里都不會去……您在一天,慕云就在延年殿侍候您一天!” 無論如何,她都是長在周哲翎的膝下,周哲翎十成九的時間都嚴肅苛刻,可也曾在她年幼抱病的榻前探過她額頭的溫度,喂過她一碗湯藥。 她沒辦法眼睜睜地看著周哲翎一個人死在已經(jīng)是囚牢一座的延年殿內(nèi)。 雖然血脈相親,但她到底和周哲翎,不是一樣的人。 “你……說什么?”周哲翎顫抖的雙手攥住周慕云的雙肩,將人從自己懷里推開一些。 “你瘋了嗎?”她難以置信地盯著周慕云的眼睛,“真的不想做皇后了?” “姑母現(xiàn)在還能憶起自己當年初初入宮時的景象和心情嗎?”周慕云深吸一口氣,“難道姑母從一開始,就想著要做個無愛無寵的皇后,然后一步步權(quán)傾朝野,做一個注定孤獨一生的的太后和太皇太后嗎?” “難道一開始,姑母就從不曾奢望過,能有一個親近的人陪在自己身邊,就像,您從小陪著慕云那樣。” “到底是什么,遮住了您的眼睛……” 和良知。 周哲翎認真地瞧著周慕云的臉,被橫抹一把的鮮血順著眼角流下,又再被淚水沖淡,像是這個世界上最鮮艷的胭脂,把周慕云那張年輕嬌俏的小臉襯得格外好看。 她們是親姑侄,身體里流著一樣的血。 周哲翎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許多許多年沒有再見過周慕云素面朝天,粉黛不施的樣子了。 這模樣,和她當年年輕時,當真有七分像。 當年她也曾二八年華,初入宮廷。 雖然知道自己的夫君是皇帝,她不敢奢望一心一意,但她從小看著父母間的不和睦,心中曾經(jīng)默默期待過相敬如賓。 入宮前夜,她的父親與她徹夜長談,讓她不要忘記自己肩上挑著的是整個周氏的興衰。 她那時還不太懂父親的意思,直到后來才慢慢明白,她的夫君娶的從來都不是她,而是她背后整個周家的權(quán)勢。 她與殤寧的太/祖皇帝之間,連個孩子都不曾有過。 慢慢的她發(fā)現(xiàn),那是皇帝在防著她;想要留住自己的一切,就要保全她身后的娘家。 “到底是什么,遮住了您的雙眼?!?/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