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鷗眉間疑竇叢生，自從他料理了高獻，小皇帝身邊的人一直都是小姚——

    “高獻都不在了，御前內(nèi)侍總管的位子懸空，竟不是你？”

    “奴才何德何能?！毙∫€是恭敬地垂著腦袋，教人看不見表情，只謙卑道：“太皇太后新選來的御前內(nèi)侍總管前些天剛到任，是宮里的老人兒了?！?/br>
    好不容易除了高獻，馬上又有新人了？

    上次延年殿一事，李遇明明已經(jīng)同周哲翎撕破了臉皮，為何又要突然服軟？

    “陛下居然答應(yīng)了？”白鷗疑惑道。

    “是陛下親自去求的太皇太后?！卑t垂首沉思時，小姚已經(jīng)再行一禮，“今日事忙，陛下疲累，已經(jīng)歇下了；白大人也早些安寢?！?/br>
    看著小姚躬身退下的背影，白鷗總疑心是不是自己多疑。

    可小姚真的不是話里有話嗎？

    好好的，為什么要刻意同他說李遇已經(jīng)歇下了？

    不如直接說我叫我別去找他？

    白鷗突然想起書本里的一句話——

    自古侍君之道，猶伴虎狼。

    這在史書之中，實在常見。

    小皇帝雖然年輕，卻仍然是皇帝。

    古來多少亂世霸主，抑或千古一帝，他們的雄心壯志，他們的勤勉睿智，他們的隱忍蟄伏，甚至是憐憫大愛……

    李遇身上都不缺。

    李遇喚他一聲哥哥，但他卻已經(jīng)在延年殿上見過一代君王。

    既然古來帝王的優(yōu)秀李遇都有，那帝王集權(quán)與多疑……

    可是為什么李遇要重新去求周哲翎重新在自己身邊再楔進一枚釘子？

    還有，為什么要許他自由出入宮禁？

    小皇帝到底還有多少他看不透的東西。

    時日漸漸淌過，白鷗時常要提醒自己，這日子本與他來時無異。

    他用二十七年的時間習(xí)慣獨處，只用了短短幾個月嘗試接受李遇的靠近，如今只不過再回到他曾經(jīng)最熟悉的狀態(tài)里，并沒有什么不能適應(yīng)的。

    就算偶爾想起那一聲顫著尾音的輕喚，纖長的頸子，泛紅的鎖骨，和那雙大眼睛里澄瑩的碎光……

    也只是偶爾而已。

    天光從來不應(yīng)任何人而改變

    入夏之前，陳琸依約定時日返回江寧。

    “陛下——”小姚快步小跑進廣明宮的寢殿，“太皇太后許了！”

    他拍著自己的胸口喘著粗氣，“可嚇死奴才了。”

    李遇倒是眸沉若水，只輕輕拍了拍一旁的小凳，“這兒也沒外人，你先喘口氣兒?！?/br>
    “奴才不敢?！毙∫s緊后撤兩步，抬頭看見李遇一臉淡定，“陛下好像對這事兒一點兒不意外？”

    “有何可意外的，半副親王儀仗而已?！崩钣龇畔率种袝喛粗∫?，“我就是求一副，太皇太后也只能答應(yīng)。”

    從他此前找陳琸求一封證明白鷗身份的書信開始，這事就在他的盤算之內(nèi)。

    若是江南事敗，太皇太后不會起疑，他頂多就是費工夫做了無用功而已。

    若是江南事成，太皇太后必然起疑，可若然江南事成，那陳琸此行定然賺盡民心；周哲翎不敢在這時候動他分毫。

    此時，只要事關(guān)陳琸和江南，他說什么，周哲翎都不敢違逆民心所向，說一個“不”字。

    所以，只有陳琸的聲名，可以救白鷗。

    但也就是陳琸的名聲，會讓他在回朝后成為以周氏為首的世家一黨的眼中釘。

    陳琸三元及第，前朝帝師，又是先帝親封的顧命大臣，周氏一黨再是見不慣，也不敢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把事情擺在明面上撕扯，可背地里……

    私生子的身份可以救白鷗于水火，也會成為歹人報復(fù)時的靶子。

    若是有個“萬一”呢？

    關(guān)于那個“萬一”，李遇心中不知是懼怕還是期待。

    可既然當日實在別無他法，如今事已至此，他索性就把這事做得再招搖些，他為迎接陳琸榮返江寧，特意去向周哲翎求來半副親王儀仗——

    為的就是要讓周哲翎知道，整個江寧數(shù)萬雙眼睛都能瞧見。

    也只有這樣，或許才能教周氏一黨的人略微收斂。

    況且，也只有親王儀仗才能出動皇室親衛(wèi)的禁衛(wèi)營，也只有這樣……

    他想著，走到寢殿角落的一處暗格邊，掏出一枚玉佩，合了暗格上的紋理，打開了暗格，摸出一塊銅制鎏金的令牌。

    “陛下，您……”小姚這會喘勻了氣，卻看著李遇的動作止不住地手腳發(fā)顫，“真的決定了嗎？”

    “明日禁衛(wèi)營出城前……”李遇明明是將牌子遞到了小姚手中，卻還是死死地攥著，“給他送去?！?/br>
    “陛下！”小姚顫抖著收回手，“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天高海闊?。∧挥H自去嗎……”

    “不去了——”

    李遇扶著墻邊蹲下，終于把牌子塞到了小姚懷里。

    他這么長時日以來一直躲著白鷗，就是因為自己心里明白——

    若是瞧見了，怎么還能舍得。

    可是天地間最自由的鷗鳥不該困在皇宮這四方的天地里，宮墻內(nèi)的殘酷廝殺遲早會讓他潔白的羽翼染血。

    他還記得白鷗說過的話，他的白鷗哥哥——

    想回家。

    夜里小姚端來了安神的湯藥，李遇卻沒有服下，就這么睜眼瞧著東方既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