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啜泣。

    他一個激靈翻身坐起。

    自己身下可是李遇的寢殿。

    他看向天邊的日頭在心中估摸著時辰，這個點兒皇帝應是還未起身，或是正在梳洗——

    那么，是誰在哭？

    腦海中的第一反應是李遇身邊看著比小皇帝還要稚嫩的小內(nèi)侍，好像叫小姚，小桃的哥哥。

    這一大清早的，小皇帝自己不順意就又開始折騰身邊的人了？

    白鷗有些惱火地抿了抿薄唇，小心掀開了一片房頂?shù)耐咂?，悄悄看了下去?/br>
    “嬤嬤！”李遇的寢衣都還沒換下，披散著頭發(fā)，扎在蘇嬤嬤懷里，“您怎么來了？”

    “皇帝幾天沒有好好吃飯睡覺了？”蘇嬤嬤心疼地撥開李遇額邊的鬢發(fā)，“瞧這小臉兒瘦的?！?/br>
    李遇乖巧地低頭沒有說話，悄悄瞪了一眼縮在墻邊的小姚。

    “老奴知道皇帝不喜歡三小姐，可帝王后宮三千本就是平常，就算是先帝不常往后宮去，也有一后四妃，還有好幾位婕妤和美人?！碧K嬤嬤說著嘆了口氣，“皇帝不喜歡三小姐，封個皇后供著便是，你現(xiàn)在順了太皇太后的意思，日后有了心儀的女子，想必太皇太后也不會攔著?！?/br>
    李遇從蘇嬤嬤懷中抬眸，一字一頓憤憤道：“我、不、要。”

    “皇帝——”蘇嬤嬤還是嘆氣，“這又是何苦……”

    “嬤嬤，廣明宮已經(jīng)有那么多雙眼睛盯著遇兒，遇兒……”李遇嚅囁道：“遇兒不想每夜連睡覺，都要睡在她的眼皮子底下?！?/br>
    “可是——”蘇嬤嬤心疼，卻也無計可施，拽著李遇微顫的手輕輕地拍著，“皇帝現(xiàn)在是拗不過太皇太后的，您這樣不吃不睡……老奴、老奴心里……”

    蘇嬤嬤說著也開始抹淚，李遇見狀立馬把眼眶里的淚水咽了回去，就著寢衣的袖口給蘇嬤嬤拭淚。

    “嬤嬤寬心，太醫(yī)停了藥，遇兒之前的病大好了，不礙事的?！彼麤_蘇嬤嬤笑了笑，露出左邊一顆尖尖的小虎牙，“秋獵將近，遇兒只是太忙了。”

    “是要見……”蘇嬤嬤的眼神警惕地左右四顧，最終還是沒有再說下去。

    李遇卻心領(lǐng)神會，他沒有言語，只是慎重地點了點頭。

    房頂上的白鷗來不及瞧見那顆盛滿了少年氣的小虎牙，更來不及注意房中突然略顯詭異的氣氛；他滿心滿眼只有兩個字——秋獵。

    殤寧祖制，每年秋獵，由羽林軍北衙禁衛(wèi)隨行護駕。

    白鷗一拍大腿，怎么把這事忘了！

    終于有機會出宮了！

    小皇帝沒有因為自己拒絕幫忙而氣急敗壞去折騰不相干的人，白鷗便放心了，旁的事情他不甚在意，現(xiàn)在滿腦子逃跑大計。

    就在他輕手輕腳準備把瓦片還原的時候，最后一眼瞟到蘇嬤嬤正拎著恭桶準備退出寢殿。

    “那老奴就退下了，小姚想法子安排老奴來廣明宮收一次恭桶不容易，皇帝秋獵前老奴大概是沒機會再來了。”蘇嬤嬤走前最后囑咐著，“皇帝不管心里怎么委屈，吃飯睡覺委屈不得，總要顧著龍體才是。”

    “嬤嬤，最近的活計辛苦嗎？”李遇一雙大眼睛里分明寫著依依不舍，也不顧著蘇嬤嬤手上拿著什么腌臜的東西，還是拽著蘇嬤嬤，“等我?guī)巳デ铽C了，宮里的活兒大概能減輕些，嬤嬤也好好歇歇?！?/br>
    “皇帝，臟——”蘇嬤嬤抽回手，看著李遇有些委屈的眼神忙安慰道：“嗐——左右不過是把宮里的恭桶收攏一堆淘洗淘洗，老奴做了一輩子了，有什么難的?！?/br>
    白鷗捏著瓦片的手頓了頓。

    蘇嬤嬤瞧著年紀不小了，這么多年混在宮里，又與皇帝親近，即便不是御前的掌事尚義，不是后宮的掌事嬤嬤，也不該只是個倒恭桶的老奴婢吧？

    第11章 我出宮了。

    光陰流轉(zhuǎn)忽已晚，顏色凋殘不如昨。

    轉(zhuǎn)眼間深秋已近，初冬將臨；趕在入冬前，李氏皇族于江寧東郊的御陽山秋獵，如期而至。

    作為有品有階的羽林軍北衙禁衛(wèi)，白鷗如愿隨行；第一次換上皇宮禁衛(wèi)用作軍戎禮儀的特制絹甲。

    這一身戎服以紅錦為里，黃絁表之，附以金屬、皮革的飾件；利落挺括，輕便貼身，又不失武將威儀，完全符合殤寧李氏皇族的奢靡之風。

    白鷗對著銅鏡正了正衣襟。

    他瞧著這身行頭什么都好，就是浮夸了點；作為武將戎裝，好看是真好看，華麗金貴，穿著也舒服，但就是不太實用，起不到絲毫甲胄該有的防御作用。

    徒有其表罷了。

    一身“徒有其表”的白鷗來到御駕之前還一直擔憂著，那次拒絕李遇之后，他千方百計躲了對方許久，可此行前去御陽山路途不短，作為羽林軍御前執(zhí)戟，他勢必是要全程跟在皇帝左右，這……

    一來尷尬，二來不好溜。

    直到走到李遇近前，他也沒能想好對策，但就跟之前的打賭一樣，他這一次運氣又不錯！

    李遇盯著白鷗一個愣神，清了清嗓子就把人支到了跟在御攆之后的北衙禁衛(wèi)儀仗大隊中。

    殤寧王室奢靡成風，為彰皇室威儀，御攆后的儀仗隊伍足有數(shù)百人；這讓白鷗在心里樂得直拍手，絲毫沒有留意到小皇帝盯著他的背影愣了許久。

    白鷗一張臉本就生得英挺不凡，目若朗星，劍眉入鬢，英挺的鼻梁和冷峻的下顎線條勾勒得他五官愈顯深邃；平日里一身懶散倒是不顯，現(xiàn)下配上這一身華麗甲胄，更襯出他的頎長挺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