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jié)
無所謂的。 心口尖銳的痛感被一點一點壓下,不斷有血珠從指縫間滴落。容珣卻像是沒多少感覺,低聲吩咐:“去追, 見到陳玨不用回報我,直接殺了?!?/br> 狄元一怔,這才看到地上還有幾排腳印,他絲毫不敢多問,只輕聲道:“那孟姑娘呢?” 睫毛上的雪撲簌簌落下,容珣漂亮的眼眸沾染著夜色的暗光,輕描淡寫地說:“只要不死,怎么樣都行?!?/br> 缺胳膊少腿都無所謂。 他不嫌棄的。 “……” - 孟嬈帶著陳玨趕到余縣時,已是第二天傍晚。 容珣的人一直追得很緊,好在那家客棧還開著,孟嬈扶著陳玨進去時,老板娘嚇了一跳:“姑娘你……” 孟嬈道:“廖婆婆,我哥哥受了些傷,您能不能收留我們一晚,我們明天就走,一定不給您添麻煩。” 暗淡的燈光下,少女一張小臉灰突突的,上面還沾著幾點干涸的血跡,發(fā)絲凌亂地散在面頰兩側(cè),只露出一雙過分明亮的眼睛,帶著些許懇求地看著老板娘。 從未遇到過這樣的情況,老板娘愣了一瞬,還是匆忙關了店門,將二人帶到了后院房間中。 窗外的雪已經(jīng)停了,房間內(nèi)只點了一盞燈。 四周靜悄悄的,房門推開時,銅盆里的木炭發(fā)出“噼啪”幾聲輕響。 老板娘打了盆熱水放在桌上,回頭看著正在幫哥哥處理傷勢的小姑娘,還是忍不住問了句:“姑娘,你哥哥傷得這么重,怎么就你和他兩個人,你小叔叔沒同你一起來嗎?” 桌上的燭光晃了晃。 孟嬈睫毛眨了一下,好半晌,才輕聲說了句:“我和小叔叔走散了?!?/br> 走散了啊。 老板娘喃喃道:“那你小叔叔一定很著急吧?!?/br> “……” 孟嬈眼睫垂下,干澀的喉嚨微微發(fā)酸:“嗯?!?/br> 很著急。 老板娘嘆了口氣。 如果孟嬈的小叔叔在,肯定會把她照顧得很好,不會讓她這么狼狽的。 “姑娘先安心在這待著吧,缺什么就和老身知會一聲,老身會給你送過來的?!?/br> 孟嬈睫毛顫了顫,輕輕“嗯”了聲。 房門應聲關上。 陳玨看著眼眶微紅的小姑娘,輕聲問:“你之前和阿……” 語聲稍頓了下,似是不愿再叫那兩個字,陳玨抿了抿唇,低聲改口:“你之前和他來過這里?” 孟嬈又“嗯”了聲。 自從離開平陽后,她的話就一直不多,與之前明艷活潑的樣子判若兩人。便是陳玨再遲鈍,也能隱隱猜出是因為什么。 他和容珣相識十余年。 從未想過,有朝一日,容珣會對他兵刃相向。 他毫無防備,更沒想到,自己最后竟然還要一個小姑娘擋在前面,出手相救。 房間內(nèi)的燈光暗淡,少女垂眸包扎傷口的樣子卻很認真。 他手臂處綁著少女先前系好的結(jié),手帕上的小雛菊只繡了一半,邊緣還沾著幾滴干涸的血。 陳玨眼睫微不可聞地顫了顫,在孟嬈伸手要將手帕取下時,不知出于何種情緒,他忽然將手臂往回縮了下。 就像是不想讓她將手帕取下似的,下意識的一個舉動,連他自己也怔住了。 小姑娘抬起眼睫看向他:“小侯爺,你手臂傷得重,得用繃帶重新包扎一下的,會有些疼?!?/br> 她目光中帶著幾分不解,卻十分柔軟,像是以為他在怕疼。 陳玨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垂眸避開了她的眼,輕聲說:“我自己來吧?!?/br> 他馳騁疆場多年,這點傷其實算不得什么,體力恢復得也比常人快,往常也是他一個人處理傷勢的。 孟嬈愣了愣,也沒有堅持。只將紗布和傷藥都放在床邊兒上,又重新去打了盆熱水,輕聲說:“廖婆婆是個好人,不會暴露小侯爺行蹤的,小侯爺可以安心在這兒休養(yǎng)幾天,等傷養(yǎng)好了再回京城?!?/br> 陳玨看向她:“你要回去找他嗎?” 孟嬈說:“我答應過他的?!?/br> 少女眼睫輕輕垂下,像是想到了什么難過的事,語聲卻很堅定。 她帶著幾絲歉意開口:“小侯爺,對不起,我……” “你不用為他向我道歉?!标惈k打斷了她的話。 他與容珣相識多年,容珣心思細膩,很少暴露自己的想法。 好的時候過分好,無情起來也完全不需要理由。 就算這件事是因孟嬈而起,那也是容珣自己的選擇。 沒有人能完全猜得透另一個人的想法,就算是孟嬈也不例外。 小小的姑娘,哪里想得到那么多。她擋在面前的那一下,已經(jīng)足夠讓他震撼。 他笑了下,輕聲說:“做決定的人是他,不是你,你已經(jīng)很勇敢了,不用因此感到內(nèi)疚?!?/br> 孟嬈睫毛微顫了下。 不是的,如果她能早些發(fā)現(xiàn),就不會有這些事了。 樹葉被晚風吹得沙沙作響,燈光下的小姑娘慢慢低下了頭。 陳玨手上還綁著她系好的手帕,他垂眸看著那朵小小的雛菊,像是盛開在懸崖峭壁上最倔強的花,帶著旁人不能理解的固執(zhí)與堅持,在一片荊棘中生根發(fā)芽。 他看著她,良久良久,忽然輕聲說:“如果想回去找他,就去吧。倘若……” 語聲稍頓了下,他說:“倘若遇到什么難事,可以隨時回來找我?!?/br> 孟嬈抬頭看向他。 陳玨笑了笑:“沒關系的,去吧。” 孟嬈鼻子酸了酸,點頭,將手里的繃帶都放在床邊,整理好,走出了房間。 寒風依然刺骨,孟嬈裹緊衣袍,嘗試著召喚小柒指路,可是小柒就像是消失了一樣,怎么也叫不出來。 孟嬈一時間也無法確定,這究竟是不是任務的關系。 沒有心思再多想,她牽了匹馬,尋著來時的方向,消失在夜色中。 - 容珣尋至余縣附近時,已是深夜,天邊濃云翻滾,壓迫小城,像是隨時要再下一場雪。 有侍衛(wèi)在城門外駐守,狄元看著遠處瑩瑩燈火,勒住韁繩,低聲道:“爺,太子的人剛剛到這里,現(xiàn)在守備正嚴,要不然我們明日再進城?” 零星的雪花從天空中墜落,容珣白色羽緞上滲出一小塊血跡,抬眸掃了一眼遠處的城門,幽深的眼瞳中看不出多少情緒。 這次他帶的人并不多,狄元也沒想到容珣會親自過來抓人,見他身體狀況并不是很好,他張了張口,剛想再勸。身后樹林里,忽然傳出窸窣的響動。 容珣目光一冷,毫不猶豫地調(diào)轉(zhuǎn)馬頭:“走?!?/br> 嗖嗖—— 幾十支羽箭劃破長空,在空中劃過一道優(yōu)雅的弧。 甲胄森嚴的士兵將他們團團圍住,馬兒嘶鳴聲中,一位身著絳紫錦袍的男子笑著從遠處走來。 “九弟怎么一見到孤就要走?” 大片火光將雪地照亮,光影中的男人長相陰柔,腰間玉玨被風吹得鋃鐺作響。 他看向容珣,笑道:“孤這段時日找你找得好辛苦,卻沒想到九弟會自己送上門來,你那親舅舅的消息果然可靠,也不枉孤來這一趟……” 嘲弄的聲音傳入耳中,容珣瞇了瞇眸,淡淡地看著他。 狄元沒想到太子容瑜會親自來,連忙拔劍,連同數(shù)十名暗衛(wèi),將容珣死死護住。 容瑜愉悅地笑,像是在看一群殊死掙扎的螻蟻,眼中的嘲弄半點兒不減:“孤聽說九弟這次同行帶了只小貓兒,特別招人疼,就連父皇也曾見過的?!?/br> 他話鋒一轉(zhuǎn),悠悠道:“九弟這么著急,是不是養(yǎng)的小貓兒跑了?。俊?/br> 腦海中的聲音躁動起來,容珣眼尾泛上極淺的紅,握著韁繩的手忽然一收,袖口中驟然射.出數(shù)枚短箭,直向容瑜飛去—— 這一下來得十分突然,容瑜幾乎毫無防備,士兵慌忙護在了容瑜身側(cè)。狄元幾人乘著空隙拔劍,轉(zhuǎn)瞬間就殺出一條血路。 樹枝上的積雪簌簌而落。 容瑜面上被劃開一道血痕,他一揮衣袖,目光陰鷙地看著廝殺的暗衛(wèi),命令道:“放箭!” “就算是尸體,也要給孤留下!” 耀眼的火光將天邊照亮。 容珣躲進城里時,天邊已經(jīng)下起細絨絨的小雪。 遠處的追兵還在搜尋,腦海中的聲音半點兒不減,反而十分愉悅地笑道。 “剛才離得近的幾個,頭都炸開了花,多痛快啊?!?/br> “很久沒殺這么多人了吧?” “你看他們現(xiàn)在還在追你呢,不如你就回去,把那些人都殺了吧,就像剛才那樣……” 鮮血從唇角滴落,容珣暗光下的雙眸猩紅,閉了閉眼,從袖中拿出一粒藥丸吞下。 腦海中的聲音未散半點兒,反而更加尖銳地大叫起來。 “瘋子就是瘋子!” “連容瑜看到那種景象都吐了一地,你卻一點兒事都沒有,就不要再自欺欺人了?!?/br> 嗯,瘋子就是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