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沒有睡意不代表不累。

    精神被繃到極致感覺，前面十幾天秦?zé)o還不覺得有什么，但越往后，他就越覺得透支過度。

    好在秦?zé)o是修行之人，打坐修煉也可以替代休息。

    這倒是緩解了他的精神壓力。

    這會兒見苒苒睡得有點不穩(wěn)，秦?zé)o動作很輕的躺上去，將一只手臂墊在苒苒脖頸底下。

    蘇苒之身體緊跟著微微側(cè)了一下，手臂虛虛搭在秦?zé)o腰間。

    秦?zé)o不用轉(zhuǎn)身，直接用靈力撲滅燈火，屋內(nèi)登時暗下來，只余月色投進(jìn)來的微光。

    捕捉到了熟悉的氣息，蘇苒之人沒醒，眉尖倒是舒緩開來。

    一向睡著后姿勢都不帶變的她今日小動作格外多，用額頭抵著秦?zé)o的下巴后，睡得更沉了。

    睡著后，蘇苒之意識沉甸甸的墜落。

    白日里，重嚶母親那想將小崽崽留給她照看兩天的念頭昭然若揭，但蘇苒之沒有應(yīng)聲。

    話題再次回歸本源——

    她一直以來的念頭不過是想要避免原著中秦?zé)o被封印的命運(yùn)。

    但現(xiàn)在看來，情況比她想象的更加嚴(yán)重。

    三界毀滅，天道崩塌，魔氣肆虐，仙人與妖族能活下來的不足一成，普通百姓們的文明更是慘遭毀滅。

    這已經(jīng)不是個人的恩怨情仇，是關(guān)乎所有生靈的。

    可能因為是在夢中，蘇苒之有些將自己帶入萬年前的角色，她仿佛坐在一張不大不小的案牘后，聽面前一群人爭吵。

    與其說是爭吵，不如說面前七位仙人想要改變她的想法。

    ——避世，保存實力，等數(shù)萬年災(zāi)難過后，再重新開始。

    王母娘娘說：“這是宿命，苒苒?！?/br>
    “沒辦法改變的?！?/br>
    “大勢所趨啊！”

    種種話語像針一樣扎進(jìn)蘇苒之腦袋里。

    這邊還沒吵完，她眼前倏然浮現(xiàn)出小重嚶、小五三的臉，甚至還有肖隱元、淮明君……

    ‘輪回’二字險些化為利刃，將蘇苒之所計劃的前路盡數(shù)斬斷。

    如果當(dāng)真是‘大勢所趨’，再強(qiáng)的實力也抵擋不了‘宿命’，那她現(xiàn)在是不是又在重復(fù)數(shù)萬年前的舊路？

    待她攀至頂峰，享數(shù)年太平，然后狂瀾傾至，三界崩塌？

    “不?！碧K苒之睜開雙眸。

    骨子里的不怕死、不畏死讓她當(dāng)即清醒過來。她想，覺得前面沒路的時候，用劍、用自己的雙手刨、挖，縱然鮮血淋漓，也要走出一條路來。

    只要她手還在，還拿得動劍，她就能永遠(yuǎn)向前。

    與此同時，天庭。

    偌大的瑤池水面上不斷有漣漪出現(xiàn)，又像四周散開，仿佛有頑皮的搗蛋鬼在往這里扔石頭。

    不少真仙都被驚動，連連詢問王母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瑤池水面上不斷波動，站在旁邊連一個完整的倒影都出現(xiàn)不了，自然是窺測不到什么的。

    王母只看了一眼就跌坐在瑤池邊，失神道：“她、她沖破了我們的禁制……怎、怎么會這么快？”

    第180章

    蘇苒之將醒未醒, 纖長的睫羽不住輕促的震顫。

    秦?zé)o魔氣貫身，原本就沒什么睡意。妻子有一點點動靜，他就發(fā)現(xiàn)了。

    剛開始秦?zé)o并未覺得事情嚴(yán)重, 他以為苒苒只是快醒來了——他們修行之人練的就是五行之力, 修為高深之輩體內(nèi)的金木水火土無論哪一種都比凡人要強(qiáng)不少。因此體內(nèi)火氣也較凡人更旺, 不怎么喜歡被拘束在床榻與被子的方寸空間內(nèi)。睡覺時間會遠(yuǎn)少于普通人。

    三天睡一覺都是常有的事。

    雖說現(xiàn)在距離苒苒閉眼才過了兩個多時辰, 但這會兒醒來也挺正常。

    可秦?zé)o很快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 苒苒呼吸聲較往常也有些急促, 并且她枕著自己的后頸上出了一層白毛汗！

    秦?zé)o當(dāng)時渾身就緊繃起來。

    這還是成親以來，苒苒第一次被夢魘住。

    這同時也是蘇苒之修行這么久以來，第一回 感覺胸口憋悶得慌，一口氣吊不上去也呼不出來, 把滿腔熱血的發(fā)源地——心臟給堵了個嚴(yán)嚴(yán)實實，水泄不通。

    以至于‘我這么修行可還有意義’‘反正都是宿命’這種問題都在她頭腦中簇生, 還來不及打個轉(zhuǎn), 就將她氣得手腳冰涼。

    心臟的熱血噴涌不出, 蘇苒之的四肢百骸冰涼一片。

    在這種情況下, 信念不定的人會不斷自我懷疑, 時間一長, 不用別人說什么, 他自己就開始給自己澆冷水, 以至于覺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到、做不好。

    但蘇苒之不一樣, 她天生就不知道‘放棄’兩個字怎么寫。

    當(dāng)年她才十歲，驟然經(jīng)歷人生變故，一到雨天什么都看不見。

    偏生興陽府那邊地勢低，周圍又有險山環(huán)繞，谷雨一過, 每天都得下個兩三場雨，一場雨三四個時辰。

    她整日整夜的什么都看不到……

    她躲在房里，抱著膝蓋背靠墻，肩膀細(xì)瘦，只有小小的一團(tuán)，窩在那兒無聲掉眼淚。

    蘇苒之的‘瞎’還不是那種眼睛正常之人閉上眼睛時候的瞎，這種時候人是對光有感覺的，偶爾甚至能感覺光線透過薄薄一層眼皮都要往眼睛里鉆。

    她的‘瞎’是類似于天生眼盲之人對光的感觸——看不見，感知不到，整個世界里只有一片虛無。

    雖然這種情況是她自己作出來的，她自己跌入寒潭，刺壞了眼睛。

    但這個代價對一個尚且十歲的小姑娘來說，未免太殘忍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她親爹不由分說的闖進(jìn)來，將掉眼淚快要掉斷氣兒的她拉出去。

    院子里還在下雨，小蘇苒之全身不一會兒全都濕透了，臉上水痕道道，看不出哪條是哭的，哪條是雨水。

    鑒于小蘇苒之從小太調(diào)皮搗蛋，沒少挨揍。

    驟然被爹爹從房內(nèi)拉到院子里，她下意識的以為親爹要打自己。

    她脾氣也上來了，梗著脖子站定，不像以往那樣胡亂逃竄，心想——你打啊，打死我，我還不用再遭這罪了！

    哪知親爹往她腳底下扔了一把劍，‘咣當(dāng)’一聲砸在石板地面上。

    這聲音不算太大，至少在現(xiàn)在的蘇苒之回想起來，覺得恐怕還沒有那場雨打在樹葉上的聲音大。

    但不知怎么的，就好像能穿透那嘈雜的雨聲，清晰的傳進(jìn)每一個人的耳朵里。

    雖然睜開了眼睛，但還沒從夢魘中完全擺脫的蘇苒之‘看’著眼前一片虛無，好像又聽到了劍與石碰撞的聲音。

    “咣當(dāng)——”

    但這回不是親爹將劍扔在她腳下，而是她坐在一張案牘之后，隨手將劍扔在那群喋喋不休的仙人腳下。

    “吵夠了嗎？”案牘之后的女子手里還拿著筆，并沒有看那群吵吵嚷嚷的人，她垂著眼眸，好像是在思考下一句寫什么。

    周圍登時鴉雀無聲。

    那七個剛才還口若懸河的仙人這會兒看著地上的鈍劍，眼中驚駭之色一閃而過。

    王母指尖顫抖了一下，深吸一口氣，她蹲下來，繁復(fù)精致的宮裝裙擺拖在地面上。她想要雙手捧起鈍劍，還給蘇苒之。

    但卻怎么都拾不起來這把劍。

    蘇苒之聽到自己說：“宿命又如何？畏縮不前的話，永遠(yuǎn)都無法迎接新生。”

    那七個人不知道什么時候走了，鈍劍還躺在地上。

    而案牘前的女子卻遲遲沒有落筆。她不愁不喜，不怒不悲，好像剛剛?cè)觿Φ娜瞬皇撬粯印?/br>
    又過了不知道多久，數(shù)萬年前的蘇苒之也不知去向。

    此地只余下一支筆，一把劍。

    一直充當(dāng)觀察者的蘇苒之發(fā)現(xiàn)自己能動了，她走過去，看到案牘上攤開著一張紙，上面寫了四個大字——河清海晏。

    力透紙背。

    蘇苒之瞬息驚醒。

    她眼前依然是一片虛無，耳邊有秦?zé)o小聲喚她：“苒苒?！?/br>
    窗外雨不知何時下得很大，打在樹葉、屋檐，甚至是糊著窗戶的油紙上，嘈雜中透著幾分聒噪來。

    但卻并不讓人心煩。

    蘇苒之坐起身，涼意順著她頸后的薄汗往里灌，但她渾然未覺，只是揉了揉自己額角，啞然失笑。

    秦?zé)o能看出苒苒已經(jīng)從夢魘中走出來了，但他依然對苒苒的舉動不解。

    蘇苒之眉眼彎彎，看不出這人現(xiàn)在其實是個瞎了的。

    她抬手精準(zhǔn)的落在秦?zé)o肩頭，微微按低他的腦袋，抬頭便吻上去。

    秦?zé)o的手落在妻子后頸，那里的汗已經(jīng)干了。薄薄一層皮rou下的骨頭稍微有些硌手，但卻讓秦?zé)o平白想到四個字——脫胎換骨。

    一吻結(jié)束，蘇苒之又親了親秦?zé)o稍待胡茬的下巴。

    她說：“一直以來，都是我想岔了?！?/br>
    秦?zé)o知道她看不見，但還是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架勢，同時不忘布上幾層隔音結(jié)界。

    蘇苒之將原著《大道仙途》的事情和盤托出。果然不出她所料，以往怎么都說不出來的，這次沒有絲毫阻隔，一字不漏的全都進(jìn)了那少年仙君耳中。

    “當(dāng)初我知道這一切時——發(fā)現(xiàn)很多即將發(fā)生的事情都是能與其對上號的，我便將此書作為‘預(yù)言、先知’之類的東西，盡量規(guī)避危險。一方面是為了保全自己，另一方面，也想偷偷找隱藏魔氣的方法?！?/br>
    秦?zé)o在聽到原著劇情后，眼眸中翻涌的黑氣，因為苒苒最后一句話，偃旗息鼓，老老實實的不再鬧騰。

    “爹爹托付王大仙留給我的那本無字天書上講的全都是魔氣的起源與危害。里面雖然沒有將白仙君所述的‘三界崩塌’事情盡數(shù)寫到，但也列舉了一些三屆與魔氣的對抗。當(dāng)然，‘對抗’二字我覺得用起來有點不恰當(dāng)，因為大部分都是仙人們發(fā)現(xiàn)魔氣并清除的一個過程。”

    從那時，蘇苒之便隱隱能感知到，魔氣沒法子隱藏。修為高深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