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就是劫后余生，想留個紀(jì)念吧。

    不過，他還是不知道，那兩位對弈之人，為什么要救他。

    蘇苒之對此同樣有疑惑，但她對別人的事不怎么喜歡追根究底，只想著回去休息。

    可因為她剛剛‘召’了一位陰差，被城隍爺感知到了。

    不僅如此，水上發(fā)生的事情也瞞不過現(xiàn)任河伯淮明君。

    因為此事牽扯甚廣，城隍爺與河伯決定當(dāng)堂審理，蘇苒之又作為目擊者，一時半會兒還回不去。

    不過，城隍爺對她很是禮遇。

    這看在旁邊的淮明君眼里，下巴都要被跌掉。

    ——你們城隍廟對生魂什么時候開始這么溫柔體貼？！

    第118章

    河伯這個念頭剛一出來, 就聽到城隍爺十分溫柔體貼的把他介紹給蘇苒之。

    “這位就是淮明君，本府河伯。因為三百年前救百姓于水火而得到百姓擁戴，以‘淮明河’之名貫身, 得以赦封為仙。上次我本想介紹一下, 但時間緊急, 尚未來得及?！?/br>
    淮明君：“！?。　?/br>
    這態(tài)度已經(jīng)不能用溫柔體貼來形容了, 這恐怕是交友的姿態(tài)了吧？

    城隍爺都這么說了, 還沒他厲害的河伯大人更不敢拿喬。

    “對對對, 我就是淮明君。不知小友貴姓，好不容易見一面，我身上也沒帶什么，你喜歡吃魚嗎, 回頭我多送你些味道鮮美的魚?！?/br>
    蘇苒之：“……”

    俗話說，長者賜不可辭。蘇苒之抱拳行禮, “晚輩姓蘇, 名苒之。謝淮明君贈魚, 晚輩就卻之不恭了?！?/br>
    就在城隍爺準(zhǔn)備說點什么的時候, 坐在他右手邊的淮明君一拍大腿。

    神色很是驚喜：“這名字我聽說過, 小李說他能找到我, 多虧你給他提點?！?/br>
    頓了頓, 他繼續(xù)說, “原來你是卜師啊, 我就說怎么看你跟凡人一樣。那咱們一會兒審案得快一點，雞鳴之前得把你送回去，不然容易神魂虛弱?！?/br>
    對于凡人和修士來說，生魂不能離開身體太久，這是天道規(guī)則。

    就算是城隍爺都不得違背, 更不能隨便把離體超過三日的生魂送回軀殼。

    但若是能擺脫凡人范疇，得道成仙的話，那就另算。

    在城隍爺看來，蘇苒之的修為比起普通的‘仙’來，只高不低。

    他和蘇苒之都想給淮明君解釋一番，但那位陰差已經(jīng)拽了四位生魂歸來，在場三人皆正襟危坐，不再交談。

    陰差給城隍爺見禮，以他的目力，自然能瞧見自家大人左右手邊坐著的兩位。

    一位他見過，是淮明君；另一位，就是那剛剛拿了他本命法器的‘凡人’女子。

    能以凡人之身坐在城隍爺下首，這位女子到底是什么來頭？

    陰差作為一只不斷散發(fā)森冷氣息的鬼，這會兒額頭都差點冒汗。

    幸好他當(dāng)時猶豫了一下，沒有直接把勾魂鎖往人脖子上套……

    他定了定心神，稟告道：“大人，涉事的張氏族人與其勾結(jié)老者已全部帶回。”

    “給他們解了閉口禁制，我要親自問話?！?/br>
    “是?！?/br>
    然而閉口禁制一解，除了那位相貌明艷的姑娘，其他三人都慌亂不堪。

    “我死了嗎？這是陰曹地府嗎？”

    “嗚嗚嗚我不想死，我兒還沒娶妻生子，我家血脈不能絕啊……”

    “娘，娘，我不想死??！”

    陰差見他們到了這里還敢吵鬧，當(dāng)即趕緊給三人重新了下禁制，只留下那女子可以說話。

    城隍爺自己已經(jīng)很少審理生魂，大部分淪落到需要他審判的，都是兇悍大妖，或者大jian大惡之輩。

    不過，那會兒他們已經(jīng)被陰差們敲打過，不敢做無畏的掙扎。

    這回，要不是牽扯進了河伯，此事他也犯不著管。

    底下的陰差們都能做好。

    城隍爺把本府城的生死簿攤開。

    那從外表看來只有薄薄幾頁的生死簿無風(fēng)自動，書頁翻飛的聲音響在耳邊。

    在這聲音中，蘇苒之感覺整個大殿徹底肅穆莊嚴(yán)起來。

    跟話本中描述的‘燈燭倏然熄滅’‘鬼氣森森’的審判場景不同，這大殿的燭光雖然說不上亮堂，但也絕對不暗。

    蘇苒之想，這就跟陽世間的官府升堂斷案一樣，規(guī)則和法度的威嚴(yán)與莊重本是不需要外界場景烘托的。

    那是讓身處此地的人所油然而生的感覺。

    陰差悄悄給張氏三魂解開閉口禁制，在這樣的氛圍中，他們內(nèi)心除了惶恐不安，再也不敢說任何話。

    然而城隍爺看完了張氏三人的命格后，生死簿再次無風(fēng)自動，這回停留在‘程氏女’上。

    他目光從生死簿上升起，落在堂下跪著的女子臉上。

    “手刃河伯，得其心頭血，習(xí)龜族吐納之術(shù)……機緣深厚，卻因未曾做過好事而無一福澤。”

    說到這里時，城隍爺看了一眼河伯，發(fā)現(xiàn)他雙目清明，里面并無任何眷戀或者怨恨。

    仿佛城隍念叨的那位河伯不是他一樣。

    既然這樣，城隍便放心了，他說：“程氏女，三百六十年前，你手刃河伯在先。如今，你又為一己之私設(shè)計殺害兩位百姓。三百多年前河伯念在成親時你已心有所屬，不怪你，因此我便放你一回?，F(xiàn)在你再次害人，我便減你七十年陽壽。因你陽壽僅剩四十年，此刻便再無生還機會！”

    閻王要你三更死，誰敢留你到五更。[1]

    話音剛落，程氏女那一行顏色便成了灰色。

    旁邊還有備注‘欠三十年陽壽’。

    與此同時，堂下那位女子也從生魂徹底變成鬼。

    但她神色態(tài)度依然沒有絲毫變化，仿佛早已料定會有如此結(jié)果。

    她旁邊的張家三人則徹底嚇懵，卻又迫于升堂斷命的威壓，不敢出口叫喊。

    眼眸里全都傳達著‘怕死’兩個字。

    因為太過于害怕，三人幾乎要跪不穩(wěn)，只能哆哆嗦嗦的趴在地上。

    這會兒是生魂狀態(tài)，想要暈倒是不可能的，所有的害怕只能自己受著。

    程氏女當(dāng)初得了河伯逆鱗所做的匕首，又被他心頭血濺到過，這會兒是能感知到那熟悉的氣息就在不遠處。

    但在城隍爺?shù)耐合拢B抬頭都做不到。

    拼盡全力，只能從余光中瞥到那一抹黑色袍角。

    僅僅這一眼，就讓她熱淚盈眶。可又因為現(xiàn)在是鬼體，受勾魂鎖羈押，根本哭不出來。

    程氏女眼前仿佛出現(xiàn)婚前河伯與自己相見的場景。

    ——即將成親男女婚前三日見面是不合禮法的，就算是見，也得有長輩在場，并隔著屏風(fēng)。

    因此，她這三百年來每回憶起當(dāng)時的場景，只有那朦朦朧朧的黑色袍子。

    男人腳步沉穩(wěn)，聲音溫潤，問她：“程姑娘，你是自己愿意與我成親的嗎？”

    她的回答是：“我……愿意?！?/br>
    男人低聲輕笑，從懷中掏出一物，放在桌臺上。

    “我從沒喜歡過姑娘家，我們倆命數(shù)相投，你又在此刻愿意嫁于我，我必定會對你好一輩子。”

    不論當(dāng)時還是現(xiàn)在，男女成親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最多就是如今大安國律法多加了一條，說若是父母看著好了，孩子們見了后不滿意，可以推脫掉。

    河伯當(dāng)時每日壓制魔氣都要許久，完全沒機會去了解程姑娘是否有喜歡的人，是否是被逼婚的。

    他在問過后，便留下自己的逆鱗交給程姑娘，當(dāng)定情信物。

    這門婚事就算是說成了，只等三日后成親。

    可在當(dāng)時的程氏女看來，整個鎮(zhèn)子的百姓都捕不到魚，當(dāng)時的土地還不肥沃，也種不出莊稼來。

    大家都沒得吃，再不想辦法可能就餓殍遍地。

    而那個在街道上賣吃食的老光棍因為收成不好，已經(jīng)開不了店。

    還裝模作樣的拿著一個龜殼占卜，說給河伯成親，沖喜后，才能救鎮(zhèn)子百姓于水火。

    恰恰她成了那個救鎮(zhèn)子百姓于水火中的姑娘。

    程氏女自己有心愛的情郎，父母都知道的。

    可為了整個鎮(zhèn)子，一千多位百姓，爹爹還是咬著牙讓她嫁，母親百般阻撓都不管用。

    等到河伯終于有空前來詢問的時候，程氏女已經(jīng)被逼著改了口。

    ——她必須得說愿意嫁給河伯，不然且不說親爹，就是鎮(zhèn)上百姓都饒不了他們一家。

    是那個姓李的老光棍把他們一家逼到風(fēng)口浪尖。

    她如果說不答應(yīng)，全鎮(zhèn)人的怒火，他們一家是沒辦法承受得起的。

    被逼到極致下，程氏女起了歹念。

    她在情郎的攛掇下，把那逆鱗打磨成匕首的樣子，只等著成親當(dāng)晚，就用這淬了毒的匕首殺死河伯。

    情郎說：“我愛你的，你如果跟其他人有了夫妻之實，我娘是不會讓我接納你的。我雖然不介意你跟別人有那些風(fēng)流往事，但也得在那個人是‘男人’的前提下。你見哪個男人身上有這么大鱗片？”

    他一說，程氏女更害怕了。

    她為了能跟情郎長廂廝守，做了這輩子最大的事，殺了河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