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當(dāng)鬼十年，也早已熟悉‘叢林法則’，這會兒叫眾鬼哥哥，叫得很是爽快。

    畢竟，他們鬼年紀(jì)越大，那當(dāng)真是實力越強的。

    在鬼的世界里，實力強的殺了弱的簡直是家常便飯。

    因此，別說是叫哥哥，就算讓叫爺爺，也得叫。

    那蛇妖起初的想法確實是給秦?zé)o和蘇苒之撐腰。

    他擔(dān)心這群鬼發(fā)起瘋來，秦?zé)o照顧不周，會讓他們傷害到蘇苒之和李老爺子。

    畢竟，想要在眾鬼的襲擊下保護(hù)兩位凡人，對踏仙谷境界的修士來說，還是有點難的。

    但在蛇妖看到眾鬼當(dāng)真能喝下這些水的時候，眼睛立刻變成了豎瞳。

    蛇的血涼，再加上又是天生豎瞳。

    因此，連帶著眼睛看到的東西也比常人要豐富。

    但他卻看不透這杯水的特殊之處，蛇妖端起來細(xì)細(xì)一品。

    入口清涼，回味甘甜。

    “傳聞，除了天上之水，便只有孟婆湯，才能被鬼飲用?！?/br>
    蛇妖到底知道得多，他說，“然而，就算是孟婆湯，那也是天上之水熬制出來的?！?/br>
    因此，從根本上來說，能被鬼喝到的，只有天上的水。

    剛剛喝了水的鬼一個個都愣住了。

    有一位最不經(jīng)事兒的害怕道：“所以我們剛剛喝了孟婆湯嗎？我不要忘記我媳婦兒，我要記她一輩子?！?/br>
    胖鬼說：“……笨啊，你現(xiàn)在失憶了嗎？”

    “啥，失憶？”

    “傳聞不是說喝完孟婆湯，就會忘卻前塵往事的嗎？”

    “哦哦哦，我記得往事的。這、這不是孟婆湯。”

    蛇妖一雙豎瞳盯著蘇苒之和秦?zé)o，有很多疑問不知如何問出口。

    天上之水，就連身為鬼的城隍爺都別想喝隨時喝到，他們倆到底是什么來歷？

    蛇妖喝完后，把玩著手中的水杯。

    看著鬼一個個把這些當(dāng)甘霖一般喝干凈。

    胖鬼很懷念這種‘像人一樣喝水’的感覺，他給兄弟們續(xù)了一杯。

    “這回咱們慢點喝啊，我身上余錢不多了，這便是咱們的最后一杯了。”

    那個八歲鬼喝著喝著，突然哭了出來。

    “我小時候不喜歡喝水，我娘就追在后面給我喂，那會兒我不曉得領(lǐng)情。到我死后，看到再多的水，也別想入口一滴了?！?/br>
    他這么一說，其他鬼心中也或多或少有些難過。

    大家都不是天生為鬼的。

    就算當(dāng)鬼了這么多年，還是偶爾會懷念當(dāng)人的時候。

    能自由自在的在太陽底下玩耍，能吃飯喝水，能未來可期。

    要不是心懷牽掛，誰愿意留戀紅塵遲遲不走啊。

    之前那個開口請大家續(xù)杯的胖鬼見哥幾個情緒沉默下來，咬咬牙，說：“哥哥們，我這里的錢還夠大家再喝一杯，要不再來點？”

    “不用了，”八歲鬼說，“我喝夠了?！?/br>
    其實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娘，可是親娘自從去年去世后，就下去排隊投胎了。

    所以，八歲鬼在這世間其實已沒多少執(zhí)念。

    但他依然牽掛自己的兄弟們，才一直陪著大家。

    可現(xiàn)在突然真正的喝到了水，他不禁又懷念起了當(dāng)人的感覺。

    旁邊年紀(jì)最大的一只鬼說：“鐵柱，鬼市結(jié)束后，你去投胎吧，在陽間留久了對你不好。等我們哥幾個等到夙愿了結(jié)，也都會下去的?！?/br>
    八歲鬼吃驚：“哥哥，可是你說擔(dān)心自己淪落畜生道……”

    所以想要一輩子當(dāng)鬼的。

    “淪落畜生道又如何？我們這樣的鬼，若是找不到合適的棲身之地。隨時要擔(dān)心被修士打的魂飛魄散?！?/br>
    還不如投胎，至少有個盼頭。

    頓了頓，他苦笑說，“說來也可笑，我居然第一次品味喝水的感覺。在我活著的時候，絲毫不知珍惜，當(dāng)真是愚蠢至極。如果能有下輩子，我定會珍惜每一件東西?！?/br>
    最平平無奇、習(xí)以為常的東西，在失去后才是最悵然若失、痛徹心扉的。

    旁邊其他鬼都沉默下來。

    他們能湊在一起，境遇都是有些相似的。悲傷和感情其實是共通了一部分。

    八歲鬼、胖鬼和年長鬼都這么說，便是代表了大部分鬼的感知。

    蘇苒之在攤位最里面煮茶，她用靈力包裹著火苗，倒是沒泄露出威壓。

    她開始思考自己邀請鬼來飲水，此舉是否有些妥當(dāng)。

    因為，蘇苒之察覺到，有幾個鬼在喝了水后身型有些淡，這是即將下地府準(zhǔn)備投胎的前兆。

    雖然度化鬼是功德一件，但他們兄弟還是有幾位想要留下。

    到時，必定有離別和爭執(zhí)。

    秦?zé)o見她有些走神，給她斟了杯茶。

    裊裊的清香在鼻尖氤氳開來，沖散了蘇苒之那淡淡的思慮。

    果然，有一個瘦麻稈般的鬼很生氣。

    “咱們說好一起當(dāng)鬼一輩子，誰都不離開誰。如今，你們不過是喝了點水，便想著下去投胎。果然，鬼說的話都是不可信的！”

    麻稈鬼生氣的撂下水杯就飄走。

    年長鬼給蘇苒之和秦?zé)o拜上一拜，說了句‘抱歉’，便趕緊追自己兄弟去了。

    胖鬼看著那幾缸水，心驚膽戰(zhàn)的結(jié)了帳。

    傳聞這天上之水城隍爺都別想隨時喝到，可仙長們卻拿出來給他們普通鬼嘗鮮。

    當(dāng)真是……讓鬼佩服。

    其余眾鬼則齊齊給蘇苒之和秦?zé)o誠心道歉。

    “是我們不分青紅皂白，不該在仙長鋪面口吵鬧?！?/br>
    八歲鬼直接跪下了，他聲音中帶著哭腔：“多謝仙長讓我想起了娘親，這么多年來，我都差點要忘記她長什么樣了。”

    他死時只有八歲，正是依賴爹娘的年歲。

    現(xiàn)在想隨著娘親投胎，確實在情理之中。

    只是……天下忠義難得兩全。

    蘇苒之把水杯舉起，熱氣蒸騰下，眉眼清麗的不似凡人。

    她并沒有作回應(yīng)。

    雖說人死投胎才是天道規(guī)則下的正確做法。

    因為，鬼都是極陰之體，在陽世間會擾亂平衡。

    但之所以還能有鬼留滯在人間，便是天道網(wǎng)開一面的結(jié)果。

    蘇苒之覺得，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能單純的用對錯、善惡來區(qū)分陽世間鬼的存在了。

    秦?zé)o單手撫在她頰側(cè)，拇指在眼尾輕輕抹了抹，說：“這是他們的造化。”

    蛇妖看得更開，說：“鬼能留在陽間一時，卻不能留在這里一世。不然他們要么鬼氣消亡而死，要么不斷吸食人的精氣，為害人間?！?/br>
    要是鬼留在陽間哪怕有一丁點好處，鬼差們也不會非得把鬼全抓下去了。

    蛇妖吐了吐信子，道：“小老妹兒，那些鬼不趕緊下去，遲早會消亡或者殺人。能早些送下去幾個，城隍爺一定會感激你?！?/br>
    他就是仗著在鬼市說話不會被察覺，才敢直呼城隍爺。

    蘇苒之倒不是在自責(zé)，只是下意識的從多方面考慮問題。

    世人皆憎別離，鬼也不例外。

    可天下哪有不散之宴席，就連那位叫鐵柱的八歲鬼，想跟兄弟們在一起，就得放棄投胎的母親。

    二者不能兼顧。

    所以，這一切都是他們自己的選擇。

    就算是沒有蘇苒之這杯水，每個鬼的想法也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有所變化。

    這是一種不可抗力。

    蘇苒之想通這些，突然心有所感，閉上雙眸。

    ‘看’向自家鋪面門口那里的一張小石桌。

    其對應(yīng)的正是瑤光星的位置。

    此刻，在她閉目的視野中，那里突然變得大亮。

    一個女子出現(xiàn)在亮光中，蘇苒之明明能看到她的相貌。

    但大腦中卻只有空白一片，根本分辨不出她是誰，也記不住她的容貌。

    只能聽到她聲音清脆，說：“這里不錯，以后我就在這兒請你喝茶了?！?/br>
    旁邊一個更加看不清身型，甚至連男女都分辨不出來的人點點頭，應(yīng)聲：“好。”

    在蘇苒之視野中，鋪面門口來來往往的其他人好像都沒察覺到這情況，他們各自做著自己的事情。

    甚至有人目睹了剛剛的鬧劇，還探著頭往里看。

    但也一臉看不到那女子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