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猛然間想起，天魔并非不可對抗——他們聚集在此，本就是為了對抗天魔，救亂世于危局之中。

    他們各自凝神，施展神通，終于在傾頹局面之下穩(wěn)住身形，一面對抗著天魔之力的侵蝕，一面試圖向蕭重九身邊匯聚。

    而天魔依舊面色淡漠，沉悶無言。

    他翻手化出一柄長劍，向著蕭重九斬去。

    觀戰(zhàn)眾人心神巨震，俱都焦急驚慌不已——若連蕭重九也折戟在此，抗魔大業(yè)該何以為繼？！

    卻見蕭重九全力迎上……

    而后堪堪頂住了這一擊。

    ——雖顯是身處下風(fēng)，踉蹌艱難，但他手中星河劍確實是扛住了天魔一斬。

    在此局面之下，這已是巨大的勝利。

    而后，天魔抬起了自己的另一只手，化出第二柄劍。

    ……眾人肝膽俱喪。

    然而此刻他們立足都難，卻是無法及時趕到蕭重九身旁援護。

    卻見蕭重九身后一男一女閃出，各自向著天魔殺去。

    天魔輕輕一推，將蕭重九擊退。

    那飛天舞衣的女樂修接應(yīng)下受傷的蕭重九。

    而陸無咎一鞭揮去，阻住了天魔追擊的去路。

    天魔淡然開口，“你不想他死？”

    陸無咎冷笑一聲，將骨鞭一收，再次擺好了陣勢，“呸，這點輕重我還是分得清的?！?/br>
    那女樂修已安置好蕭重九，重回戰(zhàn)局。

    天魔淡漠漆黑的眼睛看向她。

    而樂修只是將懷中琵琶化作明月雙鉤，那鉤刃雪白如霜。

    她擺好了作戰(zhàn)的架勢。

    天魔靜默著，沒有再次出手。

    而空中的黑暗，也漸漸褪去了。

    先前無人得見的景象，終于出現(xiàn)在眾人的眼前。

    ——天魔的身后不再是虛空，自瀚海而來的無數(shù)天魔眷屬聚集在他的身后，如懸掛的漆黑雨滴。

    漫天漫地，無邊無際。

    未戰(zhàn)已各自負傷的正道修士們艱難狼狽的相互攙扶著，勉強維持不再墜落，仰望著上方不可戰(zhàn)勝的天魔和天魔大軍。

    而天魔正對面，只有寥寥落落七八人尚能與之對峙，稀稀疏疏數(shù)十人尚能在重壓下立而不潰。

    ……這便是眼下，四境能賴以對抗天魔的力量了。

    若天魔再次開戰(zhàn)，他們這些人究竟能抵抗多久呢？

    當(dāng)此之時，也只陸無咎這般混不吝的變態(tài)還能笑出來，卻是對著自己的陣容，“天龍界的，你們不是帶來幾萬眾嗎？這會兒還不放出來，是打算留著哭墳用嗎？”

    天龍界眾人還不及還嘴罵他，天魔已再一次動了。

    卻是隔空出手，擊向陸無咎。

    陸無咎只勉強來得及出手招架，可那襲來的黑球卻非實體，竟是瞬間便將他吞沒。余勁裹挾著他繼續(xù)向后襲去。

    而后方修士不敢再輕易招架，紛紛閃身避開。

    那黑球貫穿戰(zhàn)陣，遠遠飛去了。

    這般交手眾人聞所未聞，且第一個戰(zhàn)歿者又是陸無咎這個無人不嫌的魔頭……眾人一時竟都不知該作何反應(yīng)。

    只能各自屏息凝神，全力戒備天魔下一次攻擊。

    卻是已無下一次了。

    天魔似是已然厭倦了，便在眾目睽睽之下轉(zhuǎn)身。

    四方修士無一人敢擅動。

    而天魔就在他們的嚴陣以待之中，撕開天穹，便帶著他身后無數(shù)眷屬，就此撤退了。

    直到天空復(fù)歸平靜，長風(fēng)流過，萬里澄澈無云——眾人才終于相信，天魔竟是真的就這么撤退了。

    而后各自頹然松懈下來，互相照應(yīng)和幫扶。

    界溝之上那座用于召開天龍法會的浮空島，已沙化流失過半。界溝兩側(cè)土地雖受影響不深，邊緣處卻也淅淅瀝瀝的有流沙向著下界滑落不絕。

    眾人動用無數(shù)方法，想要停止浮空島的崩壞，卻都無果。最終還是被迫認清了這一事實——天魔確實就在他們眼前現(xiàn)世。而這個世界，已然開啟了崩毀的進程。

    雖不知這進程究竟有多快，不知世間其余地方是否也已因此開始受災(zāi)，但……留給他們誅魔救世的時限，必然已經(jīng)不多了。

    就在人心消沉，不知該如何是好時，蕭重九扶著長劍站起身來。

    “天魔已然現(xiàn)世?！彼f，“四境必需團結(jié)如一，精誠協(xié)作。自此刻起，我將率領(lǐng)四境全力誅魔——諸君可有異議？”

    眾人沉默著，心中實則已為他的勇氣和堅韌折服，然而——

    “蕭盟主既要率領(lǐng)四境誅魔，我等自無異議。只問，蕭盟主當(dāng)真有對抗這般毀滅之力的法門嗎？若無此法門，只怕再有何等決心，都……”

    不同于《九重天尊》，這一遭天魔當(dāng)眾示威，無數(shù)修士都憑一己修為親自嘗試了對抗。結(jié)局如何，各自心知肚明。就連天龍界中眾人，也都收起了傲慢之心，知曉協(xié)作對抗才是唯一的出路——也不得不承認，當(dāng)此之時仍能挺身對抗者，便是無可爭議的領(lǐng)袖。蕭重九當(dāng)之無愧。

    然而直面天魔時，那種無力反抗“□□有?！钡拇鞌「?，卻也令眾人不由自我懷疑，他們當(dāng)真有抗衡之力嗎？

    “有?！笔捴鼐诺?。

    卻是天龍界中人最先醒悟過來，“傳說天魔降臨六欲頂時，天尊也必在蘇迷盧山上證道得金身，率領(lǐng)眾人抗魔救世——莫非你已……”

    蕭重九搖頭，道，“尚未?！北娙瞬幻饴冻鍪裆?。蕭重九卻是毫不動容，反倒振奮精神，道，“但誰說對抗天魔，只能仰賴天尊金身？千年前，天上界裂土為四之時，末代司星樂正子曾得天機夢，已預(yù)見天魔滅世之災(zāi)。香音界為此奔走千載，終于窺破法門，得到了可以同天魔對抗的力量?！?/br>
    便有天龍界中人嗤笑，“對抗天魔？就憑香音界那些微末道行？”

    杜爾迦眾忍無可忍，正要開口反擊，卻被樂韶歌攔下。

    “我一人自是道行微末，”她平靜的站出來——而當(dāng)她開口之時，天龍界那些開口取笑的人便已啞口無言了。天魔示威之時，除了蕭重九，也只她和陸無咎二人未被壓制住，敢挺身而出。她自承道行微末，旁人卻斷不敢輕言褻瀆。樂韶歌道，“可若，千年以來世間無數(shù)微末之人的力量匯聚起來——是否可以與天魔一戰(zhàn)？”

    第116章

    雖才剛剛經(jīng)歷大敗, 失去了一半的會場和幾乎所有半是實用半是拿來炫耀的運載法器，但刪繁就簡之后，全新的天龍法會依舊在正在坍塌的半座會場上，重新召開了。

    與會的依舊是那些人——只少了化作天魔叛走的那個。

    就連陸無咎也被找了回來。

    雖說找回來時早已不成人樣, 變成了一只蛋。但據(jù)在場無數(shù)大能修士驗證, 那只蛋確實是陸無咎不錯。

    在修界, 這倒也算不上多么稀奇的案例。畢竟在座修過涅槃功法的不乏其人, 無非陸無咎這涅槃得有些滑稽。

    ——還活著, 能應(yīng)答。就是因為受傷過重, 被困在蛋殼里出不來。沒聽說有人涅槃把自己涅槃成一顆蛋的, 眾人普遍覺得, 要么他身上本來有王八的血統(tǒng), 要么就是修天殘道的副作用吧。

    這令他的變態(tài)失去了囂張的底色, 變得有些言行不一。換成人間流行的說法是，顯得有些無能狂吹了。

    陸無咎大約也意識到, 作為一枚連自己滾都做不到的蛋，他是沒資格暴言的?？偹銓W(xué)會了忍耐沉默。

    再加上他先前確實站穩(wěn)了大義, 勇抗天魔。旁人心底對他多少也生出些敬意來。

    倒是讓會場氣氛和諧了不少。

    樂韶歌和云覺尊者便將千年救世大愿, 原原本本的向著在座眾人仔細講開來。

    乍聽到“集合萬千微末之人的力量”，不少修士都覺著可笑——凡人之力縱使再如何疊加，也不過是凡人之力。在高階修士面前，人間大軍也不過就是螻蟻成行罷了。但卻無一人當(dāng)真笑出來，因為“微末之人”未見的就是凡人。若是低階修士聚合成軍，當(dāng)中再有個見識卓著之人統(tǒng)領(lǐng)，憑借各種法陣、法器的加持，令高階修士折戟沉沙卻并非不可能。而凡人和低階修士卻也未見的就涇渭分明。授以功法，加以訓(xùn)練。使之懂得如何運用天地靈力, 懂得如何設(shè)置法陣、驅(qū)使法器，也未見的不能功成。

    待聽得“愿力”一說，修士們普遍都有些恍惚。

    愿力——

    從乳海被攪拌分離成六界和瀚海廢墟，到天上界內(nèi)戰(zhàn)分裂各自墜天或者隔絕，這中間曾有漫長時光。

    天龍界中仍有長壽天人記得彼時光景。

    ——彼時天上界有個小“天庭”，天庭中有一群不務(wù)正業(yè)，天天想著歪門邪道的小年輕兒。不想著怎么修煉自身、飛升成神，反而鎮(zhèn)日里想著為全宇宙主持公道。便如人間小朝廷一般，先是折騰出一大套六道循環(huán)、因果報應(yīng)之說想要“教化”凡人行善，而后便分門別類各派任務(wù)——這個管行云，那個管布雨，這個管人間姻緣，那個管世道貧富，這個記錄善行惡果，那個負責(zé)審判死后魂靈，安排投胎轉(zhuǎn)世……兢兢業(yè)業(yè)，無所不包。

    按說，這些鎮(zhèn)日里忙著紅塵閑事之人，本該課業(yè)荒疏，修為倒退才是，然而事實卻并非如此。

    ……倒也不是說沒有荒廢修為。若說修為是翻山倒海，爭戰(zhàn)無敵，那他們中不少人的修為，確實是荒疏了。

    可在那光輝和平的上古時代里，天人所謂“修為”中至為關(guān)鍵者，卻并非勇力，而是“道”。

    “道”之一字，內(nèi)蘊無窮，甚至善惡不定。誰也不能以區(qū)區(qū)幾句話、幾個詞就能概括了。最多也只能說是——心中所信之物、是非判斷的基準；是一生思索和行為的出發(fā)點，也是窮一生功業(yè)想要謀求和達到的終點。未必就終身不改、貫徹如一，甚至都未必是連續(xù)不斷的……但確實就像是串珠的那一根線。若有這根線，則不論成與不成，萬事便都有意義和前途；若無這根線，所謂“修為”就是散珠一盤，再強橫也無用。

    這同現(xiàn)世很不一樣?，F(xiàn)世的規(guī)矩是——你道再精純又如何？被人一掌打死，還不是一了百了？

    但在那個時代，“道”就是無數(shù)修士孜孜以求的東西。

    而這些“不務(wù)正業(yè)”的閑人，他們修為中所最精純長進者正是“道”——而與其“道”相得益彰的那些修為，也隨之登峰造極，踏入了“神”境。

    四境天人多為神裔。雖然相距久遠，久到天神的存在和消失都已成了謎題，就連神譜都分化出不同版本，但他們確實是天神的后裔——對于何謂修士境界，何謂“神”的境界，他們都有著敏銳的直覺。

    那確實就是“神”境不錯。

    而令他們封圣入神的，正是來全宇宙的信仰和“愿力”。

    那是四境天人第一次認識“愿力”為何物。

    無數(shù)人想給“愿力”以解釋，其中最廣為接受的是——宇宙有著自己的“意志”。而作為宇宙的造物，也是萬物的靈長，人的“愿力”，也正是宇宙意志里最重要的部分。

    所謂“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宇宙的意志，也是通過萬民愿力展現(xiàn)的。

    意識到這一點之后，四境天人蜂擁進入了“天庭”，紛紛開始收集愿力。

    而后不知不覺之間，“愿力”的神話便破滅了。

    也沒人說得清究竟是從哪里開始的。

    大約是從“天庭”開始的吧，無數(shù)修士為取得愿力而不擇手段——濫降災(zāi)禍，濫許財富，助紂為虐，濫立□□……一時之間將人性丑惡悉數(shù)激發(fā)出來。人間很快便走向爭斗和墮落，“愿力”變得不再純粹。報復(fù)、仇恨、貪婪、嫉妒、欺騙……無數(shù)負面的“愿力”蜂擁而來，侵染了修士的意志。

    那一陣子，四境修士頻頻有人入魔，邪神林立。

    再而后，愿力便也開始枯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