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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我們好像在哪兒見過 秋實吃過徐明海送來的晚飯,開始趴在窗戶下面的桌子上寫作業(yè)。他一面寫,一面留神聽著院門的動靜。 可都過了好久,連又圓又亮的月亮都出來了,周鶯鶯依舊沒有回來。院子里只有幾只不知名的鳥兒在不停啼囀,平時悅耳的聲音現(xiàn)在聽上去無端端讓人煩躁。 當秋實在作業(yè)本上寫下最后一句話,院門突然響了。他趕緊抬頭透過窗戶向外看去,只見周鶯鶯正踩著院子里一地的清白月光向自己走來。 可能是因為今天接觸到了一些“處對象”方面的知識,秋實第一次脫離了兒子的視角客觀地去觀察周鶯鶯。他發(fā)現(xiàn),原來mama真的是特別好看,比任何一個他見過的女性都好看。在這一瞬間,他似乎突然就懂了李艷東那貌似毫無來路的敵意。 而秋實不知道的是,在周鶯鶯十六七歲的年紀,可不光光是好看,而是純真俏麗得如同早春的玉蘭花骨朵。所以才會走在王府井大街上的時候,被當年同樣風華正茂,眼高于頂?shù)臈钚l(wèi)安“拍了婆子”。 那時候的男孩子精力旺盛,欲望充沛,幾個人湊在一起,最流行的就是在東四、什剎海,王府井一帶結(jié)識年輕女孩兒。雖然聽上去像是在耍流氓,但其實絕大部分人都不動粗,不使強,不嗆行。單靠三寸不爛之舌以及純粹的個人魅力征服異性,頗有君子之風。 周鶯鶯作為女孩堆里樣貌拔尖兒的那個,對此早已見怪不怪,反正只要自己不搭理他們,那些人便會鎩羽而歸。但偶爾也能遇上一兩個不死心的,敢一直觍著臉跟到院門口去。這時候,陳磊就會出面,把人活活揍跑。 事情就發(fā)生在一個尋常的冬日里。一群腳登皮靴,身著將校呢,跨坐在永久自行車上的驕橫少年正在大街上呼朋喚友,釋放著無可安放的荷爾蒙。 不知道誰突然喊了一聲:“哎!哎!瞧那個!可真夠飄的!” 周鶯鶯的命運就是這個時候開始波濤洶涌的。 楊衛(wèi)安也隨著看了過去,然后不知道為什么,他看見周鶯鶯的第一眼,心口處一下子像是被人種下個太陽,熱辣辣地燒上了。隨后楊衛(wèi)安臉上可疑的紅暈被哥們兒逮了個正著,他們開始不依不饒。 “不是號稱四九城里就沒有你拍不下來的嗎?”有人喊,“楊司令,表演一個!” 楊衛(wèi)安于是深吸一口氣,便大步走上前去,伸手就攔住了周鶯鶯。他整個人表面看上去英姿颯爽,實則胃里像是揣著一百只兔子。 “我們……我們好像在哪兒見過。” 最俗爛的搭訕對白經(jīng)由楊衛(wèi)安的嘴里說出來,瞬間脫胎換骨,變成了夜鶯頌的浪漫開篇。周鶯鶯心里“咯噔”一下,她這朵玉蘭花,懵懵懂懂地就開了。 而后來發(fā)生的事,說俗也俗。 一向跟父親關系緊張的楊衛(wèi)安沒有順對方的意思去當兵,反到鬧著要去黑龍江插隊。他央求周鶯鶯跟他去,周鶯鶯便不顧眾人的反對,愣是放棄了城里現(xiàn)成的就業(yè)機會和楊衛(wèi)安一起奔赴了山高水遠的東北。 可去了還不到一年的時間,楊衛(wèi)安就撐不住了。田間地頭的苦日子把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院子弟徹底打回了原型,他靠父輩的關系逃命似的回了城。而在當時那種歷史背景下,周鶯鶯可以打申請一起來,卻不可能自作主張走。于是,她便被留孤身在了屯子里。楊衛(wèi)安走的時候說好回去就幫她辦手續(xù),可日復一日,三年過去了,什么都沒等來。 最后,周鶯鶯的心徹底灰敗成了一張風中飄動的紙錢,家鄉(xiāng)成了遙不可及的遠方。她認了命,嫁了人,過了幾年就有了秋實。 隨著時間的推移,返城政策上越來越寬松。周鶯鶯的男人因為捅了人,被判了刑。在進去前他終于良心發(fā)現(xiàn)同意跟周鶯鶯辦了離婚手續(xù),放了她一條回家的路。 半生歸來,昔日靈動美麗的少女成了8歲男孩的母親。然后,在同樣一個尋常的傍晚,她又看到了當年讓她怦然心動,愛過恨過并且已經(jīng)遺忘了的人。 昏黃的路燈把倆人的影子扯得無比常,像是在緬懷那段鮮血淋漓的青春歲月。 楊衛(wèi)安狠狠地抽了自己幾個耳光,帶著哭腔說:“我一個大男人,護不了我自己的女人,我不痛苦嗎?可我真的沒辦法。鶯鶯,我當年給我爸跪了一宿,怎么磕頭他都不幫我,我一點辦法都沒有……再后來,我想都不敢去想了,做生意都繞開東北……” 真是造化弄人。 門開了,周鶯鶯終于走了進來。秋實剛想說話,便被mama撲簌簌涌出來的眼淚嚇到了。 “媽,那個叔叔打你了?!” “沒有?!敝茭L鶯轉(zhuǎn)身關上門,細碎的哭泣聲還在繼續(xù)。 “那為什么哭?”秋實跑過去墊起腳,用手拼命幫她擦眼淚。 “人有笑的時候,就會有哭的時候?!敝茭L鶯輕撫兒子的頭,“果子長大就明白了?!?/br> 秋實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才能理解mama的眼淚,他只知道從那天起,周鶯鶯就變得愈發(fā)沉默起來。有時候事情做到一半就怔怔地愣在那里,半天都回不過神來。還有一次,她主動提起了少年宮的事情,還問秋實是不是想去參加合唱隊。 周鶯鶯這些反常的舉動讓秋實心里很不踏實。他本想和徐明海說說自己的煩惱,但由于距離期末考試還有不到兩個月,徐明海天天被爹媽老師折磨得一副命不久矣的樣子,秋實便不敢拿這些個莫須有的事情來打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