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警解釋道：“王秀香是我親自去問的。我們所里女警少，受害人又全是女性，所以劉隊他們?nèi)プ咴L，我都得跟著。王秀香的戶口本來在旻前縣，結(jié)婚后才遷過來，我們第一時間就找到她了，她說他和刁永強是自由戀愛，不存在任何強迫和買賣的關(guān)系?！?/br>
    既然本人都這么說了，派出所便沒有繼續(xù)追問，因為假如王秀香是受害者，她過去因為爭不過，可以選擇隱瞞真相，但現(xiàn)在嚴查的命令是市局下的，她有人“撐腰”了，不至于繼續(xù)隱瞞當(dāng)年的受的罪。

    目前警方已經(jīng)找到12名受害人，她們和韓芬一樣，都是懷著賺錢的向往來到方龍島，最終卻發(fā)現(xiàn)等待著自己的是一場噩夢。

    不過事情已經(jīng)過去太久，受害人中的絕大多數(shù)已經(jīng)習(xí)慣了島上的生活，當(dāng)被問及是否想要追究丈夫的責(zé)任時，她們幾乎都搖頭，說算了，這輩子已經(jīng)這樣，再追究什么責(zé)任呢，那畢竟是自己的丈夫，追究責(zé)任不是破壞家庭嗎，這么多年下來，感情都有了，孩子甚至是孫輩都有了，不如就這么繼續(xù)過下去。

    回到住處，花崇說：“你覺得王秀香在撒謊嗎？”

    柳至秦將外套掛上，“你這么問，已經(jīng)是認為她在撒謊了?！?/br>
    “她的背景說明，她就是貨運老板的‘優(yōu)質(zhì)目標(biāo)’?！被ǔ缈吭谧肋?，“她的父親在她很小時就過世了，是她母親將她帶大。來到方龍島之前，她做一些零工。你剛才看到她年輕時的照片了嗎？很漂亮。那些人不會放過她。”

    柳至秦順著這條假設(shè)道：“那么她和韓芬一樣，也被引誘到了島上，被刁永強強暴，不得不成為刁永強的妻子?！?/br>
    花崇點頭，“她不愿意承認自己是受害者，這其實說得過去。島上肯定還有其他受害人為了保護丈夫、家人，不承認自己是受害者。習(xí)慣可以讓一個人妥協(xié)，幾十年朝夕相處，確實會產(chǎn)生感情。但刁永強的死也許不是那么簡單的事，還有，王秀香一直沒有生孩子。她現(xiàn)在既沒有丈夫，也沒有后代，按理說，她隱瞞實情的可能性不高，她沒有還需要保護的人?！?/br>
    柳至秦想了想，“你懷疑刁永強的死和她有關(guān)？”

    “只是一種推測的方向?！被ǔ缯f：“我覺得不生小孩就是她的一種反抗，積年累月，她可能會有更激烈的反抗。還有，她在方龍島上生活了幾十年，不可能不知道半截神是什么意思，但她還是對我說，半截神是將年輕女孩砍成兩半……”

    說到這里，花崇停了下來，眼睛微微瞇起。

    柳至秦看著他，片刻后輕聲道：“花隊？”

    “我好像捋出一條線了?！被ǔ缏曇粢惶?，拉開靠椅坐下，迅速打開記事本，開始在上面寫畫，“半截神的真相是善意，但島外廣為流傳的卻是那個恐怖傳說，你在念書時就已經(jīng)聽說過?！?/br>
    柳至秦單手搭在椅背上，“嗯?！?/br>
    “善意為什么會變成恐怖傳說？第一個制造謠言的人為什么要這么做？”花崇語速漸快，寫得也飛快，“恐怖傳說針對的是年輕的、漂亮的、沒有結(jié)婚的女孩。這個特征不就是貨運老板們選擇目標(biāo)的標(biāo)準嗎？王秀香、韓芬，哪一個當(dāng)年不是年輕漂亮？這個傳說對我們來說，只是恐怖、殘忍，但它不至于嚇到我們?？蓪τ谀贻p漂亮沒有結(jié)婚的女孩，以及這些女孩的家人來說，就會感到害怕、擔(dān)心?！?/br>
    柳至秦緩緩道：“然后產(chǎn)生戒備的心理，遠離方龍島?！?/br>
    花崇將筆拍在記事本上，抬起頭，“沒錯！假如半截神的謠言就是王秀香放出去的，那她那樣向我解釋，是不是就能說通了？她可能不是有意要騙我，現(xiàn)在警方已經(jīng)開始嚴查，她沒有繼續(xù)隱瞞的必要，但是一個謊話說了幾十年，在她的潛意識里已經(jīng)相信了這個謊話?！?/br>
    柳至秦沉默了會兒，“如果事實真是這樣，那這背后一定有一段絕望的掙扎?！?/br>
    花崇嘆氣，“對?！?/br>
    王秀香被賣到島上，她的家庭她的背景讓她沒有對抗整條“產(chǎn)業(yè)鏈”的能力，她憤恨她失望，她或許盡她所能爭取過，但最終只能向命運低頭。

    不，她其實沒有低頭。被迫嫁到島上的女人都懷孕了，為丈夫生下一個或更多小孩，只有她，始終沒有生育。

    這是她的反抗。

    她還有其他的反抗。

    她是最早一批被賣到島上的女人，后來她看到很多和她一樣的女人，其中就包括韓芬。她越看她們越感到無助。就沒有一個人能來救救她們嗎？

    她這輩子是注定要待在島上了，可其他女人不該受這樣的罪。

    后來，她想到了一個辦法——既然沒有人來救那些被運到島上的女人，那就讓女人們不敢到島上來。

    島上有一個代表良善的神，名字卻有點詭異，叫做半截神。她頭一次聽到這個名字，就覺得瘆得慌。善神不該叫半截神，半截神理應(yīng)是罪惡的象征。

    于是，她編造出處女被砍殺的半截神傳說。而恐怖、刺激往往比良善更容易傳播。

    刁永強也制香，在隨刁永強去旻前縣做生意時，她悄悄將傳說散播出去。慢慢地，旻前縣很多人都知道了這個恐怖傳說。

    傳說越傳越廣，甚至傳到了鳳蘭市，以及省內(nèi)的其他城市。

    她在用她能夠想到的唯一辦法，警告那些可能成為目標(biāo)的女孩。她不想她們成為下一個她。

    至于刁永強，也許的確是意外溺死，也許是王秀香在忍耐了幾十年之后，終于下定決心為自己一生的遭遇復(fù)仇。

    次日一早，花崇再次來到王秀香家。餐館要等到中午才開門，王秀香很詫異，臉上的皺紋輕輕抖動。

    花崇昨天和柳至秦梳理到很晚，一切邏輯都已經(jīng)理順，現(xiàn)在只需要在王秀香這里得到一個確定的答復(fù)。

    王秀香給他倒了茶水，“派出所也來問過我，我知道島上買女人的事，但我和刁永強不是那種關(guān)系。我和他是在縣里認識的，我們覺得對方都很合適，所以就結(jié)了婚?！?/br>
    王秀香說話時，花崇一直看著她的眼睛。她顯得很平靜，語氣也沒有任何起伏，也難怪派出所來查了一次之后，就認定她不是受害人。

    但在花崇眼里，正好是這種平靜，讓她的話不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