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回廢太子妃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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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鼓敲了四下。 寶慶帝只穿著一身白色單衣,坐在銅鏡前,年輕的宮女立在他身后,替他解下發(fā)冠。 李公公腳步匆匆而來。 “皇上?!?/br> 寶慶帝側(cè)臉掃了他一眼,道:“何事?” 李公公看了宮女一眼,宮女躬身退下。他腰身彎得更低,啞聲道,“回皇上,陸氏病逝?” “陸氏,哪個陸氏?”寶慶帝眼珠一轉(zhuǎn),不甚明了。 李公公道:“廢太子妃陸氏?!?/br> 撫著道珠的手猛的一頓,寶慶帝臉色有些難看,目光膠著在地上的某一處,整個人如雕塑一般,一動不動。 李公公暗暗抽了口氣道:“皇上,那邊派人來問,以何禮葬之?” 一抹冷笑自嘴角而出,寶慶帝望向窗外,李公公伸手扶住皇帝,走到窗前。 “推開?!?/br> “是,皇上?!崩罟姥酝崎_窗戶, 窗外不知何時已飄起細雨來,夾著絲絲的寒風(fēng),還有幾分冷意。寶慶帝撫了撫鬢角的白發(fā),許久才道:“以太子妃之禮,密葬于黃花山?!?/br> 李公公只覺得心跳加速,血液逆流,忙垂了臉道:“是,皇上?!?/br> …… “以太子妃之禮,密葬于黃花山?!壁w璟琰反復(fù)沉吟著這句話,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謀士李卓思忖道:“王爺,此話耐人尋味啊?!?/br> 趙璟琰目光一緊,背手轉(zhuǎn)身,“說來聽聽?!?/br> “太子六年前已廢,已然不存在太子一說,自然也就沒有了太子妃。偏偏皇帝要以太子妃之禮下葬,令人匪夷所思?!?/br> 趙璟琰接話,“你說得對極。黃花山并非皇室陵寢,葬在那里的多半是宗室禍罪之人,太子妃之名,藏于黃花山……這到底所謂何事?” 李卓嘆道:“一抬一貶,實在讓人難以琢磨?!?/br> 久未出身的蔣弘文冷冷道:“君心難測,管那么多做什么?” 謀士范宗涵搖頭道:“七爺,非也。聽來人說皇上思慮了良久,才說出了這樣一句話,可見并隨口說說,而是深思熟慮啊?!?/br> “那又如何,有這個心思琢磨皇帝的想法,還不如做咱們自己的事。至少命運捏在自己的手中,而不是在別人的嘴里?!?/br> “這……”范宗涵和李卓對視一眼,不敢往下接話。 “漂亮!” 趙璟琰大喝一聲,“弘文這話深得我心,咱們有更重要的事做,猜測君心的事,還是讓別人去做吧。” …… 瑞王府里燈火通明。 趙璟玨打著哈欠,指著座下七八個謀士道:“你們都說說,這事句話有何深意?” 一胖胖的謀士撫須思道,“回王爺,臣以為以太子妃之禮,不過是給定國公府一點面子罷了?!?/br> 座中有人附和,“正是,若不然也不會葬在黃花山?!?/br> 卻也有人反對,“明明是廢太子妃,皇上他為何還稱呼其為太子妃,這是何道理?!?/br> “口誤也不一定?;噬嫌谥?,還有一個密字,可見他不想將此事宣揚,哪個太子妃病逝會密葬,必要詔告天下?!闭f話的男子有些年輕。 一年歲大的老者搖著滿頭白發(fā)道,“古來有夫妻同葬一說。太子妃葬于黃花山,廢太子百年后也只有這一個去處。在下認為,王爺大可放心,太子此人,已然不可能再翻身了?!?/br>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熱鬧如菜市場。 趙璟玨目光所極之處,是他最得意的謀士俞清。此子三十出頭,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是百年難得一遇的良才。 俞清感覺到瑞王的目光,輕咳一聲道,“王爺,在下認為,皇上此舉有兩個深意?!?/br> 此言一出,書房里一片寂靜。 “皇上仍稱呼陸氏為太子妃,很顯然極不合規(guī)矩,不合規(guī)矩的后頭,至少傳遞出一個訊號,皇上對太子仍有舊情。” 眾人頻頻點頭。 先皇后陸氏,在皇上還未登大位時,便嫁給了他,可謂是患難與共,這份感情非旁人能及。若不是陸氏先逝,太子謀逆,皇上說什么也不會廢太子的。 俞清又道:“然而舊情歸舊情啊,臥榻之上,豈容他人酣睡。皇家無親情父子,此舉意在告訴諸位王爺。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這江山是皇上的江山。王爺別忘了,皇上當(dāng)年是如何奪了這天下的?!?/br> 眾人心上隱隱抽緊。 寶慶帝趙雍,先皇幼子,排行十四。 先帝老來得子,甚至是寵愛。其母乃甄妃,早亡,太皇太后對其憐愛有加,親身撫養(yǎng)。 趙雍文武全才,出類拔萃,在太皇太后的教養(yǎng)下,性子隱忍,處事果決,甚至有些狠辣。 因其年歲月最小,先皇諸子并未設(shè)防,大多與其交好。 弱冠不到,便由太皇太后作主,與陸氏成婚,婚后夫妻恩愛。陸氏原為朝內(nèi)大門閥,三朝三國公,頗受皇恩。與盛將軍府,內(nèi)閣首輔石閣老相交甚密。 趙雍得陸家頂立相助,漸漸的也將盛將軍府,石閣老納入旗下。 然而他隱而不顯,凡事皆以太子為首,人人皆以為他是太子一脈,太子也對他深信不疑。 先帝病危彌留之際,先帝四子八賢王率先發(fā)動了震驚朝野的神武門事變,欲將太子誘殺于神武門前。 趙雍攜盛府,擁御林三千營,聯(lián)合肅王的五軍營,以救太子為名,引兵至神武門前,將四皇子與太子一同諸殺,來了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當(dāng)夜,他又前后誅太子朋黨,共皇子四位,滅八賢王一脈共皇子五位,血洗諸王府。 次日先帝亡,趙雍登基。登基后流放皇子兩位,畢于途中屠戮滅之。十四位皇子中,僅留慶王,肅王二人。 寶慶帝以鐵腕殺戮篡奪了趙家的江山,因此他最忌諱的便是有人仿效。因此就算是盛家擁立他上位有功,也終是難逃一個死字。 “王爺。” 俞清上前一步,道:“皇上年邁,行事比之從前兒女情長了許多。然而天子就是天子,龍威仍在。故此事王爺只當(dāng)不曾知曉,不必過度猜測,反而自亂陣腳。” 趙璟玨嘴角微揚,“說得好?!?/br> 俞清又道:“當(dāng)務(wù)之急,是如何將壽王拉攏過來,既可以在皇上面前顯示兄友弟恭,又能多一個幫手,何樂而不為?!?/br> 趙璟玨深以為然的點點頭,笑道:“今兒還得了個好消息,蔣老七和顧家定了親。” 俞清抱拳笑道:“恭喜王爺,賀喜王爺,不日蔣家必能為王爺所用?!?/br> 趙璟玨得意的擺擺手,道:“若此二人入本王營帳,本王勢必如虎添翼,老三他就算把整個兵部都變成了他的,又有何用?” 眾人對視一眼,齊聲恭賀道:“王爺英明!” …… 五更已過,壽王府書房的門終于打開。 許久,趙璟琰懶懶的聲音傳出來,“阿離,去備一桌酒菜來,我與弘文要一醉方休?!?/br> 阿離眉心一皺,當(dāng)即離去,不過短短時間,酒菜均已備妥。 趙璟琰替弘文斟了一盅酒,又給自己滿上。 “都說一醉解千愁,你我兄弟,別的也幫不上忙,今日便陪你醉一回吧?!?/br> 蔣弘文勉強笑了笑,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亭林,上一回你、我同醉是在什么時候?” 趙璟琰慢慢轉(zhuǎn)動著眼珠,似乎是在回憶。 蔣弘文默默替自己倒了一杯,“你不記得,我也不記得了。不過有一回,我卻記得很清楚。那年夏日在太子府里,他過生辰,送走了賓客,于水榭中重置了一桌酒菜?!?/br> 趙璟琰捏著酒盅淡淡一笑,“那夜驟雨初歇,空氣中帶著潮氣,我和你,還有盛家的那兩個,圍在兄長身邊?!?/br> “她后來來了,端了一碟子酒釀圓宵,酒是桂花米酒,圓宵是她一顆顆搓出來的,甜甜的,我喝了一大碗?!?/br> “你還好意思說,你一個人把我們的份都搶光了,盛家那兩個急得眼睛都紅了?!?/br> 蔣弘文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鼻尖似乎聞到了桂花的香味,“這是她的拿手菜,實際上,她會做的也只有這一樣?!?/br> 趙璟琰心頭莫名的惆悵,淡淡道:“你喝完,便醉了,是因為她嗎?” 蔣弘文神情有些游散,“也不全是,我是看到他們夫妻如此和睦,心中暢快,所以醉了?!?/br> …… 他與她相差七歲,按理不應(yīng)該有交集。巧的是,六歲那年元宵,他隨家人入街市觀燈。 早年京中的元宵燈會,乃京中一絕,真可謂人山人海。他騎在下人頸脖之上,手中捏著一串唐葫蘆,眼中都是熱鬧。 半路遇上定國公府陸家。陸家傾巢而動,十幾個身強力壯的仆婦簇擁著年輕的姑娘們,一路歡聲笑語。 那時姑母淑妃已逝,亭林年幼,由陸皇后代為撫養(yǎng),皇后視若已出,故蔣家心懷感激,與陸家來往甚密。兩家人隨即一道觀燈。 誰知不過短短須臾,晴朗夜空烏云密布,天降大雨,路人紛紛躲閃,四下避閃,一時亂作鳥獸狀。 身下的仆人一個踉蹌,他應(yīng)聲而落,額頭磕地,血流滿面,疼得哇哇直哭。 偏偏此時人群沖過來,沖散了他與仆人,他驚慌失措被人沖得跌跌撞撞,眼中一片紅光。 就此這時,一只溫柔的手迅速牽住了他,手的主人輕輕一帶,將他擁進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