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意外
霍娘伏在地上,輕輕說出了那個名字。 書房悄然安靜下來,仿如死寂般,阿虎最先說出口,“這不可能,你這毒婦當真是不撞南墻不回頭,事到如今還心有僥幸,存了欺瞞之心!” “我沒有撒謊,一字一句都是真的,請丞相明鑒?!被裟锷ひ魸u已沙啞了,身子顫抖,幾乎不敢抬頭看面前站立之人。 桓琨面色仍是冷靜的,吩咐道,“帶下去。” 隨后兩名侍衛(wèi)進來,將她拖出去,霍娘看著書房那一點燈火,離她越來越遠。 人被帶出去后,桓琨也吩咐阿虎去辦一樁差事,直到書房里只剩下他一人,目光涌動了起來,但又是克制冷靜的,他不信世上有這般巧合,一個人的身世能完美無瑕安在另一個人身上,而且還能瞞過了長兄的眼。 想要證明,眼下唯有兩個法子。 桓琨先是翻出密信,逐字逐句仔細看去,一個人吸引了他的注意。 此人聲稱自己叫劉鎮(zhèn)邪,是劉家的家生子,當年流民劫殺后,只有他跟蕓娣逃出來,后來經(jīng)歷流散,辛苦尋了六年,找到蕓娣來廬江隱姓埋名。 而另外一份密信上稱,劉鎮(zhèn)邪的母親早死,父親好賭,多次偷盜劉家財物,雖沒被轟出去,卻連累劉鎮(zhèn)邪飽受欺凌歧視,這樣一個人,對劉家怎會感恩,又怎會在劉家慘遭屠戮后,還花六年的時間去尋劉家后人,養(yǎng)在身邊照顧。 這根本說不通。 所以此人根本不是真正的劉鎮(zhèn)邪。 要查一個人的底細,并不難,很快水落石出。 六年前,此人出現(xiàn)在建康城,不叫劉鎮(zhèn)邪,而叫周鎮(zhèn)。 那個設(shè)計害謝六郎成為跛子,成為周家倒臺禍根的周鎮(zhèn)。 從建康離開時,周鎮(zhèn)身邊帶了一個孩子,行蹤忽然消失了兩年,兩年后方才出現(xiàn)在廬江,而他身邊孩子也已長大些,跟在身邊呼他阿兄。 巧的是,他離開建康那陣子,城中有傳聞,秋山有一頭雪狼,而雪狼的身上騎著一個小人,翻山越嶺,是從天而降的小狼仙。 后來雪狼被涉殺,小狼仙也不見了蹤影。 當時聽著不過是戲謔之言,現(xiàn)在看來卻處處是蹊蹺。 并不排除騎著雪狼的小人就是蕓娣,她在謝六郎受傷的當夜遇到周鎮(zhèn)一行人,周鎮(zhèn)怕她泄露,帶她離開建康。 兩年后帶她進蘭香坊,出于某種原因玉佩落到霍娘手里, 之后霍娘被掠上山又困牢中,手中玉佩藏不住,為求富貴隱瞞真相,在驛館對蕓娣起殺心,不是簡單的齟齬,而是為了滅口。 目光凝在密信上漆黑板正的字跡,一切都說的通,沒有絲毫不順,桓琨面色雖淡,卻是四肢百骸里生出一股激蕩之意,是驚,是喜,是愕然,還是摻雜著什么,種種情緒佼織之下,他唇齒僵冷,說不出一個字。 這時門外有了動靜,阿虎的聲音,“郎君,人帶來了?!?/br> 阿虎帶來的人,正是這幾曰伺候蕓娣起 居的婢女小春。 書房里靜謐,桓琨立在桌案邊行筆作畫,小春見他落了筆,抬眼好奇瞧瞧,不由驚奇地咦了一聲。 桓琨被她吸引了注意,朝她看了看,“似乎認得,過來些瞧仔細?!?/br> 小春紅著臉兒靠近,在郎君含笑慵懶的目光下,凝神望著桌上的畫,就見畫上只有一朵紅梅,鮮艷裕滴,仔細數(shù)來一共有五瓣,她點點頭道:“認得?!闭f著臉色卻有些羞紅。 “夢里所見之景罷了,難得還真有,”桓琨俯眼,目光專注,透著一點點期盼,“我想知道,在哪里見過?” 丞相親自問起,小春忍羞,只好答道:“小娘子右詾上有一朵五瓣紅梅的胎記,與丞相所做的畫相差無二?!?/br> 桓琨含笑的唇角慢慢變得平直,“何時發(fā)現(xiàn)的?” “小娘子住進來的一天,奴婢就發(fā)現(xiàn)了?!?/br> “可與旁人提過?” “奴婢不曾?!?/br> 桓琨臉色漸白,不能再問了。 所以一切都有跡可循。 不是情緒作祟,不是莫名的親近,天底下真有無縫的巧合,只是他不愿去相信罷了。 這就是他的妙奴。 在山里當狼孩,被拐到娼妓院,認別人叫阿兄,受了這么多這么多的苦難,最后老天又把她溫柔地送還回來,他該好好待著她,如珠如玉地捧在手心里,不叫她再受一點心酸委屈,現(xiàn)在卻親手把她送走。 盼她回來的是他,無視上天旨意的是他,最后送她走還是他,到底造了多少孽。 原本早就該發(fā)現(xiàn)的。 “丞相?”小春察覺到一點異樣,輕輕叫出聲,卻見丞相俯眼朝她看了一眼,烏黑的眼瞳里似有一撮火,燃燃地燒灼而起,小春驚了一跳,尚未反應(yīng)過來,就見丞相看了她一眼后,仿若霎那間回神,一時目光如炬,大步朝門外走去,廣袖掠起了一陣風,正當開門,聲音微顫著道:“快去攔——” 阿虎急忙忙走來,口中驚呼,“大郎不見了。” 就在剛才,庾夫人派人過來催都督回府,等婢女進了屋,發(fā)現(xiàn)里頭只躺了美人,都督早已不見蹤影。 …… 一輛牛車緩緩行駛在街道上。 車里的小娘子低頭揭開懷里的包袱,指尖挨個點著鼓鼓的六個桃子,心中一軟,微微翹起唇角,又忽然想到什么,連忙翻找包袱,半晌尋出來一條長命縷,離開匆忙忘了給。 想來往后也沒機會了,蕓娣掩掩好,把長命縷收在袖口,正趕上傍晚的街市,飄蕩著巷子深處的炊煙,店里頭的燒吉香飄香鉆了進去,那是以前阿兄常買給她的,她吃一半,又分給霍娘一半,但每每霍娘都不肯吃,怕身上長胖了,最后全都落到她肚子里。 蕓娣不禁笑笑,眼前卻浮出 霍娘痛恨怒目的神色,那樣入骨的恨意不當有假,而她聲稱是阿兄推她入火坑,應(yīng)是指被擄去五虎山當壓寨夫人。 但明明那時阿兄的尸休還在城墻上掛著,除非…… 阿兄沒有死。 倏地牛車被狠狠撞了一下,車廂劇烈搖晃起來。 兩輛牛車相撞,同時驚了,車廂互相勾纏住,一時半會分不開,又跌宕得厲害,蕓娣沒扶穩(wěn),歪了歪身子,脫手跌出車廂外,懷里的勾鼻桃滾滾落下,掉了一地,被牛蹄踩稀巴爛。 也正是萬幸,人沒滾到地上叫牛蹄踩死,咕嚕嚕一下卷著車簾,滾進了對方的車廂內(nèi),額頭被磕了一下。 蕓娣顧不上疼,正費力扯下身上亂纏的車簾,正對上一雙冰冷如霜的眼眸,仿佛瞬間喚起內(nèi)心深處的恐懼恨火,不禁眼紅了紅眼。 就在此時,外面響起一道熟悉的男聲,輕輕呀了聲,“怎么在這兒堵著了?” 蕓娣一聽這聲,汗毛都豎起來,眨眨眼,回過神來了。 牛車也在這時被控制住,不鬧騰了,車廂仍一晃一晃的,左右晃動,男人像是冰鑿的雕塑,紋絲不動地盤腿坐著,手中抱臂握劍,玉冠挽發(fā),一雙眉斜飛入鬢,目光冷冰冰地掃向她。 “看什么?滾出去。” 蕓娣哦哦了兩聲,連忙退出去,意識那人沒走,又滾回來,厚著臉皮問,“我腳崴了,郎君能否容我歇息片刻,待會自會乖乖地滾?!?/br> 男人目光像冷箭一樣掃在她臉上,不過瞬間語氣篤定道:“你與外面那人有仇?!?/br> 蕓娣心跳如鼓,暗想這是何方神圣,面上不禁笑了,“若是有仇,郎君可留我?” “滾出去。”男人冷冷吐唇,也不同她廢話,劍從手中一拔,脫開刀鞘,露出鋒利的刀芒,朝她心口刺去。 蕓娣驚個后仰倒,身上還裹著亂七八糟的簾布,眼看要跌下車廂,此時從腰下伸來一條修長有力的臂膀,牢牢抓著她的身子往上一提,就給提到了馬背上。 驟然之間,時隔幾曰,再次見到面前這張俊煞了人眼的面龐,一雙刻薄狹眼俯下來,隱隱帶著一抹笑意。 蕓娣額心狠狠一跳。 她怎么覺得,冥冥之中又回到了原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