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節(jié)
太子并不否認,“你若這般認為,也可。” “若當年容女官沒有拒絕做我女兒的教養(yǎng)嬤嬤,太子殿下今日這話便無處可說了?!?/br> 太子卻是彎起嘴角,篤定道:“姑姑絕不會棄我而去。” 經(jīng)希拉下袖子,搖頭,“是了,滿京上下都知道,容女官對太子殿下極忠心?!?/br> “我與姑姑的情分,并非是忠心二字可概論?!碧右膊辉诮?jīng)希面前掩飾,直言道,“皇額娘早逝,姑姑于我,如同額娘一般,想必姑姑心中,也視我如己出?!?/br> 太子之言,并未當面與容歆說過,是以他絲毫不知道,他的視若己出和容歆的視若己出,差了輩分。 而此時此刻,太子談及容歆,笑容溫暖,他雖然沒有見過生母,但整個幼年和少年時期都被愛包圍著長大。 “我始終是幸運的。” 經(jīng)??聪蜓壑胁宦潢庼驳奶?,神情中難得少了幾分放蕩不羈,“不是太子殿下幸運,是太子殿下值得?!?/br> 太子失笑,“你如今倒是越發(fā)知道如何教人開懷了?!?/br> “殿下明鑒!”經(jīng)??鋸埖匦辛藗€大禮,躬身道,“經(jīng)希句句是肺腑之言?!?/br> 他坐在馬車上,整個人折下去,顯得極為滑稽,太子也確實如他所愿笑了起來。 馬車外雨勢漸大,還伴著大風,吹得馬上的侍衛(wèi)們,即便身穿斗笠蓑衣,也渾身濕了個透。 好在眾人很快便到達徐州府城門,終于能夠停下歇腳,侍衛(wèi)們干脆便撒開手,加快腳程。 徐州府官員早早便候在城門口,此時一見馬車上的旗幟,立時便頂著雨從城門下迎出來,高聲問禮:“恭迎太子殿下!” 太子本可以不出馬車,但他一貫不會仗著身份慢待朝臣,便吩咐車夫停下馬車。 馬車門打開,經(jīng)希支起一把傘,太子接過,緩步走下腳踏,于風雨中依舊清俊雅致,氣度逼人。 “諸位平身?!碧佑H手扶起最靠前的一位官員。 徐州知府受寵若驚,立即便起身,恭敬道:“雨大,還請?zhí)拥钕禄伛R車上。” 太子目光掃過諸人,他們身上的官服皆已被雨水打透,臉上亦是狼狽不已,他便也不耽擱,直接道:“速速進城,諸位先回家中換衣衫,不必急著來拜見?!?/br> “奴才/臣等謝太子殿下t恤?!?/br> 太子頷首,轉(zhuǎn)身回到馬車上,一行人迅速進城,直直地奔向知府衙門。 待到眾人修整好,皆換下濕衣服,太子背手立在回廊下,望著愈來愈大的雨,眉頭緊皺。 經(jīng)希勸道:“太子殿下,小心著涼,進屋吧。” 太子未動,憂心道:“這樣大的雨勢,也不知百姓的日子是否難熬。” “雨過天晴便好了?!?/br> 雨過天晴確實會好,可惜這雨,并未如他們所愿,反而到晚上時,急雨敲打瓦片的聲音伴著雷鳴,教太子始終睡不著。 第二日,又是一整日不間斷的大雨,知府衙門內(nèi)雨水已經(jīng)要漫上臺階,太子心中憂慮,叫了河道官員來詢問。 河道官員也不管隱瞞太子,直說照這般雨勢繼續(xù)些時日,很有可能會決堤。 “可有應對措施?” “緊急加固河堤,實在不行,便要使百姓們暫且棄置家中,遷至高地?!?/br> 他話中為難,太子心知,百姓安土重遷,若非實在無法生存,定是不愿意搬離家園。 河道官員垂首,靜候太子的吩咐。 太子問道:“今年朝廷已為河道撥款,還剩多少?” “回稟太子殿下,梅雨之前,為防河口決堤,已用于加固過河道,如今所剩無幾……” 此時已不是探究其中真假之時,太子思索再三,忽然想起曾幾何時,姑姑與他說過“以工代賑”一詞,因而便道:“命徐州知府過來,以太子之令擬告示,昭告徐州百姓,以工代賑,使貧民自食其力?!?/br> “另教百姓收拾好家當,以備不時之需?!?/br> “是,下官謹遵太子殿下之命。” 其后,徐州知府衙門內(nèi),眾地方官員與太子一同草擬出告示,確認無遺漏之后,蓋上太子之印,迅速傳至徐州府各縣。 雨絲毫沒有停下的趨勢,太子坐在知府衙門中,這一日聽到某縣的田地已盡數(shù)淹沒,下一日又會聽到某處雨水淹倒眾多百姓的房屋,不知再繼續(xù)下去,會聽到什么樣的災情,而河堤的水勢已經(jīng)漲至七八分…… “來人,備馬!” 經(jīng)希一聽他要出門,當即便攔道:“太子殿下,您身份貴重,萬不能有閃失,還是留在知府衙門中,我代您前往?!?/br> “我心中有數(shù)?!碧颖闶怯兴蛩?,也不會在這個時刻,只是堅持道,“百姓們在修河堤,我身為太子,怎可龜縮于府衙內(nèi)?” “殿下……” “莫要再說了,我若坐享其成,耽于享樂,便枉為儲君?!?/br> 經(jīng)希無法,只得命人去準備馬車,又擔心太子的安危,教侍衛(wèi)們?nèi)季穸稊\起來,好好保護太子。 太子已在知府衙門待了數(shù)日,今日出門,未乘坐馬車,而是與侍衛(wèi)們一般,穿上騎裝,披戴斗笠蓑衣,騎馬趕往河堤處。 及至臨近,便見有數(shù)個青壯男子裸著上身,踩著稀泥,推著板車往河堤走,板車上盡是裝著泥沙的麻袋。 有一板車推至一處泥湯,便陷入其中,推車的男人使盡力氣也沒能將車推出去,甚至一個不穩(wěn),板車便向一側(cè)傾斜。 正當那男子無力控制之時,一雙干凈的手托住板車,下一瞬,又有幾雙手出現(xiàn)在板車上,幾人一使力,便止住板車傾倒之勢,又幫男子將車推出泥洼。 男子抬頭,眼睛立即鎖定在最顯眼的一人身上,緊張惶惑地大聲問:“你們是什么人?” 太子的眼神落在他污黑的手上,手指因為長期浸在水中已經(jīng)起皺脫皮,指甲邊上更是有不少傷口,微微泛白外翻。 男子注意到他的視線,手動了動,握緊板車把手,道:“莫要耽誤我干活嘞!”說著,便手臂一使力,推著板車艱難向前。 太子目送他走遠,雨水從頭頂一直順著臉頰留下,忽然一攥拳,抬步追向那男人。 經(jīng)希一看太子的架勢,撒開手里的韁繩趕忙追上去,在太子再次碰到板車之前,招呼侍衛(wèi)們:“還不幫忙!” 侍衛(wèi)們都騎馬過來的,趕忙一人看兩匹馬,另一個人追上先頭的板車,幫著一起往河堤處推。 方才是太子動作太快,此時他們是萬萬不愿太子再沾手的,因而一個個全都干勁十足,使出全副力氣去幫忙推車。 有侍衛(wèi)將經(jīng)希也換下來,經(jīng)希便重新走在太子身邊,為使聲音突破雨聲,大聲喊道:“殿下,可得說好了,您是萬金之軀,就是來看看,千萬莫要動手!” 他們空手走在旁邊,速度自然要快過板車,很快便行至板車隊前方。 他們身后,離得最近的一個工人,聽到了經(jīng)希的話,推車的同時,睜大雙眼,不敢相信他的耳朵。 徐州府城內(nèi)的殿下,只有太子殿下一人,而剛才,這個看起來就極尊貴的人,還幫他們推了車?! 工人立即看向身邊幫忙推車的人,眼神帶著明顯的詢問之色。 侍衛(wèi)繃著臉,嚴肅地催促道:“專心些推車,莫要耽誤固堤。” 工人忙誠惶誠恐:“是、是……” 約莫兩刻鐘的時間,眾人到達河堤近前,堤上堤下的工人們熱火朝天地抬著麻袋上上下下。 “快些!” “都快點兒!” “不要停下!” 每一段河堤下,都有一個小吏在大聲呵斥工人們,有兩個還甩了鞭子。 太子見狀,蹙眉,側(cè)頭吩咐經(jīng)希:“派人去工人們領(lǐng)工錢的地方看一看,再悄悄問問工人們,他們每日的工錢是多少?!?/br> “是,殿下。”經(jīng)希應下,直接找上相對較為熟悉的一群推板車的工人,又另派人前往賬房處。 堤下,一有人注意到太子一行人,邊呵斥工人們努力干活,邊走到他們跟前,覷著太子等人的打扮,謹慎客氣道:“你們是什么人?這里是河堤,閑人勿近?!?/br> 太子沒回答,反問道:“此處固河堤的工人,可是有罪之人服徭役?” 朝廷若征徭役,是無需付工錢的,但徭役也分幾種,便是普通百姓服役,也不該動輒呵斥打罵。 而此次太子以工代賑,便是想提高百姓們修固河堤的積極性,也可為朝廷和徐州府衙、河道緩解些許壓力。 倘若不是他們今日出來的突然,且沒有知會河道官員,恐怕還不能見到這樣的場景。 太子越想越是不虞,只是仍然壓著郁氣,等待去打探消息的侍衛(wèi)回來反饋再行表態(tài)。 那小吏不知太子的身份,卻不是傻得,小心翼翼地解釋道,“小的等如此,乃是因為有些工人偷懶,河堤又急需修固,這才急躁了些……” 太子沒應聲,仍舊面無表情地站在那兒,看堤上堤下的百姓們辛苦忙碌。 經(jīng)希已私下打量過,注意到不遠處有一棚子,雖簡陋但好歹能避一避雨,便勸道:“殿下,咱們?nèi)ツ沁厓旱劝??!?/br> 那小吏一聽“殿下”二字,先是呆怔,隨后腿一軟,跌跪在地,顫抖著嘴唇不知道說什么。 太子則是懶得與一個小吏計較,順著經(jīng)希所指的方向看過去,又看了一眼隨身保護他的侍衛(wèi)們,點頭應允。 小吏不敢上前,卻悄悄叫人去通報,太子沒有阻攔,站在棚子下,默默注視著河堤。 先一步到來的,是去察看的侍衛(wèi)。 “回稟殿下,此處河工的工錢,是每日十文,五日一結(jié),若有怠工則要扣掉相應的工錢?!?/br> 太子未作表示,經(jīng)希便怒道:“前些日子殿下和徐州官員們商議工錢的時候,并不是這個酬勞,他們?nèi)粲须y處,大可與太子殿下直言,何必蒙蔽太子殿下?” 說“有難處”已是給河道官員面子,其實眾人聽到侍衛(wèi)的話,第一反應便是貪腐。 每日十文錢并不是大清工人的最低酬勞,當然也絕不算高,但當日太子與徐州官員商議之時,便明確說明,此時須得以工代賑來解燃眉之急,確實無法給百姓一個更高的酬勞。 當時定下的每日十五文錢,并且供飯食,乃是以徐州現(xiàn)有情況,共同商議出來的結(jié)果,已經(jīng)達成共識,沒想到還有差錯。 半個時辰后,徐州知府和河道官員匆匆趕來,事有輕重緩急,太子沒有立刻發(fā)難,只冷冷地看著跪在地上的徐州官員們,道:“爾等有負吾之所托。” 徐州官員們紛紛磕頭求饒,還有人在喊冤,干活的工人門見此情景,都睜大了眼睛。 “日后吾親自督工,爾等隨侍兩側(cè),親眼看一看大清的百姓,是怎么用雙手壘起河堤的!” 第236章 “張老六, 你再說說唄,太子殿下真幫你扶車了?”午間,工人們暫時停工吃飯, 一精壯漢子湊近一年輕男子,追問起來。 旁邊其他人聽見,劃拉粥的動作下意識降低,紛紛看向那被叫“老六”的男人。 張老六咕咚咕咚地喝完碗里的粥, 又囫圇個塞下一大口干糧,并不回復。 立時便有人催促起來,“你倒是快說?。≠u什么關(guān)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