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節(jié)
康熙臉色黑沉,隱忍著怒意,“你也敢指責(zé)朕?朕根本無需向任何人解釋?!?/br> “口口聲聲稱滿洲兒郎英雄無數(shù),輕易便決定東珠一個格格的將來,還冠冕堂皇地說是為國而策,羞也不羞?” “容歆!你不要以為朕對你寬容,便可隨意指手畫腳?!?/br> 容歆冷冷地勾起嘴角,“奴才不敢!” 她字字句句分明是卑恭之意,可那樣的神情下,反倒像是挑釁一般。 康熙眼神充滿寒意,“不識好歹?!?/br> “咳……咳……” 容歆手捂在嘴唇前,垂下頭劇烈地咳,拿開前不著痕跡地在唇上蹭了一下,再抬起頭時,下唇上一片暗紅。 “既是必死之局,我也不怕觸怒皇上了。”容歆扶著床柱,似是努力撐起氣勢一般,咬牙切齒道,“皇上是萬乘之君,自來便無需對任何人有交代?!?/br> “那些年皇后娘娘如何煎熬,只能等得您一絲絲施舍一般的垂憐,您真的看不到嗎?” “太子殿下,直郡王,眾位皇子們,您一聲肯定便會教他們欣喜若狂,可您總是如此吝嗇?!?/br> “東珠,今日之前,您可曾將她放在眼里過?” “明明從前不屑一顧,如今卻想要她扛起家國重?fù)?dān),為大清犧牲,憑什么?” 很多話,只有借著沖動,容歆才能說得出來。 而她聲聲質(zhì)問,康熙只在她說到訥敏時,眼神稍稍波動,其后便又恢復(fù)凜然之姿。 容歆見他如此,嘲諷一笑,“是,您有江山社稷,有黎民百姓,自該以大局為重。可誰又妨礙您的國家大義了?” 甚至每一個人,都在竭盡全力地博取他的歡心,無論是否為大義而為,誰也不曾去置大清安危于不顧。 “您站在高處,只要給予一點點溫情,便有無數(shù)人心甘情愿地為您鞠躬盡瘁?!比蒽曇魳O輕、極低,“為何不如此對東珠呢?偏要冷漠地、輕而易舉地決定她的人生,她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嗎?” 容歆這一番作態(tài)乃是故意而為之,可這么問康熙時,她是真的心疼東珠,也心疼寶嫻她們。 寶嫻那么小心翼翼地討好皇瑪法。 還有吉雅和完琦,那一日那么認(rèn)真地聽皇太后說蒙古的事,她們皆知道皇室女的責(zé)任…… 這時,容歆聽到身后有窸窣聲,回頭見東珠睡得不踏實,便吃力地側(cè)身,輕輕在她腰腹部輕拍,“格格,嬤嬤在呢?!?/br> 康熙看著她的動作,看著東珠漸漸又睡沉,怒意稍退,漠然道:“你以為,太子便不會與朕做一樣的決定嗎?自欺欺人罷了?!?/br> 容歆手一頓,垂眸,淡淡地說:“皇上與太子殿下的矛盾,不正應(yīng)了一個事實,太子殿下總是與您意見不合,您便認(rèn)為這是違背?!?/br> 不止太子,還有其余的皇子們,漸漸長大,難免會背道而馳。 康熙被她戳中痛處,臉色又是一黑,隨手抓起杯子,視線落在東珠身上,又僵住,重重地放在桌子上。 容歆睫毛輕輕顫了顫,適時地決定,給他一個臺階下,也給自己一個臺階下,便身體一晃,重重地摔在床榻上,險些又摔出血來。 她早已面無人色,康熙沒多懷疑,立即便喊人進來。 梁九功等人一入室內(nèi),見到地上散落的兩只軟枕,越加躬低身,各司其職,迅速收拾殘局。 康熙著實教容歆氣到,并未在此等太醫(yī)來,毫不猶豫地離開。 容歆身體已到了極限,干脆昏睡過去。 而容歆身后,東珠睜開眼,看著她的背,噘了噘嘴,不高興。 第190章 容歆潛能爆發(fā)之后, 整個人就頹下來,躺在床榻上連動彈的力氣都沒有。 東珠幾乎哪兒也不去,就待在她屋里, 晚上睡覺也睡在容歆身邊。 皇長孫已經(jīng)九歲, 便是心里有同樣的想法, 也不方便留在這兒, 且康熙不約束東珠, 卻要求他伴在左右,是以皇長孫只能每日早晚來探望容歆。 大阿哥胤褆、三阿哥胤祉皆每日來探望, 八阿哥出現(xiàn)的次數(shù)也比較頻繁, 是以容歆養(yǎng)病時, 從他們口中得知山崩的調(diào)查進展。 因為已經(jīng)找到緣由, 便直接沿著這個方向展開, 最后帶出不少地方官員,甚至追根溯源, 還牽扯到“前朝余孽”。 今日天氣甚好,容歆一直憋在屋中不利于休養(yǎng), 東珠被吉雅拉走,三阿哥便推著她到院子中散步。 “發(fā)生這樣的事, 南巡更加不可早早收場,皇阿瑪將淮安府后續(xù)事宜交由大哥處理, 便準(zhǔn)備重啟南巡?!?/br> 容歆輕輕靠在椅背上, 問道:“皇上允直郡王在淮安府停留多久?” “直至腳傷痊愈為止?!比⒏绮聹y道, “不過根據(jù)太醫(yī)診斷, 估計待皇阿瑪御駕回程時, 大哥的腳傷也不見得能夠完全痊愈?!?/br> 所以……大阿哥很大可能是要一直留在淮安府的。 容歆緩慢地?fù)軇臃鹬? 轉(zhuǎn)而道:“既然查出是前朝欲孽作亂, 皇上預(yù)備如何處置?” “必然要昭告天下,按罪論處?!?/br> 容歆點頭,不算意外,如若不將山崩之事以人禍定論而昭,任謠言發(fā)散,“遭天譴”、“非天命”這樣的話恐會教民心潰散。 “皇阿瑪?” 容歆從思緒中回神,抬起頭便見不遠(yuǎn)處回廊下,康熙走在前,皇長孫以及十四阿哥胤禎一左一右走在他身側(cè)。 而容歆還來不及反應(yīng)之時,三阿哥已經(jīng)推著容歆向廊下臺階處走過去。 “胤祉給皇阿瑪請安。” 容歆也扶著輪椅站起身,福身行禮,“奴才給皇上請安。” 康熙一個眼神也未給容歆,只看著三阿哥道:“起來吧?!?/br> 三阿哥回身,順手扶著容歆坐下,然后便向皇阿瑪解釋道:“皇阿瑪,兒臣去探望姑姑……” 他還未說完,康熙便打斷道:“欲往何處,自去便是,無需與朕說明?!?/br> 三阿哥僵住,心中回想他近日做了什么錯事,惹得皇阿瑪突如其來的不耐煩。 康熙徑直帶人離開,容歆抬頭,見三阿哥仍然一臉的自我懷疑,便出聲安慰道:“誠郡王,想必是因我而起,與您并無關(guān)系。” 三阿哥立即回首,追問:“姑姑此言何意?皇阿瑪與您……” 容歆扯起嘴角,搖頭,不欲告知他實情。 三阿哥卻一副刨根問底地神情,推著她來到湖邊,便揮退侍從,繼續(xù)問:“姑姑您告訴我吧,我定不外傳,皇阿瑪與您有齟齬?” “您說哪里的話?!比蒽д谘诘?,“我怎敢與皇上有齟齬?” “那為何皇阿瑪方才那般態(tài)度?”三阿哥又喪起臉,“還是我想一想,究竟何處惹得皇阿瑪不快吧……” 容歆左手揉揉眉心,想起宮中那位同樣難纏的榮妃娘娘,無奈道:“您莫要為難自個兒了,只是稍爭執(zhí)幾句罷了。” “您跟皇阿瑪爭執(zhí)?!”三阿哥瞬間繞到她面前,半點兒不在意他失了穩(wěn)重,“因何爭論?皇阿瑪竟然并未降罪于您?” 容歆左手食指戳在三阿哥眉心,緩緩使力推開他,平靜道:“并非大事,不過不便與您言明,見諒?!?/br> “姑姑——” 容歆神色毫無波瀾,不為所動。 三阿哥不拘小節(jié)地坐在旁邊的石頭上,眼睛轉(zhuǎn)了轉(zhuǎn),“難道……” “沒有難道,您所想絕非事實。” “姑姑怎知我想的是什么?”三阿哥眼睛掃了一眼周圍,低聲好奇地問,“姑姑,宮中一直傳聞,說您和皇阿瑪之間……” “咚!” “誒呦!”三阿哥捂著額頭,夸張地喊道,“您、您怎么打人呢?” 容歆不過是敲了他一下,哪里算得上打。 只是她自從對康熙動過手都毫發(fā)無傷之后,整個人便膨脹了,因而此時態(tài)度頗為坦然道:“您說出這樣的話,若教旁人聽見,不定傳出什么風(fēng)言風(fēng)語去?!?/br> 三阿哥自知理虧地摸摸鼻子,“我也是偶然聽旁人說起過,并未偏聽偏信,方才失言,您莫要氣我?!?/br> 容歆輕輕瞪他,然后看著湖面,有些出神道:“其實是有些情分的,只是并不似有些人想的那般齷齪罷了……” 因為有情分,哪怕太子許多時候頗為艱難,容歆也沒動過“如果康熙早些死便好了”的念頭。 因為有情分,哪怕她那般以下犯上,康熙也不過是給她些臉色,并未降罪。 “這宮里,沒有多少人還記得她了……” 康熙,榮妃、惠妃,臨出宮前,容歆還聽說僖嬪身體近來不算好,與訥敏差不多時期進宮的老人,越發(fā)的少了…… “您說誰?” 容歆微微一笑,道:“皇后娘娘?!?/br> 三阿哥恍然大悟,崇敬道:“額娘數(shù)次提起過皇額娘,說她是位極仁慈的中宮之主,當(dāng)年額娘受皇額娘照顧頗多。” “她確實是極好的人?!比蒽ьD了頓,又補充道,“孝昭皇后娘娘亦是?!?/br> “這位皇額娘……我額娘倒是甚少提起?!?/br> “她們當(dāng)年常拌嘴,榮妃娘娘年輕時,十分……心直口快。” 三阿哥嘴角抽動,“看來我額娘數(shù)年如一日,未曾改變分毫?!?/br> “她這人,其實運道頗好……” 容歆起了興致,便與三阿哥說起早年榮妃的一些事跡,而這些事,她不說,三阿哥幾乎無從得知,因此十分感興趣。 那一日,直到東珠尋來,容歆才止了談興,與她回去。 沒幾日,康熙御駕離開淮安府,皇太后隨行,寶嫻跟在皇太后身邊侍奉,吉雅和完琦則是留下,陪在阿瑪身邊。 大阿哥便是養(yǎng)傷,依舊有許多事務(wù)要處理,吉雅姐妹兩個便和東珠一起,成日里待在容歆身邊。 淮安府不似京中,三月下旬便氣候宜人,容歆便不常窩在屋里,也叫小姑娘們多在外面動動。 吉雅學(xué)武極用功,自當(dāng)年惠妃親令后,大阿哥也意識到對女兒們不夠關(guān)注,親自為吉雅安排武藝師傅,并且這幾年下來,越發(fā)對二女兒引以為傲。 容歆從前知道,卻沒見過吉雅每日學(xué)武的模樣,如今親眼見識到她的自律,便明白過來,為何完琦這般崇拜jiejie。 寅時便起,卯時已汗流浹背,早膳后讀書,午后則是練習(xí)騎射,絲毫不比皇子們課程輕松。 這么小的姑娘,手心已滿是厚繭。 容歆看著她筆直地立在陽光下,箭上弦,彎弓,射箭,箭中靶,尾部箭翎輕顫,一氣呵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