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歆看著皇長孫一雙天真的大眼睛，決定放棄，只是放棄時，還是忍不住嘀咕道：“太子和您一般大時，已能念一兩句《三字經(jīng)》了。”

    皇長孫絕不平庸，甚至聰慧至極，這是宮中口口相傳的，不過容歆常伴著，便發(fā)現(xiàn)他的聰慧和太子并不相同。

    皇長孫極會察言觀色，哄人開心的本事也好似胎中帶出來的，任他如何淘氣，見好就收，沖著人甜甜的一笑，便教人忘了生氣。

    容歆知道他正是學舌的時候，口齒不清晰乃是正常的，便又耐心地開始教他讀《三字經(jīng)》。

    正廳，康熙等人聽著偏廳內(nèi)隱隱約約傳來，孩童帶有節(jié)奏的聲音，雖不甚清楚，卻可從語調(diào)中辨認出所讀內(nèi)容。

    康熙唇角微微上揚，再提及先前商討之事時，語氣仍然有幾分愉悅。

    “蘇州依舊由大阿哥胤褆負責，另依太子之見，查明緣由，共同商議出徹底解決蘇州暴動的方案?！?/br>
    “兒臣遵命?！?/br>
    “奴才遵命?！?/br>
    “臣遵命?！?/br>
    其后，眾大臣告退，康熙和太子一同移步偏廳。

    容歆見兩人入內(nèi)，止住話，起身行了一禮。

    皇長孫也拱起小手，奶聲奶氣地行禮：“瑪法、安，阿瑪、安……”

    康熙眼神立時一柔，長臂一伸便抱起皇長孫，溫聲問道：“弘昭是在背書嗎？”

    皇長孫轉(zhuǎn)頭看向容歆，容歆便念了一句“人之初”，他立即便接道：“銀之豬，性板板！”

    他念完，一臉的求表揚，挨個看著三人。

    容歆微一垂頭，再抬起來時，則是十分肯定地表揚道：“皇長孫雖音調(diào)不甚準確，但極聰慧，與先前奴才教時，念的半分不差?！?/br>
    而康熙根本不覺著孫子念的有問題，滿眼驕傲道：“弘昭真是聰慧！比你阿瑪當初強上百倍！”

    太子：“……”大可不必踩一捧一吧？

    康熙卻根本不在意太子是否會受傷，反復(fù)稱贊道：“弘昭不愧是我愛新覺羅家的皇長孫，有子如此，何愁大清的未來！”

    太子頓時更加無言以對。

    連容歆亦是無語，人說“一歲看三歲，三歲看到老”，可皇長孫還沒滿兩歲呢，康熙就能看見大清的未來了？

    隔輩親真這么可怕嗎？

    唯一適應(yīng)非常好的，便是皇長孫，他能感受到別人對他的喜愛情緒，因此康熙這般直白地表達，皇長孫的回應(yīng)同樣直白，“咯咯”笑得十分歡。

    康熙陪著皇長孫玩耍片刻，忽然道：“皇長孫一人還是有些寂寞，需得盡快為他添幾個弟弟，日后相扶持才是?！?/br>
    他這話說得突然，可容歆和太子清楚的知道，他這是在對誰說。

    “你膝下一直只有皇長孫這一子，朕已收到數(shù)封請朕為你充盈后院的折子，倘若你后院還沒有其他男嗣，朕便要做主了。”康熙未看太子，甚至顯出幾分冷淡來，“你和太子妃如何，朕不管，但子嗣不豐，朕不能容。”

    太子沉默稍許，躬身答道：“是，兒臣省得，必不會教皇阿瑪為難。”

    容歆視線在父子二人身上回轉(zhuǎn)，并未隨意插言。

    而康熙說完子嗣，便沖著太子揮揮手，道：“你且先回吧，不是對蘇州之事甚有主意嗎？若不能教滿朝上下認可，朕是不會公開支持你的?！?/br>
    太子猛然抬頭，眼中驚異不已，“皇阿瑪？”

    “不必多言，退下吧?！?/br>
    太子欲言又止，最終卻止了未出口的話，躬身告退。

    康熙在他出門前，抬頭看了一眼太子的身影，復(fù)又看向皇長孫時，眼中滿是慈愛，“孩子長大，心也跟著大了，還是朕的弘昭最孝敬瑪法?！?/br>
    皇長孫仰起頭笑，眼睛直接完成一條縫，看著十分喜慶。

    容歆聽到這里，為太子解釋道：“太子殿下亦是孝順皇上的，只是已為人父，懂得您教養(yǎng)之不易，責任油然而生，再無法像幼時那般萬事依賴于您?！?/br>
    “是不忍依賴，還是父子隔閡？”康熙摸了摸皇長孫的頭，眼中閃過一分失落，“太子長大了，大阿哥也長大了，孩子們皆會長大有私心……”

    容歆手指勾下手腕上佛串，只轉(zhuǎn)了幾個珠子，便忍不住道：“皇上容奴才說一句，人誰無私心？永遠只知道聽令而為的是傀儡，絕非活生生的人?！?/br>
    一旁的梁九功習以為常地覆手而立，眼觀鼻鼻觀心，只心中究竟作何感想，除他之外誰也不知。

    康熙面無表情地看著容歆，“也就你敢這般與朕說話。”

    容歆表現(xiàn)出一副低眉順眼的神情，口中卻道：“奴才自知從前多番沖撞皇上罪無可恕，只忠言逆耳……”

    “行了！這些話朕早就聽膩了！”

    容歆不得不住口，試探性地改口說康熙有可能沒聽膩的話：“奴才常聽民間說‘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皇上的乾清宮和太子殿下的毓慶宮……”

    “便是兩宮，也盡在皇宮之中，朕是太子的阿瑪，還管不了太子了嗎？”

    “奴才并非此意?！比蒽Т诡^時沖著皇長孫眨了眨眼，語氣毫無起伏道，“奴才言語沖撞皇上，罪無可恕……”

    康熙黑著臉道：“容歆。”

    容歆立即閉嘴。

    而偏廳內(nèi)平靜沒多久，康熙便心疼地看著皇長孫道：“御醫(yī)研究種痘之法數(shù)年，聲稱幼齡之時種痘比年齡漸長之后更有效，因此明年便要為寶嫻和幾個同齡的宗室子弟種痘，弘昭再過兩年，也得種上，倘若有個萬一，太子膝下空虛……”

    大阿哥連得兩女，朝中除大阿哥一系極其關(guān)心，旁人并不曾多加關(guān)注，但太子不同，太子是儲君，儲君關(guān)乎社稷……

    “皇上且寬心，太子殿下心中有數(shù)?！?/br>
    “但愿他真的有成算……”

    第155章

    大福晉即將足月, 大阿哥仍舊在蘇州，還未有回城之意，太子出于對大阿哥和大嫂伊爾根覺羅氏的愧疚之心, 早早便請容歆出宮去大阿哥府邸小住幾日。

    但太子妃的月份也大了，如今行動不甚便利，只待在毓慶宮中等待生產(chǎn)。

    容歆臨出宮前兩日，心里頭還是掛念著太子妃, 反反復(fù)復(fù)地叮囑淺緗等人，一定要照看好太子妃和皇長孫。

    淺緗和綠沈皆乖乖應(yīng)著, 只雪青調(diào)侃她：“如今可是瞧出女官年歲長上來了，從前皆是一副成足于胸的模樣, 哪見過您這般慌張？”

    其實容歆自己沒注意到她的狀態(tài), 雪青一說，她這才反應(yīng)過來，心中也是深覺好笑。

    太子妃懷皇長孫時乃是第一次, 多多少少有些慌亂, 這一胎卻完全淡定從容, 身體輕巧地好似沒懷孕一般。

    且太子妃生產(chǎn)的一應(yīng)事宜只要遵循舊例便可, 她早就安排下去，穩(wěn)重細心如淺緗、丹彤等人, 根本不需要擔心。

    容歆意識到她這個樣子反倒有可能給太子妃造成壓力，便獨自調(diào)節(jié)好情緒，隨后再出現(xiàn)在太子妃面前。

    太子妃一個照面便感覺到她的變化，笑道：“這般從容自若方才是您?！?/br>
    容歆頗有些自責道：“我從前還提點旁人, 沒想到如今倒是我沒了分寸?！?/br>
    “您不過是關(guān)心我, 怎能說是沒分寸？”

    容歆微微一笑, 放松地看著太子妃隆起的腹部, 道：“大福晉過幾日生產(chǎn)后我便回宮來。”

    太子妃手擱在肚子上，笑道：“咱們小格格不著急才是?！?/br>
    “孩子還未生產(chǎn)，您怎地就叫起‘格格’了？萬一是個男孩兒，豈不是叫差了？”

    太子妃神情中卻滿是不以為意，“宮中好些有經(jīng)驗的老嬤嬤皆在說我這肚子或許是女兒，想必十之六七是真的，提前叫一叫又何妨？那些成日里皇子皇孫叫著的，也沒耽誤生女孩兒?！?/br>
    人家那不是認為男嗣是好兆頭嗎？從來只聽人圖后繼有人，沒聽人產(chǎn)前念叨“格格”的。

    容歆想到康熙對太子的不滿，狀似隨意地勸了一句：“你在毓慶宮叫一叫也就罷了，莫要教外人聽見?！?/br>
    “姑姑放心，頌宜省得的?！碧渝郧傻膽?yīng)下，然嘴角卻浮起一絲笑意。

    容歆見狀，回過勁兒來，自拍了一下額頭，“您看我，竟是又犯了毛病?！?/br>
    太子妃忙拉下她的手，“您說便說，打自己作甚？”

    “哪里是打？”容歆看向太子妃攥得緊緊的手，哭笑不得，“我還能打疼了自己不成？不過是長長記性?！?/br>
    “那也不成?！?/br>
    皇長孫學著太子妃的模樣，扯住容歆另一只手，板著臉鸚鵡學舌，“不成！”

    “是是是?！比蒽Я⒓磸澭鼘书L孫保證道，“我再不動手了?！?/br>
    皇長孫踮腳摸了摸容歆的臉，一本正經(jīng)道：“乖。”

    容歆和太子妃頓時笑起來，皇長孫仰著頭左右瞧著兩人，眼神懵懂，但也跟著她們，漸漸笑彎了眼。

    雖然皇長孫還是個孩子，但容歆這一次暫時離宮，是有認真跟皇長孫商量的，兩人先約定好日期，其后容歆出宮。

    而容歆這一次住進大阿哥府邸，一同的仍然有惠妃宮里那位嬤嬤。

    大福晉的產(chǎn)嬤嬤和孩子的奶嬤嬤早就已經(jīng)準備好，容歆去只是為了安大福晉的心，陪她閑聊散步，并不需要做什么事。

    但延禧宮的嬤嬤也來了，她便又多了一項任務(wù)，便是壓著她莫要插手大阿哥府邸的事，省得惹大福晉心情不爽利。

    兩人在大阿哥府里住下，府上好吃好喝地供著她們，耐心地等著大福晉到日子。

    可是兩人住了幾天，眼瞅著要過太醫(yī)劃定的生產(chǎn)日期，大福晉卻還沒有動靜，府里上下皆開始急躁起來。

    擅長婦人科的太醫(yī)和產(chǎn)嬤嬤早已等在府中，這兩位專業(yè)人員再三表示大福晉的情況乃是正常的，又有容歆穩(wěn)著，好歹沒引得大福晉跟著煩慌。

    三月初二，大福晉總算發(fā)動，強忍著陣痛用完早膳，婆子侍女們便扶著她往產(chǎn)室走去。

    穆嬤嬤在里頭指揮著，一切有條不紊，容歆便帶著寶嫻和吉雅兩位小格格到離產(chǎn)室稍遠些的屋子里等著。

    寶嫻今年五歲，吉雅也有四歲，都是懂事的年紀，在正屋時聽著她們額娘的呼痛聲，害怕又擔憂，根本無心玩耍，一直在向門外張望。

    可即便清楚她們掛念額娘，容歆也不能帶她們待在產(chǎn)室門外，而是說些旁的事情轉(zhuǎn)移注意力。

    “兩位格格喜歡弟弟還是meimei？”

    寶嫻小聲答了一句弟弟，吉雅卻大聲喊道：“meimei！”

    “女子都得有弟弟倚靠。”

    吉雅辯駁道：“jiejie也可倚靠我?！?/br>
    寶嫻柔聲柔氣，卻十分認真地反駁：“不對，jiejie不能依靠meimei?！?/br>
    “我就能！”

    容歆沒想到她不過是很平常的一句問話，便引得兩姐妹爭執(zhí)起來。

    然窺一斑而見全豹，莫看只是笑笑地爭執(zhí)，甚至算不上口角，卻可從中看出姐妹二人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