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節(jié)
第121章 即便已經(jīng)死無對證, 但康熙是最不需要證據(jù)的人, 他是帝王, 他的寬容可以是無上榮寵,他的無情,也可以直接定人生死。 從前康熙寵愛德妃, 對她多有偏頗,但康熙這樣的帝王,寵愛永遠會控制在限度之內(nèi)。是以, 他連一聲吩咐也沒有, 便單方面在心中定了德妃的罪。 康熙顧及四阿哥胤禛、六阿哥胤祚以及十四阿哥胤禎三個兒子,不會正大光明的降罪于德妃,但他有更多的方法懲罰于她。 “皇上口諭, 皇太后懿慈, 對五阿哥胤祺教誨有致,圣躬請皇太后撫育十四阿哥胤禎,欽此!” 德妃烏雅氏抱緊懷中才兩歲的小兒子, 嘴唇顫抖,不敢置信地問:“梁公公,皇上、皇上怎會抱走十四阿哥呢?我是一宮主位, 怎么會不能教養(yǎng)自己的兒子呢?” 十四阿哥小小的孩子被她緊緊箍在懷中,不舒服地哼唧了幾聲。 而德妃這才反應(yīng)過來, 連忙松開手臂, 含著淚溫聲對十四阿哥哄道:“禎兒, 額娘的錯, 額娘太用力了?!?/br> 十四阿哥一個小孩子,情緒表達地直白,此時沒有了不適,見額娘紅著眼,頓時便有些手足無措。 梁九功疏離有禮道:“德妃娘娘,十四阿哥由皇太后教導,乃是恩典?!?/br> 德妃不敢哭出來教人以為她對皇太后不滿,甚至還扯起笑臉,恭敬感激地叩謝圣恩。 可她走到今時今日,絕不是那等坐以待斃之人,便又客氣地問:“梁公公,我想求見皇上,可否帶一句話?” “德妃娘娘所托,自然帶到,只是皇上會否見您,咱家也不能保證?!?/br> 梁九功深得皇上信重,比很多人知道的更多,然即便如此,他也始終保持謙恭,未曾失了規(guī)矩。 德妃是從乾清宮出來的,自然十分了解梁九功的為人,知道他說了會帶話,便一定會帶給皇上。 且她如今還不知皇上此舉乃是懲罰,仍極有自信會見到皇上。 然而德妃的自信很快便受到了打擊,她不止沒得到召見,康熙還下令,教她在永和宮中為淑貴妃佟佳氏抄經(jīng)祈福,無令不得出。 一個無期限的“抄經(jīng)祈?!?,與禁足無異。 偏偏皇太后一刻鐘也等不得,皇上的命令下了,當日便要將十四阿哥抱走,甚至除了奶嬤嬤,不允許十四阿哥原來的宮侍跟著。 雪上加霜,晴天霹靂。 德妃所有的自制力瞬間崩盤,眼淚控制不住地奔涌而下,抱緊小兒子不撒手,“禎兒、禎兒,額娘不能沒有你……” 德妃怎么也想不到,她小意溫存,費盡心力才爬到如今的位子,如履薄冰,卻還是只能眼睜睜看著兒子與她分離。 “禎兒……” 十四阿哥教額娘嚇到,也跟著哭了起來,一時間永和宮正殿被哭聲籠罩。 紫禁城中,后宮妃子的宮殿,通常要住一個主位娘娘以及多個低位妃子,其實是極擁擠的。 永和宮亦是如此。 低位嬪妃們在各自屋中,清晰地聽到皇上對德妃的禁足令以及正殿中的哭聲,皆是滿面慘淡。 而正殿內(nèi),皇太后宮中的老嬤嬤嚴肅道:“德妃娘娘,天色不早,老奴等人還要回寧壽宮復命?!?/br> 德妃依舊不愿放手,抱著十四阿哥悲戚不已。 老嬤嬤聲音冷硬,“德妃娘娘向來聰敏,不為十四阿哥考慮,也要為四阿哥和六阿哥考慮考慮,再不濟,也該想想,您如此,對您自個兒也是沒有半分好處的?!?/br> 德妃的哭聲一頓,手上的力道松了一分,寧壽宮的宮侍立即便抱走十四阿哥,也不管十四阿哥的哭聲,直接將其交到奶嬤嬤手中,徑直離開永和宮。 若說宮中對此時反應(yīng)最大的人是誰,自然是非六阿哥胤祚莫屬,然他經(jīng)了上一次的教訓,再不敢擅自跑到永和宮去,只心情一直陰郁難解。 四阿哥心情也不甚好,但他不是個情緒外放的,身邊又有個嘴巴不停的三阿哥,便分不出多少心神去煩惱。 遠在遵化的容歆也根本不關(guān)心德妃如今的下場,她最近發(fā)覺齊嬤嬤越發(fā)不愛動了,精神也不甚好…… 可是齊嬤嬤始終若無其事,太醫(yī)也并未有旁的診斷,容歆只得忽視胸口的憋悶,當作風平浪靜。 年底,京中傳來消息,康熙預備明年二月來遵化謁陵,圣駕降于行宮。 齊嬤嬤聽聞后,立即眼睛一亮,追問道:“太子殿下可隨皇上同行?” 容歆搖搖頭,“只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以及五阿哥隨同。” 齊嬤嬤眼中復又沉寂下來,良久,嘆道:“也是,皇上重視太子殿下,必是要教太子殿下坐鎮(zhèn)于宮中?!?/br> 太子的治國之道皆由康熙親自傳授,前幾年也有帶太子在身邊歷練之意,可自那年圍場之事后,康熙便果真如他所說再不允許太子輕易出京。 加之如今太子已可代為處理奏章,康熙又極信任太子,便更不會教太子與他一同離京。 莫說齊嬤嬤,便是容歆,這一年多未見到太子,心中也是難免生出些許思念來。 容歆看出了齊嬤嬤心情不甚好,也溫聲安慰了她,但絕對沒想到晚膳時齊嬤嬤會突然暈倒。 那一刻,容歆渾身都是冷的,靠著身體的敏捷才堪堪接住人。 容歆命人送齊嬤嬤回屋去,又請了太醫(yī)來為齊嬤嬤診脈,便是蘇麻喇姑過來,她也只勉力笑一笑,“嬤嬤,我這里亂了些,請您暫且自便?!?/br> “無事?!?/br> 蘇麻喇姑眼神擔憂地看著容歆,欲言又止。 許久之后,太醫(yī)診脈后走到容歆跟前,沉重地搖搖頭。 容歆扶住桌子,無力地問:“先前還好好地,為何突然就……” 太醫(yī)看了一眼蘇麻喇姑,見她微微點頭方才道:“并未突然病情加重,其實下官九月末診脈時,齊嬤嬤便是此等癥狀,只是未曾入五臟六腑而已?!?/br> 容歆難受地閉上眼睛,喃喃:“竟是那般早嗎?” “正是。當時下官診出之后,齊嬤嬤便請求下官不要告知于女官,下官……”太醫(yī)拱拱手,自責道,“病患百般懇求,下官只得答應(yīng)守密?!?/br> “可還有法醫(yī)治?” 太醫(yī)搖頭,隨后又道:“若是下重藥,齊嬤嬤興許會醒過來,只是壽數(shù)已盡,下官確實無能為力?!?/br> 成年人的苦楚便是,明明悲痛于面對生離死別,依然能夠理智地去應(yīng)對。 容歆甚至是平靜的,“齊嬤嬤還有多少時日?” “若是不下重藥,多則三五日,少則一兩日?!?/br> “倘若用重藥呢?” 太醫(yī)斟酌著答道:“不見得喂得下去是其一,如若真的喝下去,恐怕也就一兩日?!?/br> 一兩日,三五日…… 這個選擇可真是極好作出決定,可又屬實太難…… 這時,蘇麻喇姑對太醫(yī)道:“抓藥吧?!?/br> 太醫(yī)應(yīng)下,暫時告退。 蘇麻喇姑面向容歆,道:“太醫(yī)自是不敢對你隱瞞,此事是我點頭的?!?/br> 容歆苦笑,“我猜應(yīng)是如此。” 蘇麻喇姑念了一聲佛,隨即對她道:“生老病死,實非凡人之力可挽,你如今該想想,她還有何未盡的心愿,教她安心地去才是。” 容歆若有所思,片刻后看向炕上人事不知的齊嬤嬤,點頭道:“嬤嬤,我恐怕會暫時離開幾日,您照顧好您自己和十二阿哥。” “且去吧。” 容歆教人備了馬車,等到齊嬤嬤喝下藥之后,便帶著齊嬤嬤一同往最近的一處小村子行去。 約莫半個多時辰左右,躺在馬車上的齊嬤嬤悠悠轉(zhuǎn)醒,眼睛又渾濁轉(zhuǎn)向清明,“容歆……” 容歆立即回應(yīng),“是,我在?!?/br> 齊嬤嬤嘴角上揚,眼珠轉(zhuǎn)動,瞧著這一方小小的空間,問道:“這是去哪兒?” “您不是說不想一直待在行宮中嗎?我在山下的村子里買了一塊兒地,又請人建了幾間屋子,咱們?nèi)ツ莾鹤兹??!?/br> “你、你是何時準備的?”齊嬤嬤眼中有驚喜,側(cè)頭期望地看著馬車窗。 “前年到孝陵便著手安排了?!比蒽дf得極輕描淡寫,似是一件極小的事。 然而齊嬤嬤喜不自勝,拽著她的袖子問:“還有多久到?” 容歆將馬車窗微微打開一條縫隙,風雪吹進來,她立即又關(guān)上,對齊嬤嬤道:“我瞧見前頭有一片梅林,繞過去再行個一里路便到了?!?/br> 齊嬤嬤一聽,當即便道:“梅花可有開?帶我去見見吧?” 容歆只猶豫了一瞬便應(yīng)下來,叫侍衛(wèi)停下馬車,親手為齊嬤嬤批上大氅,然后便和侍衛(wèi)一同抱著齊嬤嬤坐到輪椅上。 天空中飄著柳絮一般的小雪,前方一片梅林,只十數(shù)棵梅樹,樹枝上紅梅點點,在一片銀裝素裹中顯得極為艷麗。 容歆推著齊嬤嬤行至梅林前,齊嬤嬤忽然道:“容歆,這么些年好似從未見你簪花,這紅梅極襯你,簪一朵教我瞧一眼可好?” 容歆抬頭打量了一圈兒,見有一枝垂下,抬手可得,便緩緩走過去,摘了一朵回來。 “嬤嬤,您為我簪可好?” 容歆半跪在輪椅前,遞上那朵紅梅。 齊嬤嬤接過來,顫顫巍巍地抬起手,輕輕簪在她耳上,欣喜道:“好,好……” 容歆輕輕觸了一下,玩笑道:“嬤嬤,可是人比花嬌?” 她一身雪白的兔毛披風,墨發(fā)紅梅,最是溫柔。 齊嬤嬤雙眼含笑道:“自然?!?/br> “我如今的歲數(shù),還能得您一句夸贊,盡夠我炫耀一二十年了?!?/br> 齊嬤嬤失笑,抬眼時隱約能在一片雪白中瞧見連綿的山,便問道:“那可是昌瑞山?” 容歆側(cè)頭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笑著點頭,“是。咱們在山下時并不覺此山高,如今離得稍遠些,竟是有些巍峨。” 齊嬤嬤定定地看了幾眼那山峰,在梅林搜尋一圈兒,指著正中一棵道:“我想長眠于此,日后也好伴著娘娘?!?/br> “好。”容歆果斷地答應(yīng)下來,又指著旁邊她摘過紅梅的一棵樹道,“那我便選這一棵梅樹。到時我將這一塊梅林也買下來,如若淺緗她們往后無處可去,便一并長眠在此處,一起陪著娘娘?!?/br> 齊嬤嬤沒有回答。 容歆抬起頭,一片雪正正落入她眼中,雪化成水,順著眼角滑落,消失在那一朵紅梅中。 兩個侍衛(wèi)見她們久久再無動靜,對視一眼,其中一人走上前,恭敬地詢問道:“容女官?” 容歆輕輕應(yīng)了一聲,自言自語道:“我活到這個歲數(shù),有生之年,恐怕也沒有旁的人能教我傷心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