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忽然憶起，便有此一問?！?/br>
    太子微微一笑，耐心地回答：“拳腳無眼，自是不能再如幼時那般玩鬧。”

    四阿哥專注地盯著他。

    他的視線過于直白，太子只得與他對視，無奈地問：“還有話要說？問便是，我若是能為你解答，自是不會隱瞞。”

    四阿哥問：“可還有旁的緣由？”

    太子沉默少許，誠實道：“稚童才只知用拳腳解決問題，等胤禛你再大些，便會知道，大人的世界，另有一套規(guī)則，其實不夠簡單明了，但所有人皆奉為圭臬?！?/br>
    四阿哥看了看他，又轉(zhuǎn)向大哥，良久，詢問道：“我想去那邊，太子哥哥呢？”

    太子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想去便去吧，我去慈寧宮向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問個安，便回毓慶宮了?！?/br>
    他說完也不等四阿哥回答，直接轉(zhuǎn)身出了阿哥所。

    而漸行漸遠(yuǎn)聽不到阿哥所的喧鬧聲后，太子才停住腳步，回頭。

    “殿下？”

    太子看著阿哥所的燈光，想象著里頭的喧鬧，良久，頭也不回地離開。

    其他人尚且有選擇的余地，他卻必須順著這條路一直走。

    第100章

    第二日, 大阿哥胤褆攜大福晉伊爾根覺羅氏行拜見之禮, 先是到乾清宮, 隨后再入慈寧宮, 待從慈寧宮離開, 才到生母惠妃的延禧宮中。

    容歆隨太子早早便出現(xiàn)在慈寧宮, 宮中兩個貴妃以及惠宜榮德四妃皆還未到，僅有幾個嬪位的妃子恭敬地候在慈寧宮正殿外。

    太子胤礽不與皇阿瑪?shù)暮箦鷤冏呓? 遂只客氣地問聲好便進(jìn)入偏殿等候。

    不足一刻鐘，三阿哥胤祉、四阿哥胤禛并五、六、七、八幾個阿哥來到慈寧宮，一同向太子問好。

    他們幾個皆是一臉的精神不濟(jì), 除三阿哥、四阿哥之外, 其他人還在偷偷地打哈欠，想必是昨晚上在阿哥所鬧得過了。

    太子轉(zhuǎn)了轉(zhuǎn)手中的茶杯，不經(jīng)意地問了一句：“酒好喝嗎？”

    五阿哥胤祺、六阿哥胤祚立即搖頭回應(yīng), 三阿哥扶額, 小聲嘀咕：“失策，忘了提點(diǎn)這兩個缺心眼兒的?！?/br>
    太子聽得清清楚楚, 放下杯子, 面上溫和淡了幾分, “是需要提點(diǎn)。且說說，都誰喝了？”

    五阿哥和六阿哥兩個自曝的互相對視一眼, 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垂頭認(rèn)錯：“太子哥哥, 胤祺/胤祚喝了?！?/br>
    太子平素待弟弟們皆友善, 但若是他們犯錯，他也并不視而不見，有時甚至頗為嚴(yán)厲，因此小阿哥們并不敢對他欺瞞。

    三阿哥低著頭起身，與他相差不多時動作的，還有四阿哥胤禛、八阿哥胤禩。與此同時，七阿哥胤祐左右看了看其他兄弟，也小心翼翼地站起來，試圖走進(jìn)隊列不顯得特立獨(dú)行。

    “胤禛？”四阿哥一向是阿哥們中頗為懂事的一個，然此時他也站起來，太子實難不驚訝，“你不勸阻，還跟著一并胡鬧？”

    四阿哥也不辯解，直接認(rèn)錯道：“胤禛知錯?！?/br>
    而三阿哥見此，立即上前一步，聽著胸膛道：“太子哥哥，您莫要怪胤禛，是我逼著他喝的?！?/br>
    太子微一抬眼，淡淡道：“站回去，該你的錯你也跑不掉?！?/br>
    三阿哥迅速倒退一步，回到幾個站立的阿哥們中。

    “胤祐?！?/br>
    “是?！逼甙⒏缌⒖烫痤^，緊張地看著太子。

    太子對著他，語氣稍和緩了些，“你到底喝沒喝？”

    七阿哥躊躇不定，六阿哥看不過眼他那個樣子，搶先道：“他沒喝，一直躲在角落里?！?/br>
    太子見七阿哥低著頭更準(zhǔn)備不吭聲，便又稍稍嚴(yán)厲道：“胤祐，你自己說?！?/br>
    容歆站在太子身后，眼瞅著七阿哥小手攥了又松，松了又攥緊，然后才低聲回了一句“沒喝”。

    而太子一聽七阿哥說“沒喝”，便道：“沒喝便沒喝，身為愛新覺羅子孫，怎能一味地只想要隨波逐流？坐回去，仔細(xì)想清楚?！?/br>
    “是?！?/br>
    “你們是皇子，生來便享旁人無可匹敵的權(quán)力，可以不事事循規(guī)蹈矩，但不能不知克制?！?/br>
    容歆看著太子如此一本正經(jīng)地兄長模樣，思及他私下里偶爾的少年心性，雙眼漸漸泛起笑意。

    太子并不知姑姑心中戳穿了他，仍然在認(rèn)真地提點(diǎn)幾個弟弟。

    忽而，容歆若有所覺地轉(zhuǎn)頭，便見蘇麻喇姑含笑站在門外，兩人四目相對，蘇麻喇姑沖著容歆輕輕一招手，然后便轉(zhuǎn)身。

    容歆便與太子說了一聲，退出了偏殿。

    蘇麻喇姑在偏殿的廊下等著她，一見她過來，笑道：“太皇太后知道太子殿下過來了，教我過來尋你。”

    容歆順手便挽住蘇麻喇姑的胳膊，語氣親近又隨性道：“若是知道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想見我，我到時便請人通報一聲了?！?/br>
    “那我便看不到剛剛那般情景了?！碧K麻喇姑慈祥地拍著容歆的手，“太皇太后若是知道了，定然會開懷?！?/br>
    兩人一進(jìn)入太皇太后寢殿，蘇麻喇姑便與太皇太后說了剛才偏殿的事情，太皇太后果然極高興，“太子是個好的，對兄弟們友愛，又不一味縱容。”

    容歆與有榮焉，面上卻極淡然。

    今日大福晉第一次以皇家兒媳的身份拜見，太皇太后極重視，小宮女為她梳妝，戴哪個發(fā)飾哪串朝珠，皆要經(jīng)太皇太后首肯。

    容歆瞧著太皇太后眼角眉梢難得的喜色，便討喜道：“太皇太后今日氣色極好，教這手巧的小宮女一梳妝，好似年輕了十歲?！?/br>
    太皇太后透過鏡子笑看著她，玩笑道：“她這手藝是好，倘若是你為我梳妝，恐怕會老上一兩歲還不止?！?/br>
    容歆頓時極不服氣道：“這術(shù)業(yè)有專攻，奴才若是能為您梳妝，定然是要好生聯(lián)系，決不能教這些小姑娘們比過去的！”

    “你當(dāng)我不知道你？當(dāng)初敏兒可是與我說了，你啊，哪哪兒都好，就是這手不靈巧，梳頭、女紅皆平平。”

    太皇太后提起訥敏的語氣，完全沒有訥敏剛?cè)ナ罆r，因康熙過于悲痛而生出的隔閡。

    如今對容歆也是，常常慈祥的像是個普通的老人，全不似那年教她跪在地上許久的威赫。

    這一切，皆因太子。

    容歆心知肚明，思緒一閃而過，面上則是羞窘道：“娘娘先前從未當(dāng)著奴才面說過這些，奴才還以為自己很是不錯。此時一自省，果然奴才能有今時今日，全是主子們?nèi)噬?。?/br>
    太皇太后妝發(fā)妥當(dāng)，起身。

    容歆想有眼色時是半分不落人后的，立即便扶住她右手臂，一個人便能穩(wěn)穩(wěn)地托住太皇太后。

    而太皇太后直接便握住她的手腕，大半個人皆靠容歆支撐，普通人不良于行恐怕難免影響性情，太皇太后卻是從始至終皆未表現(xiàn)出多少黯然之色。

    容歆是真的極佩服這個女人，覺得她了不起并不是因為尊貴和成就，而是心性實在非常人可比。

    一眾人出了內(nèi)室，康熙也來到慈寧宮，立即便走過來扶住太皇太后另一邊手臂，直至太皇太后坐下，這才松開。

    太皇太后等蘇麻喇姑為她整理了儀容，這才無視屋內(nèi)許多人，率先沖著容歆調(diào)侃道：“你倒也并非一無是處，這力氣極大也是個優(yōu)點(diǎn)?！?/br>
    容歆本欲回到太子身邊，此時卻不得不止住腳步，一臉不好意思的笑道：“奴才本該謙虛些，可要是謙虛了，還真就找不出什么好處了，便舔著臉應(yīng)下您的夸贊了?！?/br>
    太皇太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手指輕顫地虛點(diǎn)著容歆，“你這張嘴啊……”

    康熙晲了容歆一眼，笑著對太皇太后道：“雖然是個不甚討喜的人，不過能哄得您開心，也是大功一件。”

    這么多人皆瞧著她，容歆頗有種喧賓奪主的感覺，如芒在背，便趁著兩人心情皆好，狀似羞愧般，一福身，匆匆“躲”回到太子身后。

    她那般窘態(tài)，又引得太皇太后一陣笑。

    太皇太后是老祖宗，她心情好，旁人自然也要跟著笑，只是有多人是真心實意地笑，便不得而知了。

    但容歆確定，惠妃面上帶笑，眼中卻有幾分不虞，只不教太皇太后和皇上瞧見。

    大阿哥攜大福晉伊爾根覺羅氏向太皇太后、皇太后行跪禮，然后正式介紹大福晉給后宮諸妃以及皇子們認(rèn)識。

    伊爾根覺羅氏教人一看，便清楚是個溫柔的性子，對長輩們恭敬，對皇子們也和善。

    然大阿哥是個不甚懂得憐香惜玉的性子，步子大又急，介紹一個，還未等大福晉好生問好便指向下一個人。

    伊爾根覺羅氏初嫁過來，難免生澀，如此不免便有些慌忙，看向大阿哥的眼神，便不知不覺帶上祈求。

    大阿哥先前沒注意，及至轉(zhuǎn)到皇子們這里，才發(fā)現(xiàn)伊爾根覺羅氏的窘態(tài)，皺了皺眉，一副“女人皆是麻煩”的神態(tài)，放慢了速度。

    所謂“百煉鋼化為繞指柔”便是如此。

    容歆看著兩個年輕人的狀態(tài)，心里是祝愿他們夫妻能夠和樂的，畢竟已有了成為彼此最親密人的緣分。

    太子既是弟弟，也是儲君，自然優(yōu)先于諸阿哥。

    大阿哥引著伊爾根覺羅氏與太子互相問好之后，卻并未立即轉(zhuǎn)向三阿哥，反而頓了頓，又指著容歆向伊爾根覺羅氏介紹道：“這是容女官，我幼時養(yǎng)在宮外，便是她常來看我。我視她如長輩，和眾阿哥格格們皆尊稱一聲‘姑姑’。”

    容歆望向大阿哥，見他并不看她，便笑著推辭道：“不敢當(dāng)，該向大福晉請安才是。”

    雖說滿人貴族家庭有這樣的習(xí)慣，有地位的老仆連少爺小姐們也得敬著，但皇家不可同語，且大阿哥還是這般明明白白地說拿容歆當(dāng)長輩看。

    容歆，包括在場許多知道些內(nèi)因的人皆清楚，大阿哥恐怕是為了表明態(tài)度。

    但容歆不能直接應(yīng)了，她的身份，不足以教大福晉以晚輩的身份問候。

    然大福晉確實是個好脾氣的，見容歆婉拒之后，大阿哥卻依然未動，便沖她微微欠身，尊敬道：“容姑姑好，日后若是有不足之處，還請您多指教?！?/br>
    容歆看了一眼大阿哥，隨后擺手道：“大福晉言過了，倘若您日后有什么不清楚地，盡管教人來問便是。”

    大福晉乖巧地點(diǎn)頭。

    而大阿哥這才毫不猶豫地轉(zhuǎn)向三阿哥等人，大福晉立即便跟隨，并且將提前準(zhǔn)備好的禮物也一一送了出去。

    及至眾人差不多都與大福晉互相認(rèn)識了，太皇太后也有些倦了，便命大阿哥帶著大福晉隨惠妃回去。

    眾人紛紛告退，太皇太后卻又叫住容歆，道：“你再留一會兒，陪我說說話。”

    容歆自然不敢推辭，立即上前扶住太皇太后的手臂，而康熙也極自然地扶住太皇太后，顯然也暫時不準(zhǔn)備離開。

    今日的主角，本該是大皇子夫婦，也可包括惠妃吶喇氏，然卻是容歆搶足了風(fēng)頭。

    淑貴妃和鈕祜祿貴妃走得快，位低些的后妃私底下眼神交換，然榮妃宜妃等高位妃子卻沒那么多的顧忌，一出了慈寧宮門，便有人戳惠妃的痛處。

    榮妃馬佳氏故意道：“早年啊，咱們這些老人還是庶妃時，都要敬容女官三分。有些人以為仁孝皇后去了，便可不將容女官當(dāng)回事兒了，卻不想，不知太皇太后和皇上看中她，連皇子們也是敬重有加……”

    德妃烏雅氏沒見過多少仁孝皇后在時的光景，倒見過容歆代掌鳳印那幾年的風(fēng)光，但她封妃晚，當(dāng)然不敢響應(yīng)榮妃得罪惠妃，便慢慢走得稍遠(yuǎn)些，好不教她們帶及她。

    而宜妃郭絡(luò)羅氏這幾年受寵比不得德妃，卻比惠妃和榮妃強(qiáng)上許多，自然不怕得罪惠妃。

    因此，榮妃話音一落，她便也跟著感嘆道：“也是容女官人品德行好，否則哪會得阿哥們真心敬重呢？惠妃jiejie說是也不是？”

    惠妃瞥了幾人一眼，倒未失了儀態(tài)，勾唇諷道：“你們倒是總記著伏低做小時的模樣，難免教人以為，是天生小家子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