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阿哥不能跟著一同去活動筋骨，整日里煩躁非常；太子坐得住, 每日里按部就班地讀書，晚宴時才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 向外邦展示所謂大清繼承人應(yīng)有的風(fēng)采。

    然而再如何粉飾太平, 這一次的巡幸塞外也有草草收場的趨勢, 再加上大清與沙俄的雅克薩之戰(zhàn)取得勝利，議和會談即將在京城召開, 因此康熙只得結(jié)束巡幸，預(yù)備啟程回宮。

    準(zhǔn)噶爾部使者們在康熙決定結(jié)束巡幸前, 再次以敷衍的水土不服為由向康熙請辭離開。

    康熙便是對他們有所懷疑, 也不能在此時強(qiáng)留他們, 還得爽快地答應(yīng)放人, 并且設(shè)宴送行。

    容歆聽說今晚的宴席沒有蒙古的格格們出席, 想了想便也沒有跟著太子同往, 畢竟如今的她和剛來熱河的她, 知名程度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太扎眼了些。

    “女官。”雪青聽了她的理由, 忍笑道, “我倒是覺得，自從那個準(zhǔn)噶爾使者對您暗示傾慕之后，您這渾身上下的氣質(zhì)都較從前更顯朝氣了。”

    容歆：“……”

    雪青掩嘴偷笑，“先前行宮的小宮女們總覺著您德高望重，見著您都小心翼翼地，這一番，可不是就帶著您下了那高不可攀的高臺嗎？”

    德高望重、高不可攀……這樣的褒義詞容歆私心里并不想受，“三十多歲又如何？依然正當(dāng)年?！?/br>
    雪青對這話倒是極認(rèn)可地連連點(diǎn)頭，“您說得正是，咱們這種活法兒，我瞧著可比出宮嫁人強(qiáng)多了，又不必受那生育之苦……”

    她說到“生育之苦”，聲音低落，想必是又想起了訥敏。

    容歆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佛家有轉(zhuǎn)世輪回之說，娘娘已去了這么多年，興許早就有了新的開始，咱們只顧著太子和自己便是?！?/br>
    “若是娘娘能順從本心，過她想過的日子便好了?！?/br>
    “也未嘗沒有可能?！比蒽灶D了頓，又道，“娘娘進(jìn)宮之后還長了幾年個子，正好你提醒了我，我得勸一勸太子，日后他大婚，不必急著生育，否則身量未長成，難保孩子不會如承祜阿哥那般……”

    雪青趕緊呸呸兩聲，急道：“您可千萬不要說這般不吉利的話，若是傳出去，再治您個大不敬之罪可怎生是好？”

    容歆神情淡淡道：“當(dāng)初娘娘的意愿，我不能阻攔?？商邮悄凶?，與娘娘當(dāng)時的不得已大不相同，晚兩年生育又有什么妨礙？”

    訥敏當(dāng)年要是不生，很大可能不會年紀(jì)輕輕便香消玉殞，可她必須得生。

    太子成婚之后如果不能盡快得子，對他也有極大的影響，但壓力更大的，其實(shí)還是未來的太子妃。

    要不說這世間女子生而艱難呢……

    不過容歆相信，以太子的心性堅(jiān)韌，太子之位穩(wěn)固和子嗣康健，他定然是選擇后者。

    擇日不如撞日，容歆當(dāng)晚便與太子說了此事。

    而太子也果然不出容歆所料，斟酌片刻后便道：“胤礽便是仍有許多不足，但無需靠子嗣去鞏固太子之位?！?/br>
    “是，您日后定如皇上一般，是個教子孫孺慕崇敬的父親。”

    太子含笑點(diǎn)頭，晃了晃手中的書，“所以，姑姑，可不可以教我再讀一會兒？求知若渴?！?/br>
    容歆立即變了臉色，冷酷無情地拒絕道：“學(xué)海無涯，書囊無底，讀不盡的。您還是早些就寢為好?！?/br>
    “就知道您不會同意?！碧庸首鳠o奈地長嘆一聲，起身道，“我這便歇下，姑姑也回去休息吧?！?/br>
    容歆面無表情道：“我便是回了，也會有人代我看著您，偷偷起來讀書是不能成的?！?/br>
    “姑姑，胤礽在您心中便是這般言行不一之人嗎？”

    容歆一雙眼睛鷹眼似的緊緊盯著太子，嚴(yán)肅道：“小孩子皆有任性之時，倒算不上言行不一?！?/br>
    她越說越繃不住臉上的神情，眼睛里盛滿笑意。

    太子亦是如此。

    ……

    第二日早晨，容歆收拾妥當(dāng)從帳篷中出來，便有一侍衛(wèi)來到她跟前，道：“容女官，準(zhǔn)噶爾部的使者一大早便等在前頭，說是想要與您告別?！?/br>
    這一片是康熙和幾個皇子的營帳，旁人未通報(bào)無召見皆不可隨意進(jìn)入，所謂的前頭，離太子的營帳甚遠(yuǎn)。

    且那里來往之人眾多，想必布日古德等她的事情，早已傳遍了……

    風(fēng)流韻事若是擱在一個男人或者有這方面想法的女人身上，都是一件美事，可在容歆這兒，就完全是個麻煩了。

    那侍衛(wèi)見容歆不答，便又詢問道：“容女官，您若是不見，我這就去回了他？只是他說，要等您至卯時末，恐怕會教諸位大人們撞見?！?/br>
    聽聞和正正好好撞見當(dāng)事人是兩碼事。

    容歆原本懶理的心收了收，對不住拿眼睛偷瞄她的雪青道：“你先去太子那兒，我去去就回?！?/br>
    雪青滿眼促狹道：“您不必著急，慢些也無妨。”

    容歆瞪了她一眼，警告道：“少在太子跟前說些有的沒的，否則看我不罰你。”

    雪青絲毫不怕，還催著她趕緊去，否則越發(fā)耽誤時辰。

    容歆沖著她的背影哭笑不得，然后才轉(zhuǎn)身去前頭見布日古德。

    她行至目的地附近，遠(yuǎn)遠(yuǎn)地便看見布日古德的身影，然他一側(cè)身正對著她，容歆頓時便止住腳步，心中生出幾分躊躇起來。

    布日古德是個長著大絡(luò)腮胡子，高大粗獷的男人。

    可現(xiàn)下看著容歆，向她走來的男人，面上干凈無須，雖不說多英俊，但五官深邃、棱角分明，是個極英武的年輕男人。

    而布日古德停在容歆面前，不甚習(xí)慣地摸著下巴，問道：“你們中原女人都喜歡小白臉兒，如何？”

    他好似對“小白臉兒”有什么誤解……

    容歆一時間沉默下來，隨后果斷表明她的態(tài)度：“使者大人所謂的中原女人喜好，倒是與我不相干。”

    “那小子竟敢騙我？！”

    容歆耳朵一動，懷疑地看著布日古德，“那小子？”

    布日古德馬上收起怒意，專注地看著容歆，道：“并不重要，我來是想問你，可愿意跟我回準(zhǔn)噶爾部？我愿意娶你為大婦?！?/br>
    “謝謝使者青睞，不愿意！”容歆毫不猶豫地拒絕。

    如若果真一往情深，她絕非那等在意背井離鄉(xiāng)從而猶豫不決之人。

    可容歆從未想過嫁人不說，也完全不喜歡布日古德，更何況他這傾慕之心來得莫名其妙，憑甚動搖她的心？

    而布日古德聽她所言，神情中不見意外，依然一副對容歆極好耐心地模樣道：“我這幾日聽說了些你的事，你是大清太子身邊的女官，已經(jīng)在皇宮中呆了十幾年了?！?/br>
    “使者見諒，但請容許我稍稍糾正一下，是二十一年，跟你的歲數(shù)是一樣的年頭?！?/br>
    布日古德噎住，終于沒好氣道：“你看起來也不過二十多歲，何必總拿歲數(shù)壓我？”

    容歆心道，再如何夸她，她也堅(jiān)定如初。

    布日古德似是感受到，控制不住地向前踏了一步，見她瞬間后退遠(yuǎn)離，方才停下腳步，控制著情緒道：“中原人皆心機(jī)深沉，大清太子和那個大阿哥身后的爭斗肯定會牽扯到你，你若是與我走，興許還能全身而退?！?/br>
    人皆說家丑不可外揚(yáng)，容歆當(dāng)即便維護(hù)道：“使者不了解大清，不了解太子殿下和大殿下，還是不要妄言?！?/br>
    “是不是妄言，你們都清楚?！辈既展诺露⒕o容歆，“你這樣外表柔弱內(nèi)里卻極剛強(qiáng)的女子，我不信你甘愿待在那樣的牢籠中，你難道不想見見草原上的風(fēng)光嗎？”

    容歆從前什么沒見過，反倒是如今這一切，都是她未體會過的，倘若如他所說，她不是更該留在太子身邊見識一番？

    而此時，越來越多的人從不遠(yuǎn)處路過，容歆實(shí)在是懶得再跟他掰扯這些，直截了當(dāng)?shù)溃骸岸嗾f無益。使者這一遭回準(zhǔn)噶爾，想必你我也不會有機(jī)會再見，我今日便祝使者們一路順風(fēng)，恕不遠(yuǎn)送?！?/br>
    她說完便一福身，欲告辭離開，不想布日古德幾跨步又擋在她面前。

    容歆克制地說：“使者大人，這是大清的地界兒，望您牢記自己的身份。”

    “若是在蒙古，我早便搶你回去了?！?/br>
    說得她好似是個物件兒，容歆瞬間不虞。

    “這多好？幾次見你都笑得像個假人似的?！?/br>
    容歆神色淡淡地抬頭瞥了他一眼，腳步一轉(zhuǎn)準(zhǔn)備繞過他，又被一把七八寸的帶鞘短刀擋住。

    布日古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隨手一扔，短刀落入容歆懷中，“送你了?！北泐^也不回地大踏步走開。

    容歆握著刀柄拔出些許，見刀柄和刀刃連接處還有些暗紅色血跡，又插了回去，看也未看離開的人一眼，徑直離開。

    而回到營帳，容歆只隨意地將布日古德送的短刀塞進(jìn)她的包裹里，再不去管，然后便去了太子那兒。

    太子正待在他的營帳中讀書，見容歆進(jìn)來，一句好奇的話也沒有，只笑道：“姑姑，一起用早膳吧？有您愛喝的豆腐湯?！?/br>
    容歆沖著他微微一笑，回道：“那我便恭敬不如從命，陪您用些?！?/br>
    兩人皆不提那個過客一般的人。

    第95章

    鑒于布日古德帶來的影響, 容歆直到鑾駕啟程時, 才再次隨太子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

    人們看著她的眼神, 亦如容歆這些日子預(yù)料的那般充滿好奇和探究，而在一眾含有深意的眼色之中，唯獨(dú)一人尤為特別。

    那就是索額圖。

    容歆覺得，索額圖看見她時，瞪了她一眼……

    她這般想, 上了太子轎輦之后便這般說了。

    太子聽得她所言，向書試探的手一頓，在車輦上正襟危坐起來, 一本正經(jīng)道：“姑姑想必是看錯了, 索大人怎會作出如此不雅之態(tài)？”

    容歆深表懷疑，畢竟索額圖可不是那般有風(fēng)度之人。

    而在容歆口中不怎么樣的索額圖，此時正對手底下門客道：“容歆此人, 便是一心向太子，也絕非我同道之人?！?/br>
    那門客是個中年男人，眼神精光一閃, 作出個手起刀落的動作：“大人，可要……”

    “若非考慮利害關(guān)系, 你當(dāng)我會容下她這樣深受太子信任之人活著？”

    門客卻道：“先前太子殿下年幼，需得有人在宮中護(hù)佑，不得不留；可如今她對您的威脅已是大過她的用處, 何必再忍之？”

    “她在宮中太特殊, 輕易不可動?！彼黝~圖直視前方, 似是能透過數(shù)輛馬車看到容歆，“我重回如今的職位不易，不能為了一個女人跟太子再生嫌隙，且皇上也不會允許。”

    “皇上可是與她……”一個男人對女人難以想象的容忍，實(shí)在是不得不教人想歪。

    “你家中妾室若是和旁的男人有瓜葛，你會毫不在意？”

    門客想起近些日容歆和那準(zhǔn)噶爾男人的傳聞，略過此念，道：“咱們神不知鬼不覺地動手，皇上和太子如何能發(fā)現(xiàn)？”

    索額圖冷冷地看了門客一眼，“毓慶宮里動手腳，你竟然以為不會被發(fā)現(xiàn)？”

    門客一慌，忙解釋道：“學(xué)生是說，毓慶宮看似鐵桶一般，實(shí)則并非如此。這世間人性從來不堪一擊，尋到其軟肋，總能為您所使?！?/br>
    “前些年，毓慶宮每隔一段時間便會換一個人，你以為真的是太子殿下用著不趁手嗎？”索額圖漸有怒意，“你若是無法為我獻(xiàn)計(jì)，我要你何用？”

    “大人息怒！”門客慌張無比，迅速轉(zhuǎn)動大腦，想出一個不算新鮮的法子，“您希望太子更仰賴于您，削弱容歆對太子的影響，可想法兒牽制住她。她的父母兄弟就在您手中，豈不是極方便行事的。”

    “那個女人六親不認(rè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