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清緊緊抱著木劍睡著，容歆又稍作了一會兒，才出了噶禮家，徑直到和容盛約好的茶館。

    那茶館在讀書人中極出名，連牌匾都帶著一股書香氣，容歆直接來到二樓的包間，容盛已經(jīng)等在那里，而陪同之人……是戴鵬。

    都是熟人，容歆便選了個視野好的椅子坐下，開門見山道：“若單為了容盛訂婚便給我遞消息，有些過去抬舉了，我忙，免了那些寒暄的話，直說便是。”

    戴鵬此時已經(jīng)將近而立之年，經(jīng)的事多也穩(wěn)得住，見她如此直接地問，便道：“府里關(guān)心七阿哥，但皇后娘娘薨了，女眷不便再遞牌子進宮探望，遂想從您這兒得知少許，以慰藉大老爺大夫人掛念憐愛之心?！?/br>
    容歆一聽，便道：“七阿哥一切皆好，且身體康健，待再過幾年讀書識字，總有機會得見?！?/br>
    戴鵬又問道：“那皇上待七阿哥……”

    容歆沒回他，而是透過窗子看著一樓，那有一年輕俊秀、溫文爾雅的書生在書生中間極為與眾不同。

    而戴鵬見她不答，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笑道：“竟是納蘭性德公子，據(jù)聞有不少閨秀仰慕于他，去年他因病錯過殿試，許多人因此惋惜，如此風(fēng)采，女官移不開視線也不為奇?！?/br>
    容歆收回視線，雖然確實風(fēng)采卓絕，但她只是念佛，不喜歡大腦門兒。

    第42章

    容歆在宮中多年, 居高位，養(yǎng)尊處優(yōu)，且未曾婚配, 較同齡生育過的女子年輕許多不說, 周身氣質(zhì)也如玉石般溫潤不俗。

    戴鵬眼神中頗有些感嘆，暫時拋開那些利益現(xiàn)實, 真心實意道：“可有為自身打算過？你手握宮權(quán)縱使風(fēng)光, 卻也如履薄冰，更何況圣上立新后是早晚之事?！?/br>
    原本一直未說話的容盛也道：“jiejie, 不若出宮吧, 想嫁人便嫁人，不想嫁人我也可以照顧你，總好過深陷兩難之中?！?/br>
    容歆看向兩人, 神情緩了緩，笑問：“待皇上立下新后，鳳印交還，我自然便可閑下來, 常陪在七阿哥身邊, 日子想必是極好的?！?/br>
    她若無權(quán)無勢，一個獨身女子在宮外的生活絕對不會比宮內(nèi)強。

    政務(wù)的壓力和訥敏的去世，教康熙這個年輕帝王性格變得有些反復(fù)無常, 但他到底不是暴虐君主, 便是有時頂撞幾句也不至于隨時有性命之憂。

    “jiejie……”容盛還欲勸。

    容歆搖頭, 溫聲道：“不必多言, 我心中有數(shù)。倒是你，訂婚之人可是如你所愿？”

    容盛面上微紅，點頭。

    “這是福氣?！比蒽⒆郎系狞c心推向容盛，“不過成婚不必著急，再晚兩年也可?！?/br>
    “爹娘還催著我早些成親，不過我聽jiejie的。”容盛又滿眼期待道，“到時jiejie能來嗎？”

    兩年后……可說不準(zhǔn)。

    遂容歆也未給他期待，而是道：“便是我不能觀禮，心中也是祝福的，到時jiejie送你一份禮?！?/br>
    “我并不在意賀禮，只希望jiejie能好?！?/br>
    容盛并未長歪，容歆心中欣慰，想到這其中定有戴鵬教導(dǎo)之功，便又向他誠懇道謝：“盛兒這幾年，勞煩戴大哥了?！?/br>
    戴鵬立即謙道：“容盛是好孩子，大人也越加信重于他，便是無我，日后也不會差了?！?/br>
    他提起索額圖，容歆不置一詞，而此時，一樓突然響起一陣喧騰——

    “好！”

    “甚妙！”

    “好詞！”

    “……”

    容歆稍加關(guān)注，得知是那位納蘭公子寫了一首詞，引得眾人紛紛贊嘆。

    不過有戴鵬的話在先，她也不想教人誤會，便隨意的一指窗下，對戴鵬道：“今日正好見著納蘭家的公子，不若代我問學(xué)士大人一句，來找我前，可有想過，為何皇上將五阿哥養(yǎng)在噶禮大人家中？”

    “再問一句?！比蒽б会樢娧?，“七阿哥還小，而皇后娘娘一直盼著赫舍里家能有如納蘭公子這般的好兒郎，可能盼到？”

    “這……”戴鵬可不敢似容歆一般說話，頓時語塞。

    容歆不懂權(quán)謀，卻也知道很多東西的存在皆有利弊，赫舍里家和索額圖的存在，對目前的七阿哥來說，是利，不可由她做主切斷。

    所以容歆又道：“赫舍里家到底是后族，又是七阿哥的外家，血脈親情斷不了，急于一時不若從長計議?！?/br>
    話便說到此，想必那些慣常心思多的大人們必定會深思細(xì)想，若是越加以為她心計極深忌諱一二，也算是意外之喜。

    ……

    容歆從宮外返回，一日便忙過一日，期間康熙欲御駕親征平三藩之亂，眾位大臣們力諫數(shù)次，乃止。

    年節(jié)的各種慶典因為三藩之亂再三縮減，年后容歆便輕松許多，外頭的動亂并未影響到她，她只管自己的差事不出問題，偶爾應(yīng)付一下康熙的垂詢。

    而五阿哥和滿了周歲的七阿哥皆有了大名，胤褆和胤礽，皆有祝福之意，帶著康熙帝這個父親對兒子的期望，福也，安也。

    六月初六，康熙帝下旨，欲立嫡子胤礽為皇太子，命禮部擇吉日舉行建儲大典。最后選定的冊封吉日為十二月十三日，恰好為已殤嫡長子承祜的生辰。

    立儲并非單純因為對元后和七阿哥的喜愛，還有諸多歷史政治因素，皆為穩(wěn)固皇權(quán)而為。

    戰(zhàn)亂起，政權(quán)不穩(wěn)，便是宮中諸人也不免浮躁，更何況恐怕有人故意而為之……

    容歆近幾日因為馬佳氏即將生產(chǎn)，接連出入后宮之中，便在夾道聽了個正著。

    “公公，您別……萬一叫人聽見可怎么辦？”

    “怕什么，我都踩好了，這個時候不換崗，也沒人經(jīng)過，快讓我親香親香。”

    “我怕得很……不能去您那兒嗎？”

    “宮中不許對食，若是回我屋里，看見的人更多，我也跟著倒霉，怎么讓你享福？”

    女子未出聲，那“公公”又啐道：“都是那個容歆，若不是她，咱們這些人不說光明正大，也不至于這般偷偷摸摸?！?/br>
    “不是皇上和皇后娘娘下令的嗎？”

    “你知道甚？皇后娘娘那時可沒有精力，那容女官看著一副清高模樣，背地里沒準(zhǔn)兒早就侍奉過皇上了……嘿嘿……”

    此時日頭西斜，幽長的夾道上空無一人，陰影籠罩整條夾道，極陰沉、壓抑。

    容歆面無表情的夾道中，聽著一墻之隔的兩人行茍且之事，說大逆不道之話。

    她身后的雪青及幾個宮女太監(jiān)一臉驚嚇，瑟瑟發(fā)抖不止，卻教容女官一個冷漠的眼神嚇得不敢動彈，也不敢出聲。

    而那兩人還以為旁若無人，衣服窸窣，口中仍在繼續(xù)說——

    “若真有這種事情，宮中可瞞不住，這話可不敢隨便說，要是傳到容女官耳朵里，我跟您都得倒霉?！?/br>
    “就算傳過去，跟你我有何關(guān)系？私下里多少人都這么說呢?！?/br>
    “??？真的？”

    “不過是隨皇后陪嫁進宮的丫鬟，還代掌鳳印，你道小主們心里沒有不適？”

    “容女官能力出眾，我聽姐妹們說，皇上恐怕早就有心立七阿哥為太子，為了他才用的容女官暫理后宮?！?/br>
    “你這嬌兒可真傻，七阿哥是嫡子沒錯，但只他克母這一條……”

    夾道這一側(cè)，膽小些的宮女再也支撐不住，直接軟在了地上。

    容歆冷厲的眼神從墻壁上收回，冷笑一聲，抬起腿徑直向前，卻并未如先前計劃往儲秀宮去，而是站在夾道路口，聲音極平靜道：“將穢亂宮闈之人，拿下。”

    “是?！?/br>
    兩個太監(jiān)低低地應(yīng)了一聲，立即躬身往往剛才聽到聲音的地方去拿兩人。

    雪青覷著容歆的神色，小心出聲：“女官，恐污了眼睛，不若直接送進慎刑司……”

    容歆未動，似乎并未動氣，極平和道：“慎刑司自然是要送的，可我也得見見，這般英勇之人是誰?！?/br>
    不多時，兩個小太監(jiān)擒著一對衣衫不整的太監(jiān)宮女來到容歆面前，兩人并不似先前說話時那般囂張，一見到她便跪在地上慌亂求饒。

    “容女官饒命?！?/br>
    “奴婢再也不敢了……”

    那宮女聲淚俱下的求饒，突然指著太監(jiān)道：“女官明鑒，奴婢都是被逼得，奴婢不愿意的，求女官饒了奴婢?！?/br>
    太監(jiān)約莫不曾想她翻臉不認(rèn)人，立即便與她互相指責(zé)起來。

    “呵……”容歆禁不住嗤笑一聲，退后一步，對雪青道，“叫他們安靜些?！?/br>
    “是。”雪青立即上前，一人給了一巴掌，“閉嘴！”

    容歆沒想到她上去便甩巴掌，甩巴掌不說，還沒經(jīng)驗弄疼了自己的手。

    片刻，她無視雪青偷偷揉手心的動作，冷聲對那二人道：“我向來是不動私刑的，但你二人方才大逆不道之言，我聽不得。”

    訥敏苦熬兩日，竟敢還妄意七阿哥克母……

    容歆心中一絲玩笑之心皆無，眼神冷漠的看了兩人一眼，扔下一聲“掌嘴”，便背過身去。

    這次是太監(jiān)動的手，容歆耳邊聽著兩人凄厲的慘叫聲，慢慢轉(zhuǎn)著佛珠，心中默念：不聽不聽，啞巴念經(jīng)……

    第43章

    宮令女官在夾道中掌嘴了兩個宮人。

    前腳那兩個犯錯的宮人剛被送進慎刑司, 后腳這個消息便傳遍了后宮。

    至于緣由，容歆只向外透露了穢亂宮闈這一項，但僅僅這一項, 在宮中已是極嚴(yán)重的事情, 更不要說兩人當(dāng)場被容歆抓到了衣冠不整的不堪之幕。

    其余內(nèi)容，容歆盡皆回稟給康熙一人, 甚至包括揣測她與帝王之間關(guān)系存有曖昧的話, 她客觀冷靜的好似一個局外人一樣說出來。

    “放肆！”康熙怒不可遏地拍桌子，“枉朕還嚴(yán)令禁止虐待奴仆, 這些刁奴, 如此不知好歹，竟然敢妄議朕和皇子，死不足惜！”

    容歆雙手交握置于小腹前, 對他的怒氣并無反應(yīng)，目光只落在康熙書案前一塊兒方磚上，出神。

    “查！朕倒要看看，究竟有多少人心思叵測不愿意朕立太子！”

    梁九功沒有聽到容歆的回應(yīng), 偷偷瞧了一眼圣上的面色, 立即小聲提醒道：“容女官？容女官？”

    容歆抬起頭，眼神瞬間清明，躬身道：“奴才遵旨?！?/br>
    梁九功遵皇上口諭讓慎刑司嚴(yán)刑逼供, 容歆則是順藤摸瓜, 拔出蘿卜帶出泥, 未曾放過任何一人。

    許多人并不知道她和梁九功查的是什么, 因此宮中人人自危，也有些諸如馬佳氏這樣膽大的，自詡與容歆有幾分情分，便過來詢問。

    容歆一句“若是未做過虧心事，寬心便是”便敷衍了過去。

    太監(jiān)在她耳邊回報，還牽扯出了兩位庶妃時，容歆正陪著七阿哥在學(xué)步，聽后，臉上溫柔的笑容未變，只淡淡道：“知道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