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管事許雋被驅(qū)攆出宅子后，原先附隨他的傭仆陸續(xù)換過，許彥卿捎信至京城府內(nèi)，請(qǐng)來老管家趙伯幫攜，縱是許母有再多異

    議，此時(shí)也不再聲響。

    京城許府是她回不去的黃粱夢(mèng)，那里的人皆令她莫名心存敬畏。

    趙伯確也有些手段，臘月時(shí)已命傭人動(dòng)手撣塵，刷墻換窗，打掃宗祠，早早置辦齊全年貨，行規(guī)有條不紊，進(jìn)退妥宜，

    令主仆上下漸贊口不絕。

    明兒是大年三十。

    許彥卿端坐桌前聽趙伯稟事，地央大銅火盆燒著旺燃的炭，映的牖上喜鵲登枝窗花透滿鮮紅。

    大哥彥昭也在，趙伯正在講二姨奶奶鴉片癮已戒除干凈，整日里跟著請(qǐng)進(jìn)門的女先生讀書識(shí)字，可謂廢寢忘食，房里燈

    亮半夜不歇。

    “就沒提過吾一趟？”許彥卿喜怒雖不形于色，嗓音卻漸冷淡，趙伯努力想了半晌，實(shí)事求是說：“確定未曾提起過，我

    倒在她面前說起二爺兩回，只聽著卻不語！”

    “長(zhǎng)本事了！”許彥卿把手里筆往桌面一扔，約定讓她戒掉就速來見他，這可好，戒是戒了，人竟遲遲不見動(dòng)靜。

    怎想出那種法子逼她戒煙，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明明如花美眷近在咫尺，他卻過著苦行僧的日子。

    趙伯老來人精看透他的不郁，諫言道：“女孩兒做錯(cuò)事本就臉皮薄，雖改正了那羞愧心卻一時(shí)難解，二爺男子漢大丈

    夫，不妨主動(dòng)搬回房，更顯你胸襟寬闊，有包容之態(tài)啊。”

    “不可能！”許彥卿蹙起濃眉，笑話，攸關(guān)他身為丈夫的信諾和尊嚴(yán)，豈能輕易就算罷。

    彥昭噙起嘴角，眼里含幾許笑意，倒沒想到二弟是屬鴨子的，煮熟了嘴硬。

    又聊了會(huì)話，彥昭由許錦推出書房，見謝芳站在廊前，邊看院里怒綻的梅花邊等他，天寒風(fēng)大，臉頰凍得通紅，聽見動(dòng)

    靜忙跑過來，謝了許錦，自己推著輪椅行在青石板道上。

    彥昭回首打量她會(huì)兒，語氣很溫和：“怎見你比初嫁來時(shí)倒瘦了許多？”

    謝芳抿起嘴兒笑：“不好麼？二姨奶奶就瘦得極好看，我羨慕她有那樣的身段兒?！?/br>
    彥昭默少頃，淡淡地：“我喜歡你胖些，不要刻意的去學(xué)誰?！?/br>
    謝芳羞澀的“嗯”了一聲：“大奶奶常燉膳湯給我滋補(bǔ)，哪里瘦的下來。”

    彥昭明白馮氏的良苦用心，是想讓謝芳早些開枝散葉誕下子嗣，他卻覺她年紀(jì)太小，過兩年生育最恰宜。

    “其實(shí)你不必”話還未說完，桂喜和丫頭手里捧著梅花枝迎面走著，見到他忙過來招呼。

    彥昭摒退謝芳和丫頭，只看著她笑問：“還不打算去見二弟？他憔悴了許多！”

    桂喜沒想到他會(huì)說這個(gè)，眼眸微睞，頰腮泛起紅暈，低聲回話：“要見的?！?/br>
    “那就好，別讓他等的心涼了！”彥昭想想又道：“還記得那枚銀鍍金鑲寶點(diǎn)翠牡丹戲鳳的簪子麼？”

    桂喜點(diǎn)頭，自然記得，是二老爺離京時(shí)送她的，卻被她拿去同珍蘭換了生膏子，后來其它首飾都被退還，唯獨(dú)缺了此

    物。

    彥昭看透她心思：“這簪子是故去母親的遺物，二弟輕易不示人，更況送人。那晚他收了回去，你若喜歡再問他罷！”

    第一零捌章年時(shí)節(jié)

    年三十，窗外的黎明是蝦子青。

    遠(yuǎn)遠(yuǎn)有只雞啼，便似約好般，接二連三嗷嗷呼應(yīng)，都能想像出它們臉紅脖子粗的模樣。

    這是鄉(xiāng)下莊上養(yǎng)肥送來的數(shù)十只，性野悍斗，rou嫩緊實(shí)，強(qiáng)過街市采買的許多。

    趙伯給每房各送了只拴在院里，皆有小廚房，打鳴聽厭了，紅燒或清燉悉聽尊便。

    桂喜早起已洗漱過，換了杏子紅襖裙，坐在妝臺(tái)前，由著兩個(gè)丫頭伺候，上月新買來的，聽話，會(huì)看眼色，其中名喚小

    翠的，梳一手好發(fā)髻。

    趙媽掀簾回說：“許錦來了。”

    話音落，許錦已走近前拱手見禮，又道：“二老爺遣我來問姨奶奶、討身今日可穿的衣裳?！?/br>
    桂喜站起拉開櫥柜，擇了簇新的棉袍馬褂交給許錦，想想抿唇問：“二老爺一切可好？”

    許錦笑嘻嘻地眨眼：“一人一口說不準(zhǔn)，姨奶奶不妨親自去看，就曉得二老爺好不好！”

    “滑頭！”趙媽笑罵，要給他吃毛栗子，許錦連跑帶溜的去了。

    桂喜默少頃，朝趙媽道：“把院里那只雞殺了燉湯罷，大老爺說二老爺近日有些憔悴，待他晚間回房來喝！”

    “早該如此！”趙媽頓時(shí)喜上眉梢，真真皇帝不急急太監(jiān)，連忙出房尋人殺雞抹喉嚨，特吩咐放血時(shí)仔細(xì)些，要收拾的干

    凈，二老爺歡喜這個(gè)。

    高門大戶年節(jié)最重祭祖，許宅里專僻出個(gè)坐東朝西的廳房，內(nèi)設(shè)黃龕供奉祖宗牌位，多由許母和彥卿兄弟幾個(gè)在首主

    祭，奶奶們伺奉，其它子孫按輩廊前排站。

    桂喜謝芳這些姨奶奶地位卑微，已站退到院里吃風(fēng)等候，忽聽有人傳來了，紛紛左右讓開條道，許母由大奶奶馮氏攙扶

    著率先走在前。

    自那晚事后，許母一直稱抱恙在房不出，晨昏定省也停了，桂喜隔了數(shù)月還是首見她，原白凈豐膄很富態(tài)的太太，卻消

    瘦下來，臉上皮rou松垂，漾著泛油花的黃，眼神也無往昔光彩，萋萋黯黯，總顯得受了委屈。

    后跟的是許彥卿，推著坐輪椅的彥昭，他穿一身艾綠云紋鑲滾湖色寧綢長(zhǎng)袍，外罩玄色貂鼠毛馬褂，如常的儒雅瀟

    灑。

    桂喜驚睜地看他清梧背影，莫名有種恍然隔世的感覺，確是許久沒見了，油然而升的欣喜摻著些酸楚，說不清道不明的

    滋味。

    許彥卿收回眼角余光，冷哼一聲，傻傻呆呆的，竟沒半毫表情，是徹底把他忘記，過河拆橋的白眼狼！

    祭祖畢都往許母房去賀年喜，許彥卿等幾兄弟象征性地拜過，說些恭敬話就撤了。

    老姨奶奶、奶奶和姨奶奶還有后輩子孫則等在明間，輪流進(jìn)去跪拜領(lǐng)壓歲錢，至桂喜時(shí)，許母僅看她一眼，并未多問甚

    麼。

    用過晚飯已是彩霞滿天。

    桂喜回到自己屋里，大銅盆里燃著通紅的炭，小翠和小嬋湊在一起在玩解連環(huán)，遂問二老爺可曾回來過麼？

    小翠搖頭，過來要伺候著解斗篷，桂喜道還要出去，命她把雞湯盛在甌內(nèi)裝進(jìn)食盒里，待備妥當(dāng)，隨手拎一盞蓮花燈出

    門，穿園過院直往許彥卿的書房走。

    他不肯回來見她，那她就去找他好了。

    他說過有些歡喜她，她也有些歡喜他，其實(shí)不是有些了，她覺得自己很歡喜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