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節(jié)
當年的雙姻草,是鳳如青自己去青沅門取的。青沅門掌門痛失愛子,施子真卻還要他門中至寶,為入魔弟子塑身,青沅門掌門如何能不遷怒。 可按照青沅門掌門的為人,若是不讓他見一見要取他門中至寶的弟子,若是換一個人去,他絕不會給。 可是穆良猜到了很多,卻從未料到,到如今得知了小師妹尚在人間,還做了黃泉鬼王,施子真仍舊沒有放棄為她塑身的念頭。 “師尊,以身塑身,若成還好,若敗……”若敗仙骨必折。 折了仙骨,便是折了畢生修為,一切從頭來過,即便是施子真根基極佳,也需得再在人間耗費上千年。 施子真微微擰眉,他不想談論這個,這對于他來說太過羞恥難忍。可他又怕穆良在未成之前告訴鳳如青,按照她那種性子,施子真想想就頭疼。 穆良如今已經(jīng)為神,能夠看出他身有異樣是他意料之中,只是他沒想到這么巧就碰見了,還被穆良這么直白的戳破。 他頓了頓,微微嘆息了一聲,只好實話實說,“天界有我昔日故友,我知你二師姐和你在天界過得尚可,即將繼任天帝的太子,也不是庸碌之輩,天界會越來越好?!?/br> 穆良微微動容,施子真又道,“你小師弟因為本體原因,注定與飛升無緣,但他好歹有個懸云山。” 話說到這里,穆良也都明白了,四個師弟師妹當中,唯有鳳如青不在山門。 “黃泉鬼境,不是什么好地方,女子屬陰,更不宜久住,”施子真說,“她功德厚重,始終無法更進一步,無非是魂不附身?!?/br> 穆良眼眶微濕,他總見施子真冷漠如冰地說生死有命,修道如何,全看自己造化,旁人無法插手。 可穆良心魔之時他四處奔走,荊豐身體缺陷他也尋了數(shù)不清的方式助他修為更進。 穆良一直不太理解他不飛升的緣由,若是為天下蒼生,便分明是飛升才能更好的為蒼生造福。 到如今他才懂,懂他說的是什么意思。 他大弟子二弟子在天界過得很好,小弟子注定與仙道無緣,因此準備把懸云山留給他。 唯獨三弟子走了邪路,卻也歪打正著,積攢了足夠塑身融魂的厚重功德,不曾離失本心,所以他不惜以身塑魂,意欲助她成神。 穆良突然間就覺得羞愧難言,一向溫潤儒雅的眉目微微扭曲。 “可師尊你……” “我有把握,”施子真說,“已經(jīng)快成了,你不必掛心這個?!?/br> 施子真羞于再多說一個字,起身道,“我先回山,你若閑暇便回去看看,荊豐也十分想你?!?/br> 施子真出門之后,穆良眼角蕩開了一片紅,外面的天色因為他的心情變得陰暗,涼風乍起,山雨欲來。 穆良聽到了樓下人家在嚷著要下雨了,收衣物,只嘆這天氣如此多變,方才還是艷陽,如今卻乍然陰沉。 他們不知這并非是天氣多變,而是人間雨神在強忍落淚。 有很多事情,其實穆良都知道,他做得不對,做得不好,他的抉擇造就了如今的他,可他卻在施子真這一份重逾尊師,乃至重比親緣的抉擇之下,難以抬頭。 這世間什么是大愛,又什么才是小愛?這兩種感情其實從不曾沖突。 這個界限其實從來都是世人賦予,并沒有擇選哪一方,就比較正確之說。 只可惜他明白這個道理太遲。 施子真回到山中,徑直進了焚心崖,他窩在根本完全不符合他身量的石室里面,懷中抱著他師尊給他留下的靈囊,舔了舔嘴唇,有些嘴饞。 他幾乎從沒有過這樣的時候,都是今天吃了那個甜膩的小點心,才會這樣。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再過些時日,怕是連這個制式的廣袖袍也遮不住了。 施子真微微嘆了一口氣,卻還是用靈流溫養(yǎng)灌溉,他確實是有把握的,只是要溫養(yǎng)出一個能夠容納真神的身體,他就必須要把這雙姻草再在內(nèi)府中多放置一些時日,日夜不停地溫養(yǎng)才行…… 施子真最后還是沒忍住,在入夜之后去了一次山下靈谷殿,沒有找到制成的食物,便只好拿了一些食材,回了懸云殿自己去煮。 當然了,第二天靈谷殿并沒有發(fā)現(xiàn)這少量食材的丟失,施子真夜里蹲在自己寢殿后面,用靈泉煮東西吃的事情,就像他之前給鳳如青煮湯一樣,誰也不會知道。 而鳳如青凌亂的心緒,睡了一覺之后,第二天早上起來總算緩解了一些。 一大早的,宿深便來了黃泉,帶了許多半妖。他要同鳳如青一起去與眾家仙門一起對戰(zhàn)熔巖獸。 這是嚴格意義上他們第一次迎戰(zhàn)熔巖獸,因為近兩個月,駐守在熔巖之下的修真者,遭遇了那些素日看上去只是在熔巖中蹦蹦跳跳的熔巖獸的襲擊。 鳳如青早就料到了,隔了這么多個月熔巖獸才襲擊,倒是還讓她有些詫異。她曾經(jīng)在冥海之底一次次遭遇襲擊,知道這東西會不斷的擴展地盤,不斷的去吞噬融化周圍一切的生物,乃至植物。 它們會模仿很多東西,所有一切他們吞沒的東西。 鳳如青一大早的被宿深從被窩抱出來,雙臂自然環(huán)上了他的脖子,在他下顎親了親。宿深抱著鳳如青洗漱,鳳如青任憑他擺弄,只是笑瞇瞇地看他。 宿深長的是真的好,很懂情趣,嘴甜,會討人開心,床上床下都讓鳳如青很滿意。甚至很多時候,他還會給鳳如青帶一些驚喜的禮物。 鳳如青被他伺候著穿好了陰魂龍袍,半跪在床上和他交換纏綿的深吻。 待到兩個人氣喘不已地分開,宿深才貼著鳳如青耳邊道,“我這幾日妖族有些事情脫不開身,今夜好好的伺候jiejie。這會時間不夠了,我用手,一樣會很舒服?!?/br> 鳳如青瞇了瞇眼睛,不由得笑了一聲,“我看起來有那么急不可耐嗎?” 宿深知道她重欲,但他很喜歡,他們非常的和諧,宿深年歲淺,原本還怕鳳如青嫌棄他黏人,鳳如青纏著他需要他,他開心得要死。 “沒有,是我急不可耐,”宿深胡亂地親吻她,“我用嘴也行?!?/br> 鳳如青按住他抓著自己腰封的手,點了點他的嘴唇,“外面妖兵鬼兵都等著呢,你給我弄完,怎么用這張嘴去發(fā)號施令?” 宿深從不在情事上羞澀,連第一次的時候也不顯生疏,卻還是不由得被鳳如青說得面紅耳赤。 她親了親宿深形狀顏色都姣好的唇,“走吧,既是同修真界一同合作,去晚了不好。” 宿深點了點頭,兩個人整理好了,帶著一眾妖兵與這段時日鳳如青召到的、那些死于民間戰(zhàn)亂的士軍組成的鬼軍,浩浩蕩蕩的朝著天裂之處去。 鬼在白日畏光,鳳如青便以鬼氣為他們遮蓋出一片暗色的天幕。她與宿深并駕齊驅,宿深專門尋了通體雪白的妖馬,與她的黑泫骨馬相配,但無論誰,離著多遠,第一眼看到的絕對是鳳如青。 她周身鬼氣纏繞,卻身披暗紅色的長袍長發(fā),容色艷烈得如同這濃黑當中的一抹殘血,笑起來令人難以移開視線,不笑的時候煞氣沖天。 尤其是此刻,她微微側頭,與宿深不知說著什么,眉目帶笑,神色散漫,脊背筆直地坐在黑泫骨馬之上,手上提著不見一絲反光的黑沉長刀,身后是一眾訓練有素整齊劃一的,隱沒在鬼氣當中的鬼兵,每向前一步,無聲無息,可撲面而來的邪煞之氣,簡直沖得人心肝發(fā)顫。 相比起來,宿深在她身旁,就像一張濃墨重彩的畫作之上,用以襯托的寥寥一筆。 正道修士,向來不與邪煞為伍,歷屆的黃泉鬼王,雖然也因為生死輪回難免與修士們有所往來,卻也不會同修士們并肩作戰(zhàn)。 妖族魔族,更是一直都是正派修士歷代宿敵,可在面對天裂現(xiàn)世的如今,他們漸漸摒棄根深蒂固的芥蒂,逐漸開始了合作。 不過這種合作,必得是黃泉鬼王鳳如青在場。妖族從不與其他門派私下往來,魔族更是,在修士路過魔族時不設障礙,已經(jīng)是他們最大的善意。 但只要鳳如青在場,這千萬年來冰火不同爐的幾族,竟也能夠和平共處,雖然依舊涇渭分明地站在兩個不同的地方,中間無形地隔著楚河漢界,卻是千萬年來從未有過的和諧了。 鳳如青一到,正道修士也有許多看了過來,其中不乏仰慕甚至是傾慕的眼神。 也不知是從何時,私下里都傳開,黃泉鬼王風流成性,不僅鬼境爬床的艷鬼無數(shù),在妖族魔族,乃至人族和修真界,甚至是天界都有相好。 且她這些相好,分手之后無一不飛黃騰達,前任雨神就是直接飛升。 更何況她本人又美艷至極,性情酷烈卻對情人格外的溫柔,見她每每與妖王說話便知。 因此,四海之內(nèi)想要與她好上一場的各族,都不在少數(shù)。 鳳如青自然不知這些,宿深卻是知道的,他忍受不了那些人看著鳳如青的眼神,簡直讓他脊背汗毛倒豎。 鳳如青眼中哪有這些,她到了之后,凌吉也帶著魔族很快趕到。 魔族向來殘暴嗜血,但也不知凌吉用的是什么辦法,如今的魔族一個個小綿羊似的,甚至距離凌吉近了一些,有些都會rou眼可見的兩股戰(zhàn)戰(zhàn)。 凌吉到了,上前來與鳳如青打招呼。 他白天在烈日下銀光不顯,卻也看上去與人完全不同,甚至不能用美來定義。他生得就不像個人,尤其是那雙橫瞳,冰冷殘暴,卻又無辜靈透。 還有就是他尖利繁雜的鹿角,鳳如青絲毫不懷疑,任何一種猛獸對上他,都會被他的鹿角輕而易舉的貫穿撕裂。 “大人?!绷杓挷欢?,總是客客氣氣地對著鳳如青躬身。 鳳如青也習慣了他這樣子,點了點頭,接著便下了黑泫骨馬,收斂周身鬼煞之氣,朝著修真者的方向去交涉。 此刻修真界來了的人也不少,這次施子真沒來,組織統(tǒng)領眾修真者的是懸云山焚心崖長老,荊成蔭。 昨夜因為熔巖獸突然襲擊而受傷的弟子已經(jīng)送走了,不過很多焦糊甚至被燒得只剩下架子的帳篷,還是能夠看出昨夜戰(zhàn)況慘烈。 鳳如青對荊成蔭說話還是很客氣的,畢竟小時候她與荊豐到處野玩,也沒少讓他逮住。 荊成蔭肅穆得像個剛出土的旱魃,但他其實面冷心軟。仔細想來,他當年除了關住荊豐與她,倒也并沒責罰得厲害。 “荊長老?!兵P如青微微躬身拱手,“荊豐沒來?” “護送昨夜受傷的弟子回師門了?!鼻G成蔭蓄了點胡子,在下巴上,山羊似的,和他不過三十的樣貌十分不符。 但他眉心豎紋很深,是經(jīng)年皺眉所導致,他神色頗為復雜地看向鳳如青,昔年的懸云山弟子,如今卻是鬼境之王,這與修真入山,還真是背道而馳。 他不知當年發(fā)生了什么,施子真和穆良都不告訴他,但他知道施子真是親手誅殺了入魔的她。她能從極寒之淵那樣的地方爬出來,神魂未散,也是造化。 而到如今,他這個昔年的師叔,也不得不稱她一聲赤焱大人。 “赤焱大人昔年在冥海之底與熔巖獸日夜交手,定是最熟悉這些畜生的,”荊成蔭說,“這些畜生生于熔巖,如魚難離水,卻又為何能夠夜奔幾里發(fā)起攻擊?” 鳳如青卻搖頭,“它們并非魚難離水,”鳳如青說,“我早說與各派弟子,要隨時警戒,它們能模仿它們吞噬過的一切,夜奔數(shù)里并不稀奇?!?/br> 荊成蔭眉頭皺得死緊,“那若照如此說,熔巖現(xiàn)世,置之不理數(shù)月,豈不是放任一群比妖魔獸還要變化多端的猛獸在山上?” 鳳如青奇異地看了他一眼,“這我早說過啊?!?/br> 荊成蔭一噎,確實有弟子曾提過鬼王告誡,只是連守數(shù)月,熔巖除了悄無聲息、緩慢至極地蔓延之外,并無攻擊,弟子們一時間放松了戒備…… “而如今熔巖獸的能力與在冥海之底時也不同,”鳳如青又朝著這些修士的頭上澆了一桶冷水,“據(jù)我觀察,熔巖腐蝕的程度提升了數(shù)倍,在冥海之底,沾染上身,頂多重傷,不至殞命?!?/br> 荊成蔭眉頭能夾死飛蟲,沉吟了片刻又問,“那若熔巖獸不主動發(fā)起攻擊,我們難道就坐以待斃?” 鳳如青搖頭,“它們早就發(fā)起攻擊了,不是一直在擴展地盤么,不過它們也不能離開熔巖太久……” 鳳如青觀察了一下地上焦糊的土,還有碎裂的、硬干成灰炭的熔巖獸殘尸,也皺了皺眉,又補了一句,“至少目前是這樣?!?/br> 自從天裂開始,眾人一開始的慌張過后,便忙碌著四處壓制躁動的妖魔,荊成蔭目力非常人能及,他望著遠處山巒之上鋪陳開的一片赤紅。 那片赤紅已經(jīng)悄無聲息地覆蓋了兩座山巒,想到那上面跳動的、看似無害的各種游魚,竟是如此兇悍的猛獸,他心中升起濃重的憂慮。 鳳如青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想了想安慰道,“熔巖大地不比極寒之淵,無法以九真伏魔陣封印?!?/br> “說不定哪天天裂的熔巖流盡,這場災難就停止呢?!兵P如青輕飄飄道。 荊成蔭側頭看她,她又嗤笑一聲道,“這本是人間早該面對的浩劫,若當真是天要亡我們,又豈是人力能夠阻擋……” “荊長老,我們無法阻止熔巖彌漫,只能盡力而為,減緩這熔巖彌漫的速度。” 這將是人間萬物的戰(zhàn)爭。 荊成蔭氣悶又心緒蒼涼,鳳如青又道,“荊長老要弟子們準備迎戰(zhàn)吧,我們可以不坐以待斃,但需要有人去引熔巖獸攻擊。” 鳳如青說,“修真界身法再快的修者,也不能保證從熔巖之上折返,這只有我能夠辦到。” 荊成蔭神色難言地看著鳳如青輕松,甚至是散漫的神色,半晌鄭重說道,“赤焱大人功德厚重,經(jīng)年奔走人間,如此為蒼生,天道自會為大人鋪路。” 鳳如青不習慣這種恭維,也不想再和荊成蔭說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