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你們分開了，做回了師兄妹，jiejie能不能給我個機(jī)會？”

    宿深用自己最拿手的招數(shù)，裝出最動人惑人的模樣，帶著引誘，可怕是除了看著他眼睛的鳳如青，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這份裝里面，分量最重的是他自己看不到的誠懇。

    鳳如青將他眼中的情緒和此刻的情緒都看得分明，將手從他懷中抽出，伸手摸了摸他的頭。

    像他還是孩童身量時那樣。

    “宿深，”鳳如青嘆息一聲，實話實說道，“如今四海風(fēng)雨飄搖，我心亦然，我并無意許誰一生?！?/br>
    第124章 雜魚鍋·上

    鳳如青說的話很明白, 宿深眼睛里面的亮光一點點的暗淡下去。

    屋內(nèi)寂靜得兩個人的呼吸聲都可以聽見，鳳如青將手抽回來，朝后靠著軟塌, 視線落在無聲跳動的燭光上面, 不再看他也不再說話了，態(tài)度十分明確。

    宿深有很多話想問，可千言萬語，最終都抵不過那一句“風(fēng)雨飄搖，無意許誰一生”。

    宿深心中有怨, 明明他那么早就認(rèn)識了鳳如青, 甚至早就和她結(jié)下了婚契，可到如今，距離他們相識才不到百年，她便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那么多, 已經(jīng)變得連情愛都疲于給與。

    宿深蹲在鳳如青的床榻之前, 看了她許久，最終還是無聲地離開。

    鳳如青在他終于走后，伸手摸了摸桌上的湯盅，已經(jīng)冷了, 湯上面也已經(jīng)凝結(jié)，不適合再入口了。

    她懶得起身去床榻, 便索性裹著被子，在這軟榻之上縮著躺下，舒舒服服的睡覺。

    夢里一如既往的溫暖舒適, 不知道是不是距離魔界很近的原因, 鳳如青夢中場景和感受, 都比平時要逼真清晰。

    一夜好眠, 第二天早上起來，鳳如青才洗漱好喝了點水，宿深就已經(jīng)到了殿外。

    “jiejie，你起了嗎？”宿深說，“今日下的大雪，外面卻不冷，我?guī)闳タ春猛娴??！?/br>
    宿深聲音頗為歡快，鳳如青聽著倒是有些意外，還以為昨天明確拒絕了他，他得消沉幾天。

    “起了，”鳳如青低聲道，“進(jìn)來吧。”

    宿深進(jìn)門，今日披了一身雪色狐裘，擁著他精致的眉目，氣色越發(fā)的好。

    他進(jìn)屋之后，解了狐裘散了身上涼氣，這才朝著鳳如青方向走來。

    他坐在桌邊上，接過鳳如青給他倒的熱水，捧在手心喝了一口，對著鳳如青笑著說，“今日是除夕，我安排了一整天的行程，jiejie昨夜睡的可還好？”

    鳳如青仔細(xì)觀察了一下他眼中神色，確認(rèn)他沒有強(qiáng)顏歡笑，這才稍稍放心，頗有興致地問，“哦，是嗎，什么行程？”

    “jiejie只管跟我來就是，”宿深說著，催促鳳如青穿外衣，還嫌棄侍女伺候的速度慢，親自上手給鳳如青穿衣穿靴。

    鳳如青被他拉著，先是吃了十分精致多樣色香味美的早膳，而后兩個人一同擁著狐裘，去了妖族后山峽谷賞雪。

    宿深帶了法器，可以屏蔽風(fēng)雪的綾羅傘，撐開之后，他們這一片便成了無形結(jié)界，雪中烹茶飲茶，都是宿深親手弄的。

    峽谷之下時不時便會出現(xiàn)風(fēng)雪旋風(fēng)，還有一汪經(jīng)年不斷的溫泉瀑布，熱氣蒸騰而上，煙嵐云岫如夢似幻，雪旋風(fēng)纏著霧氣，在陽光下色彩斑斕，看得人眼花。

    鳳如青站在至高處，如站在云海之上，看大雪紛飛萬物寂靜，賞遠(yuǎn)處人間裊裊煙火，心境疏闊。

    宿深一直安靜地陪著鳳如青，親手為她烹茶，為她添衣，為她隔絕風(fēng)雪。

    鳳如青心情十分的好，站在法器的結(jié)界之內(nèi)，對宿深道，“那邊就是人間，這個位置是廣安國，塑州?！?/br>
    宿深驚訝，“jiejie竟對人間如此熟悉？”

    鳳如青笑笑，“這有何稀奇，我常年四處跑，這天下哪里不死人，哪里不是黃泉？”

    宿深說，“我還是第一次見有人如此喜歡人間。”

    鳳如青心情好，話就多，“人間是萬種因果的映照，也是所有輪回的源頭。”

    宿深微微側(cè)頭，聽鳳如青說，鳳如青耐心道，“無論是妖族，神族、魔族還是修真界，一切因果的由來，都在人間?！?/br>
    “修行是為修成人形，長生不死，說到最后，也不過是為了活，”鳳如青說，“高于人族的存在有很多，甚至一個小小的邪祟都比人族厲害?！?/br>
    “可這一切，都離不開人族?！兵P如青說。

    宿深還是不懂，于是問鳳如青，“可人族朝生暮死，太脆弱?！?/br>
    鳳如青笑笑，“可他們千秋萬代，生生不息?！?/br>
    宿深似有所悟，卻又有些迷茫。

    鳳如青語氣低緩，當(dāng)真如一個長者在引導(dǎo)小輩，“人族雖然壽數(shù)短暫，卻七情俱全，又是繁衍最強(qiáng)的種族。反之，妖族，魔族甚至是神族，都鮮少能夠子嗣繁盛。修真者更是無論修的何種功法，活上幾百年乃至上千年，卻也幾乎不會延續(xù)子嗣，對修行者來說，有了后代就會動搖道心?！?/br>
    宿深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身為半妖，且如今能力強(qiáng)悍，難免會對于體內(nèi)帶著九尾狐族的血脈自傲，確實妖族各方面優(yōu)于人族，尤其是年歲，宿深想要反駁，卻找不到反駁的話。

    確實如同鳳如青所說，妖族魔族乃至神族，都繁衍能力低微。

    鳳如青淡笑著，端著茶盞喝了點，伸手敲了下他的頭，“你想，為何墜落的神族能夠憑借殘害人類來修行”

    “因為人類最好拿捏，”宿深說。

    鳳如青卻淡笑搖頭，伸手朝著宿深伸出手，宿深不明所以，反應(yīng)了一會，才將手遞在鳳如青手中，鳳如青抓住宿深的手，讓他展開掌心，在他手心慢慢勾畫。

    “這里最高處，是修真界，這里是魔族，這里是妖族，”鳳如青將手掌四面的高處都畫出來，而后指著正中心，問宿深，“這里你知道吧?！?/br>
    “人族?！彼奚钫f。

    “這條線，是修真界的靈脈，”鳳如青又畫，“這條線，是妖魔族的山脈，你知道他們?yōu)槭裁慈辑h(huán)著人族而居，即便是他們有種族優(yōu)勢，人族無可對抗，卻也世代劃地而居，不得進(jìn)犯人族么？”

    宿深搖了搖頭，鳳如青捏住他掌心最凹陷，也是最低的部位，手掌在上面拍了一下，說道，“生機(jī)?！?/br>
    鳳如青說，“人族是生機(jī)。”

    宿深如醍醐灌頂，瞬間通透。

    “看似人族最弱，”鳳如青松開宿深的手，“實則我們，甚至天界，都是依靠人族生機(jī)而活啊?！?/br>
    宿深看著遠(yuǎn)處rou眼難辨的炊煙，本來因為鳳如青抓著他手的旖旎心思漸漸淡去，隨著鳳如青的視線看向這遼闊天地，心中一時激蕩不已。

    “所以妖族的傳承中，要我們維護(hù)人族?！彼奚顐?cè)頭看著鳳如青，“所以jiejie哪怕身為黃泉鬼王，也在到處為人族出力，不止是為功德。jiejie已經(jīng)勘破了萬物輪回，卻為何還沒有飛升成神？”

    鳳如青聳肩，“誰稀罕飛升，到哪里不都是一樣，”鳳如青抻了個腰，轉(zhuǎn)頭對宿深道，“雪停了，我們回去吧?！?/br>
    兩個人從山上回到宮殿，正午便開始準(zhǔn)備起了年節(jié)用的餃子餡料，宿千柔和燕實去巡視妖兵訓(xùn)練，只有鳳如青和宿深兩個，窩在妖王殿里面包餃子。

    “我聽聞凡間有將糖或者棗子包在餃子里頭，誰吃到了便寓意著一年都會很順利?！彼奚钫f，“我們也包些吧?！?/br>
    鳳如青“嗯”了聲，手下笨拙地?fù){皮，看著人家弄得很簡單，卻不料自己上手，這手就只能當(dāng)腳用了。

    兩個人磕磕絆絆地弄，最后快要下午的時候，才弄好了，索性也不等夜里，直接煮了祭五臟廟。

    煮好了餃子，宿深又命人弄了許多菜，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囊淮笞雷?，只有鳳如青和宿深坐在桌邊，在一屋子溫暖的熱氣和飯菜香氣當(dāng)中又燙了酒。

    “jiejie，娘親要入夜才回來，就我一個人陪著jiejie過年，”宿深說，“jiejie別嫌棄。”

    鳳如青笑得開懷，夾了個露餡的餃子吃了，不在意地聳肩，“其實我也沒有過過多少次年節(jié)，就我們兩個挺好?！?/br>
    在人間的時候，她活命就不錯了，年節(jié)倒是能多弄到一口吃的，進(jìn)了懸云山，每一天都像是過年，至于死了之后，又從極寒之淵爬上來，后來就只有白禮陪她過過二十年。

    鳳如青對這人間的東西十分喜歡，卻也并沒有什么執(zhí)念，宿深十分懂得讓人舒心，鳳如青很喜歡這樣安靜溫馨的氣氛。

    宿深一直低聲說著很多的趣事，鳳如青也撿著黃泉中好玩的事情說了些。談到如今天下的形勢，還有未來冥海真的干涸之后，會面臨什么，宿深不懂的就問，鳳如青都很耐心地給他講。

    兩個人都喝了不少，到最后，餃子里面的東西都被鳳如青吃到了，她不傻，兩個都是宿深夾給她的，宿深耍了心機(jī)，做了記號。

    鳳如青很高興，是真的很高興，宿深讓她很放松，等到吃飽喝足了，她又在屋子里，指點宿深劍法。兩個人不帶劍氣，只耍劍招，用的也不是佩劍，是凳子上拆下的木板。

    叮叮當(dāng)當(dāng)對戰(zhàn)到熱汗蒸騰，這才停下。

    “你剛才那里，用木板沒事，但若用軟劍，便還是出招太急，發(fā)揮不出最強(qiáng)，”鳳如青用木板挑著宿深的手臂，指點他，又走到他身后，擺正他出招的動作。

    宿深照著練了幾次，鳳如青滿意點頭，“就這樣，我其實也不太會教，都是打出來的經(jīng)驗，”鳳如青說，“你能明白就好?！?/br>
    宿深擰了布巾，本是想要遞給鳳如青，但見她端著水杯喝水，便一咬牙，單膝跪在榻上傾身，用布巾去給鳳如青擦汗。

    鳳如青微微向后躲了下，抬頭看向宿深，宿深湊得很近，專注地擦著，兩個人都微微氣喘，氣氛無聲地升溫。

    宿深擦了鳳如青的臉，到脖頸的時候，鳳如青伸手，“給我，我自己來?！?/br>
    宿深遞過來了，卻沒有松手，鳳如青按在了他的手背上。

    她正要拿開，宿深卻又用另一只手按住她的手，沒有讓她退開。

    他開口，聲音低沉纏綿，“jiejie……”

    鳳如青沒有應(yīng)聲，宿深湊得很近，身上散發(fā)出的香味讓人聞著有些頭暈，他慢慢低下頭湊過來，鳳如青抬頭看著他沉溺的模樣，在最后他的唇即將要觸到鳳如青的唇的時候，鳳如青還是偏開了頭。

    宿深有些挫敗地弓著脊背，半跪在軟塌上，聲音幽怨，“jiejie，我哪里不好……”

    “我雖然現(xiàn)在能力不及你，可我妖族如今實力也不算弱，來日冥海河干，天裂現(xiàn)世，我妖族任jiejie驅(qū)策，與鬼境共存亡……”

    宿深太聰明了，他誘惑人的時候，從來不止靠美色，不止靠他們九尾狐族天生的魅惑，他將妖族與鬼境捆在一起，言明今后都聽鳳如青的話。

    這對于日后天裂現(xiàn)世，確實是個很難抗拒的誘惑，換做是誰，都不可能不動心。

    鳳如青也動心，為宿深的各種可愛小心思，為他這狡詐當(dāng)中隱藏的真情和懇切，只是她還是不想讓宿深連個后悔的機(jī)會都沒有。

    畢竟選妃在即，宿深說不定真能夠在選妃宴上看中妖族，那樣才是兩全其美，她的這點心動，給不出宿深要的一世相伴。

    鳳如青對于情愛秉持的態(tài)度，從前尚有些許執(zhí)著，如今只愿隨波逐流，畢竟真情難得，更難負(fù)。

    因此鳳如青只是偏著頭說，“夜深了，我該回去了。”

    宿深氣息凌亂地看著鳳如青，鳳如青側(cè)身躲開他，正要從軟塌上下去，卻突然間感覺到手背上被guntang砸到。

    她有些驚訝地側(cè)頭，就見宿深眼淚大顆大顆的落下來，噼里啪啦的朝下砸。鳳如青還沒遇見過這種求愛不成就哭鼻子的人，一時間不知道怎么應(yīng)對，宿深借著她愣怔的機(jī)會，伸手抱住了鳳如青脖子。

    “jiejie……還不到百年，”宿深聲音哽咽，“我才剛剛長大，我早就喜歡jiejie，可jiejie如今心已涼薄，這不公平?！?/br>
    宿深眼淚朝著鳳如青脖頸里頭滾，“早知道……早知道當(dāng)初我就不借你妖丹，讓那人王直接死了，這樣你也不會欠鬼王人情，就沒有后來這些事了嗚嗚嗚……”

    鳳如青半仰著被宿深抱著，聽著他胡言亂語的哭笑不得，“你說什么胡話?！?/br>
    宿深感覺到差不多了，在鳳如青要推開他的時候，松開了她，接著下了地，哭著抱住了自己的膝蓋。

    白光一閃，鳳如青再看他，便見他已經(jīng)變成了小小的一個，從袍子里面拱出了個水淋淋的小臉，塌著一對狐耳，身后綻開雪白蓬松的狐尾，像個毛球一樣委屈吧啦的枕著自己的小手臂哭起來。

    鳳如青：……

    她撓了撓頭，她對著宿深成人的樣子尚且能夠抗拒，能夠理智地思考，但是對上這么一個毛團(tuán)子，她是真的沒招。

    “你……”鳳如青坐在軟塌邊上，對上宿深的小臉，看了看他大得過分，還泛著淡淡銀光的狐尾，簡直不知道說什么。

    “要點臉吧，好歹也是個妖王?！兵P如青對上他水汪汪的眼，無語地笑，“你還能變這么小呢？”

    宿深只是默默地抱著自己哭，狐耳的耳尖透著血色，微微顫動。他知道鳳如青最受不了什么，他為了達(dá)到目的，向來無所不用其極，變成小不點算什么，要他學(xué)奶音他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