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jié)
“我們到了,”弓尤就只說了一句話,聲音便有些變調(diào),但他沒再開口,鳳如青也沒有再開口,兩個人就這樣無聲地相擁著。 他們到了,真的到了冥海之底,真的到達(dá)了人魚族棲息的地方,真的過了水天之境,抵達(dá)了天裂之下。 一句話,便足以說明一切。 鳳如青抬起雙手,回抱住弓尤,輕輕地在他的脊背上摩挲,并沒有她昏死之前那種黏膩的血腥觸感,而是一片冰涼膩滑的料子。 鳳如青靠在弓尤的肩頭,看著這間粗制濫造的屋子,心里不若夢境中一樣情緒繁雜濃重,而是一片平靜安逸的湖。 好久,弓尤才放開了鳳如青,同她視線相對,凌厲眼睛泛著一些紅,其中也帶著很深的愧疚。 他開口說了一個,“我……” 鳳如青便開口道,“我餓了?!?/br> “很餓,一頓能吃一頭骨鯨的那種餓。”鳳如青補(bǔ)充道。 弓尤到了嘴邊的“對不起我不該帶你來這里”便這樣被鳳如青的話沖散了,他忍不住笑了。 “我去給你弄吃的!”他說著一陣風(fēng)似的起身,但在這破屋子的門口,卻頓了頓,轉(zhuǎn)頭神色復(fù)雜道,“不過這里的食物很單一?!?/br> 鳳如青隨意地?fù)]揮手,“快去!” 弓尤跑了,她掀開身上的蓋著的和弓尤身上衣服一樣料子的被子,想要活動一下,然后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頭發(fā)長得已經(jīng)拖到了地上,十分礙事。 鳳如青回手將頭發(fā)扯起來,隨意攏了一下,拔出一直在她枕邊的沉海,便要割斷。 這時突然間一個聲音從外面插進(jìn)來,急急地吼道,“別弄斷??!那可是你的能力!” 鳳如青手中沉海霎時間對準(zhǔn)屋外窗子的位置,沉海的嗡鳴聲帶動周遭的空氣形成攝人的氣流。 “別這么緊張嘛,姐妹兒,我沒有惡意,你先把那玩意收起來,別不小心把我劈了。” 窗子漸漸打開,一個看上去三十上下的女人,出現(xiàn)在窗邊上。 她雙手抱頭,對著鳳如青嬉皮笑臉,“哇哦,我真是每次見你都嚇一跳,這種顏值是真實(shí)存在的嗎?!” 鳳如青聽不懂她說的什么亂七八糟,沉海沒有收起,但是察覺到她只是個普通人,便頓時收斂了戰(zhàn)意。 外面那個女人盯著鳳如青烈日紅花一般的眉眼看了一會,呲溜了一口口水,嘖嘖道,“女主角就是女主角啊,我看著都饞。” 鳳如青微微擰眉,“你說什么” “沒,啊沒什么,”那女人自我介紹道,“我叫于風(fēng)雪,乃是懸云山掌門施子真的二弟子?!?/br> 女人在鳳如青錯愕的視線中笑起來,嘿嘿道,“沒想到吧!論資排輩!你要叫我一聲二師姐!” 鳳如青表情片刻詫異,又恢復(fù)木然,于風(fēng)雪卻是喋喋不休,“你這頭發(fā)不能斬?cái)?,這是你的能力象征,能力越強(qiáng),頭發(fā)越長,這是這本書的國際慣例……哎!” 于風(fēng)雪正說著,鳳如青便已經(jīng)用沉海把頭發(fā)斬?cái)嗔恕?/br> 但是落在地上的頭發(fā),卻如有生命一般地游向鳳如青,而后重新回到她的身體里。 鳳如青看了一眼于風(fēng)雪,于風(fēng)雪張口結(jié)舌地說,“哦,對啊,我都忘了,現(xiàn)在劇情早就偏到不知哪個爺爺奶奶村去了,正道女主角竟然是邪祟了,這可真是……崩啊?!?/br> 鳳如青皺眉看她,她又說道,“別的都不重要,我就問問,你跟施子真……呸,你跟咱們師尊,還是虐戀情深的劇本嗎?!” 她看到鳳如青捂著肚子,頓時眼睛一亮,“你現(xiàn)在是不是就帶著球呢!帶球跑是吧哈哈哈哈——” 第71章 第二條魚·鬼王 鳳如青根本聽不懂這女人說的什么, 甚至懷疑她或許是個瘋子。 且不說懸云山常年游歷在外,她素未謀面的二師姐名叫雁風(fēng),根本不叫什么于風(fēng)雪, 就這女人這般的胡言亂語, 很顯然是失心瘋了。 鳳如青幾乎是毫無遲疑地將自稱是她二師姐的女人,從窗戶旁邊給甩到別的地方去了。 于風(fēng)雪在小屋子不遠(yuǎn)處的草地上滾了一圈,站起來之后呸地吐掉了嘴里的草葉。 她抖了抖衣袍,邊往反方向走,邊嘟嘟囔囔道,“我就說盜版書不能看,不能看。亂碼就算了, 內(nèi)容也沒有人能負(fù)責(zé)。書里女主角分明是個綿軟的誰都能捏一把的小白兔類型,這個兇殘的邪祟是哪位啊……” 打不過打不過, 溜了溜了。 于風(fēng)雪走后, 鳳如青按著自己的肚子微微皺眉,大抵是先前本體消耗太大了, 她又昏迷了很久,實(shí)在是餓得厲害,肚子餓得疼。 好在弓尤這時候已經(jīng)端著一個籃子回來了, 鳳如青連忙搶過籃子, 顧不得放在桌子上, 直接把上面蓋著的布掀開一看。 她朝著籃子里面伸了一半的手,頓住了。 “我說了, 這里的食材很單一……”弓尤神色復(fù)雜道, “全都是魚, 各種各樣的魚?!?/br> 鳳如青在冥海之底, 與各種魚類和從未見過的腐爛的未知生物, 戰(zhàn)斗了一共七年多。 對于魚這種生物,她已經(jīng)深惡痛絕到想到就排斥的程度,現(xiàn)在弓尤告訴她,這島上全都是魚,還各種各樣的魚…… 鳳如青在冥海之底被逼到絕路,生生劈開水天之境的那時候,臉色都沒有這么難看過。 哦對了,這島上確實(shí)是除了魚還是魚,除了吃的魚,她記得自己昏迷之后,還看到了許多人魚。 弓尤走到桌邊,看著鳳如青的面色忍不住笑了笑,“我還以為你什么都不怕呢,連那種危機(jī)的時候,還能生生劈出一條活路,怎么見了魚臉色這么苦啊。” 鳳如青看著他笑,坐在桌邊上沉默片刻,問道,“我昏睡了多久,你恢復(fù)得怎么樣?” 弓尤將小籃子里面的魚rou端出來,放在桌子上,“你好歹吃一些,也沒有很難吃,”弓尤說,“你昏睡了快一年,我恢復(fù)得很好了。” 就是后脊的鱗片禿了。 弓尤說到這里便不欲再提他禿鱗的事情,轉(zhuǎn)移話題道,“你先吃,吃完了我?guī)憧纯慈唆~族的棲息地,還有天裂之處?!?/br> 鳳如青嘆了口氣,看了看桌上的魚,片刻后伸手直接撕下了一塊,送到嘴里。 還好,沒有她想的那么難吃,是烤的,還是挺鮮的。 鳳如青的食欲一打開,就開始迅速進(jìn)食,長發(fā)從肩頭散下來,十分的礙事。 她伸手不耐地?fù)芰藘上?,弓尤便從旁邊起身,走到鳳如青的身后伸手幫著她攏了起來,然后十分利索地挽起。 最后他還從自己的頭頂抽出了一根骨簪,幫著鳳如青挽好頭發(fā)。 這種事情,從弓尤自己恢復(fù)之后,就一直在做,因此做得格外的自然。 鳳如青不由得側(cè)頭看他,弓尤來不及收起眼中別樣的情緒,被鳳如青抓了個正著。 他看上去還是和在冥海中那時一樣,似乎更精壯了些。這身銀白色的衣袍穿在他的身上,半點(diǎn)也沒有如玉公子的味道。 他的眉目輪廓如刀削,肩頭手臂腰身,都很緊繃,有種呼之欲出的勇猛。 偏偏眼中帶著憨傻的溫柔,與他整個人極不相稱,鳳如青捕捉到之后,就見他掩飾地笑笑,指尖蹭在衣袍上,rou眼可見的局促。 “你快吃,”他干巴巴地說,“我?guī)湍闾趑~刺?!?/br> 他說著,又快步去凈了下手,然后三步并作兩步地回來坐在桌邊上幫著鳳如青挑起了魚刺。 他這一番舉動,活像個喜歡的漢子來家里吃飯時,恨不能將米缸底兒都掀了伺候的小寡婦。任誰看上一眼,都能看出他心里裝著什么東西,不敢出口不知所措。 鳳如青看在眼里,吃著他親手給自己挑出的魚rou,又想起了冥海之中,絕境之時,弓尤為給她爭取逃脫的時間,化身為龍圈住她的樣子。 說一點(diǎn)沒有觸動是假的。 鳳如青在白禮轉(zhuǎn)世之后,真的沒有準(zhǔn)備找個誰。 她并沒有放不下,也沒有急著去掙脫什么。她想著,還了宿深的妖丹,還了弓尤的人情,她或許會找個地方隱居起來。 還像剛剛從極寒之淵中出來的那時候,尋個山頭,占山為王,食獸魂,喝野露。 但宿深始終找不見,弓尤又在來冥海途中對她傾訴情感。 鳳如青最開始是真的覺得不行,弓尤這種根本就不是她喜歡的,鳳如青一直都很清楚自己喜歡什么樣的。 但八年時間,經(jīng)歷了那樣的生死相依,饒是她是個無心無魂的邪祟,不會如弓尤一樣驚天動地到肯為她舍命,可她也還是不否認(rèn)現(xiàn)在看著弓尤,順眼了。 看他傻兮兮地圍著自己轉(zhuǎn)圈的模樣,好像懸云山后山上追著她要乳糕吃的傻仙鶴,呆頭呆腦。 可他的赤誠與情真,都到如今了,沒有理由拒絕不是嗎? 鳳如青不著痕跡地看著弓尤,弓尤挑刺挑得認(rèn)真,再將魚rou遞給鳳如青的時候,指尖突然被濕漉的舌尖卷了一下。鳳如青是直接張開嘴來接。 弓尤愣了片刻,指尖上那一片都麻得失去了知覺了。他看著鳳如青如常的神色,心里告誡自己,她不是故意的,這不是很正常么,就是嘴張大了才碰到,而且她吃東西不是一向恨不得把嘴裂到耳根么。 于是他把手收回,沉下心思繼續(xù)挑刺。 鳳如青看著他表情變化,幾乎能猜到他心中所想,一陣無語,真是沒有絲毫情趣可言。 她又抬起腳,在桌下碰了下他的腿。 弓尤低頭朝著桌子下面看了眼,說道,“伸不開腿吧,桌子矮了。人魚族弄衣袍還行,弄這人類用的桌椅還有房子什么的,就是粗制濫造?!?/br> 鳳如青:…… 行吧,還是吃魚比較有味道,龍有什么好吃的,鱗片太硬了還崩牙。 于是鳳如青老老實(shí)實(shí)地吃東西,弓尤見她專注起來,反倒是看她看得有些直。 鳳如青感覺到他猶如實(shí)質(zhì),幾乎能將人的頭骨燒穿的眼神,心里嗤笑——怨不得說龍性本yin,弓尤卻潔身自好,感情是他這樣的沒人能啃動吧。 鳳如青想著這些年兩個人一言不合打的那些架,每次弓尤下手雖然有忍讓訓(xùn)練的成分在,卻也不輕。 這也就是她這邪祟受得住,若是換個人,哪怕是為他這欺騙性十足的俊逸所傾倒,也會被他粗壯的手臂給打跑。 鳳如青想到這里忍不住笑起來。她嘴里還含著食物,笑得有些停不下來,弓尤動作頓住,愣愣地看著鳳如青。 她這張臉,不笑的時候已然艷若桃李,笑起來簡直如剎那山花開遍,隨風(fēng)而顫。 鳳如青笑了一會停下,繼續(xù)吃東西。她吃了很多,弓尤就挑了很多,后面鳳如青沒有再試圖撩撥弓尤,反正撩撥了他也看不懂。 況且兩個人雖然如今暫時安全,她也確實(shí)要趕快看一下這人魚族,還有那個天裂的狀況。 鳳如青吃完之后,便換上了弓尤給她找的衣袍,冰涼貼身,倒是十分的舒服。 “這是人魚族最擅長的東西,是他們褪下的魚鱗與頭發(fā)所編織,”弓尤說,“人魚族的鱗片堅(jiān)硬程度僅次于龍族,且比龍族柔軟數(shù)倍,隨身更佳。曾幾何時,人魚族是供應(yīng)天界將士們戰(zhàn)袍的唯一種族?!?/br> 鳳如青站在陽光下看著,果真見到衣袍上有浮光流動,細(xì)密的層疊,但觸手卻很柔軟, “這東西等到咱們走的時候帶兩件。”她答應(yīng)帶給荊豐好玩的,不如帶這個,讓施子真幫著他煉制下,便是獨(dú)一無二的法袍。 弓尤笑起來,他在鳳如青昏迷的這快一年的時間,跑遍了整個人魚族,了解了天外天的真實(shí)狀況,甚至與熔巖獸交手了無數(shù)次,但始終沒有找到出這里的辦法。 他們進(jìn)來了,卻出不去了。 水天之境連著冥海大陣,根本無法打破。即便是短暫地撕裂了,從這荒蕪之地里面出去了,甚至僥幸戰(zhàn)勝了冥海中的那些邪物,出了冥海,也會死在一上岸的時候。 因?yàn)檫@荒蕪之地的所有人,只要是身在這里的人,就全部都被詛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