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jié)
“收須彌世界,”鳳如青慢慢抽出腰間沉海,暗沉的刀身感知到了她的戰(zhàn)意,嗡鳴不止。 弓尤收起小世界的前一刻,突然湊近鳳如青咬牙道,“你就不想試試真的分叉的?!” 鳳如青在迎面涌來的海中呲牙一笑,對著弓尤揮了下沉海,挑了下眉――我可以用刀試試! 弓尤仿佛感覺到自己某處一涼,頓時化為龍,張著大口朝著外面沖殺出去,橫沖直撞,把憤怒撒向深海! 冥海之中沒有活物,且里面剩下的全都是兇惡異常,連習性都消失,只剩撕咬一切外來生物的本能的兇殘魚類。 因為進入須彌小世界是有次數(shù)限制的,于是兩個人一直向下,無論遭遇了多少魚群,不到極限的情況下不會進入須彌小世界。 而越是向深海的最底層,便越是漆黑且死寂,就連鳳如青在正常的情況下能夠在暗夜中視物的雙眼,都幾乎失去了作用。 這冥海之中的黑,原本是連接黃泉鬼境的幽冥之河,這里滿是雙眼無法看透的死氣,越向深處便越是濃重。 而隨著越來越深入,他們遭遇的東西,也開始發(fā)生質(zhì)變。 鳳如青和弓尤已經(jīng)失去了時間的概念,他們許久都沒有進入須彌小世界,弓尤本能地重復撕咬的動作,或者甩尾護住鳳如青,幫著她驅(qū)逐密集地靠近她的不知種類的邪物。 而鳳如青看不清周圍很遠的東西,幾乎是憑借著本能在揮刀,沉海分明是弓尤的武器,卻如同生長在鳳如青的雙臂之上,刀身附著著她的本體,已然與她人刀合一。 這樣不知時間,無休無止的戰(zhàn)斗中,鳳如青甚至感覺不到自己四肢的存在。 她整個人呈現(xiàn)出一種十分奇異的狀態(tài),好似只要下沉不曾停止,她便能永遠維持這個狀態(tài),不知疲倦地砍殺下去,直至屠盡這個冥海當中的邪物一般。 她已經(jīng)同弓尤培養(yǎng)出了一種連看也無須看彼此,只要有邪物靠近便能夠以最好最快的方式配合的默契。 他們正在急速朝著海底而去,鳳如青甚至有種自己已經(jīng)身處另一個世界的錯覺。 但他們腳下卻依舊是無盡深海,無邊無際,相比這海之深,極寒之淵簡直不算什么。 持續(xù)的戰(zhàn)斗和墜落,加之海底根本無法對話的緣由,弓尤再一次體力枯竭。 他拉著鳳如青進入須彌小世界的時候,鳳如青坐在陽光與綠草當中,許久都沒有回過神,雙目中是一片暗沉的死氣,盛著冥海無窮無盡的邪物和晦暗,深得看不到底。 弓尤癱在鳳如青的身邊,化為原形也死一般地一動不動。 兩個人不知這樣過了多久,鳳如青的眼球轉(zhuǎn)動了一下,死氣逐漸消散,映出了這一方須彌小世界的蒼翠。 她放下沉海,低頭看向側(cè)頸蒼白到全無血色的弓尤,伸手抓著他的肩頭,幾乎是粗魯?shù)爻吨?,將他的頭放在了自己的膝蓋上。 鳳如青連頭都未回,朝著身后不遠處的泉水勾了勾手指,便有一汪清泉,自半空傾瀉而下,劈頭蓋臉地朝著兩個人澆下來。 冰涼刺骨的泉水,和這須彌小世界的暖陽形成鮮明的對比,鳳如青瞇了瞇眼,弓尤也終于轉(zhuǎn)動了眼球。 但他并沒有起身,而是朝著鳳如青的腿上爬了一些,伸手環(huán)住了鳳如青的腰身,將頭埋在她濕漉的腰間。 他們太累了,冥海之中死氣太重,他們也太需要彼此,才能感受到自己還是活著的。 鳳如青手指沒入弓尤的濕發(fā)當中,仰頭讓陽光照在她的臉上,兩個人保持著這樣相互依偎的姿勢,許久都沒有說話。 最后幾乎將衣服都曬干,弓尤才悶在鳳如青的懷中出聲,聲音嘶啞難聽,因為許久未曾發(fā)音,生澀如老舊門軸。 “后悔嗎?”弓尤說,“跟我進冥海。” 鳳如青好一會,才從嗓子里面哼了一聲,“你自己來這里,是怎么出去的?” 在這樣的廝殺和死氣當中,若非心智異常堅韌,有必須出去的決心,很大的概率會陷落在冥海之中,就像是忘川當中被同化的那些陰魂一樣,再也出不去了。 弓尤聞言頓了頓,才開口道,“我……來的幾次,都沒有下得這么猛過啊。” 鳳如青也頓了頓,而后問道,“什么意思?” “我們下得太猛了,”弓尤松開鳳如青,起身撐著手臂,蒼白著一張臉看她,表情總算是鮮活了一點,“誰知道你這么猛,砍殺起來不知疲倦?!?/br> 他幾次想要休息,但是好勝心驅(qū)使著他,不能不如她! 鳳如青看著他消瘦了許多,因此更加鋒利的眉目,張了張嘴說,“我不是配合著你嗎。” 弓尤聞言哭笑不得地說,“我已經(jīng)看到有吐沙魚出沒了,我們馬上便要到海底夾道。上兩次我到這個深度,折返之后,用了差不多五十年。我們這一次到達這個深度所用的時間,沒法仔細估算,但我覺得至少快五倍?!?/br> 鳳如青:…… 兩個人相視無語,不知道為什么要過得這么凄慘,誰不知道誰的斤兩,有什么可較勁的呢? 鳳如青無語地躺倒在地上,弓尤也躺在她的身側(cè),說道,“我們可以休息幾天,然后到了海底夾道,才是真的硬仗?!?/br> 鳳如青動了動嘴唇,想問是什么硬仗,難不成還有比殺之不完的邪物還厲害的? 不過她最終也沒有開口,實在是懶得說,都走到這里了,又退不回去了。 所以鬼話不能信,尤其是男人的鬼話! 鳳如青閉著眼睛躺在石頭上曬太陽,弓尤躺在她身邊,側(cè)頭看她,許久眼睛都沒有挪開。 他們之間似乎變得有些不一樣,并肩作戰(zhàn)生死相依的時間越是久,弓尤越是無法不去喜歡她,他知道自己這一生,再也遇不見一個鳳如青了。 他慢慢伸手,扣住了鳳如青的手腕,鳳如青指尖微微蜷縮了一下,睫毛閃了閃,卻最終沒有躲開。 弓尤修長的手指,一點點下滑,沒入鳳如青的手指之間,而后輕輕地扣住。 幾乎是虛虛地攏著,給自己也給足鳳如青挪開的可能。 他在冥海中被死氣侵蝕的,死水一般的心臟開始因為這甚至稱不上溫暖,同他自己同樣冰涼的指尖,重新瘋狂跳動。 暖風吹過,撩動鳳如青已經(jīng)干了的亂發(fā),她如同睡著了一樣,呼吸和緩,并沒有動。 弓尤因此手心潮濕,心口仿若揣了十只上躥下跳的小兔子,撞得他胸腔都麻了。 他終于閉上眼,大著膽子把手扣實了,把鳳如青的手緊緊攥住。 一秒,兩秒……她沒有躲開。 弓尤微微勾了勾嘴唇,也閉上了眼睛。 漫山的青翠隨著清風搖曳,這一方小天地,景致是經(jīng)年不變的美,卻也是經(jīng)年不變的虛假,浮在死氣沉沉的冥海之中,如同一個易碎的泡沫,縱使五光十色,卻是一戳就破。 這其中,唯有躺在同一塊石頭之上,頭挨著頭,手牽著手曬太陽休息的兩個人,才是真實的。 這一刻像不曾有顛沛流離艱辛苦澀的人間一般美好,像孩童嗚哇學語之時一般純真。 弓尤并沒有過分地再有其他的動作,好似牽了喜歡的邪祟的小手,整個人都滿足了一般。 他們在這石頭上躺了許久,躺到最后,鳳如青真的睡著了,且一覺似乎睡得格外沉。 再醒過來時,她躺在弓尤的手臂之上,整個人陷入他的懷中。 他棱角分明的俊臉近在咫尺,那雙睜開之時滿是凌厲與算計的鷹目,如今閉著,弧度都是張揚地斜飛著,一雙眼的睫毛更是出人意料的長,如兩把濃密的羽扇,在臉上掃下兩排陰影。 鳳如青腰身被他緊箍著,半邊身子被禁錮著。 這是個十分霸道的姿勢,若是換個人被這樣按在懷中,怕是要全身痛麻,全賴鳳如青本體特殊,如若無骨,抱著如同抱著云霧在睡,只有抱著的人才知多么舒適。 弓尤睡得沉,鳳如青去抬他的手臂要起身,結(jié)果她一動弓尤便扣得更緊,甚至腿跨上鳳如青的腰,幾乎將她攏在身下。 鳳如青盯著他看了一會,桃花眼微微瞇起一些,貼著弓尤的耳邊吐氣如蘭道,“你是用沉海砍去你王兄的龍足么,我竟有些好奇,龍足全砍去之后,化龍是在地上如蛇一般地爬嗎?” 弓尤幾乎是彈起來的,他起身之后,果真看到鳳如青的手已經(jīng)摸上了沉海的刀柄。 那本是他的本命武器,現(xiàn)如今卻對她千依百順,竟然還在細碎嗡鳴著警告于他! 弓尤笑起來,對著鳳如青壓了下手勢,出聲道,“大家兄弟一場,何必大動干戈?!?/br> 鳳如青笑出犬齒,點頭道,“是啊,兄弟一場,你那亂戳兄弟的兇器,我看也不必要了吧?” “別別別……”弓尤轉(zhuǎn)身便跑,鳳如青站起身,微微側(cè)身將沉海甩向了弓尤身后。 看似十分輕飄的一下,卻如有萬斤之重,裹挾著如有實質(zhì)的罡風,極速朝著弓尤的身后追去。 弓尤上躥下跳,沉海緊隨其后,最后終于在木屋邊緣追上了他,弓尤吼道,“沉海你竟敢叛我!” 緊接著他就被刀柄狠狠地撞在了后心,撞了一個狗啃地皮,好一會都沒爬起來。 然后沉海便嗡鳴著回到鳳如青身邊,盤旋在她身側(cè),自動沉入她腰間刀鞘。 鳳如青信步走到了木屋邊緣,嘖了一聲看了看趴在地上吭吭唧唧的弓尤,朝著正在說自己的背穿了的弓尤抬腳,踩在他挺翹的后臀之上,墊了下腳進了木屋。 于是弓尤真的趴在地上“起不來”了,鬼知道他為什么被踩了一腳而已,兇器就差點把地戳出個坑。 鳳如青換了干凈衣袍,拿著所剩不多的吃的,從木屋出來,弓尤才從地上爬起來,拍打身上的泥土,斜眼看著鳳如青道,“情難自禁,莫怪?!?/br> 鳳如青吃了一口已經(jīng)放久了有些干硬的糕點,眼也不抬地沒所謂道,“無礙的,我可以幫你禁,割以永治嘛。” 弓尤咬牙道,“你怎的偏生對我如此兇悍,在那人王面前便軟得一汪水般?!” 鳳如青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這個話題你還要提多少次才能過去?” “我就是不明白,我哪里不如他!我可以學?。 惫日f,“你這樣一條路走到黑,沒意思吧,他已經(jīng)轉(zhuǎn)世了,不認識你了?!?/br> 鳳如青哼哼道,“我知道啊,我也沒有一條路走到黑啊,等我從冥海出去,我便再尋個人解悶?!?/br> “你敢!”弓尤氣得上前一把抓住鳳如青正拿著點心的手,力道用得不輕,但對上鳳如青似笑非笑的眼睛,卻有些不敢說狠話。 最后只說,“不知何年何月能出去,你不若看看我?再說你還敢找人?以你現(xiàn)在的修為,若與脆弱的人類在一起,用不了二十年,有兩年那人就死得透透的?!?/br> 鳳如青微微歪頭看弓尤,不說話。 她頭發(fā)不知道為什么瘋長了不少,長得已經(jīng)過了腰臀,殷紅地泛著亮,如同在血水中浸飽了一般的罪孽之色,卻在陽光下好看極了。 弓尤抓著她的手將她向前拽了一些,她站在一塊木頭上,和他正好一樣高,這角度太適合親吻。 弓尤看著她沾染了點心碎屑的艷色唇瓣,視線下移,不受控制地湊近,“不若將就著找我,我定然為你好好解悶逗趣,可好” 鳳如青笑起來,如燦陽烈日般看著弓尤靠近她,但就在兩個人的唇瓣即將碰上的時候,她纖纖的十指捏上他的腮rou,猛地用力。 弓尤吃痛之際,她抓了一把糕點都塞進他的口中,他被噎得張嘴,鳳如青卻掐住了他的舌尖不讓他咀嚼。 鳳如青問他,“你能維持住半龍形態(tài)嗎?” 弓尤拍開鳳如青的手劇烈地咳了兩聲,但不舍得吐出食物,畢竟也所剩無多,于是艱難地將口中的糕點咽下去。 再抬頭,鳳如青卻已經(jīng)坐到另一邊去喝水了。 弓尤不知道她的意思,只是說,“半龍不行,太弱了,不利于打架?!?/br> 鳳如青舔了舔唇邊水漬,“啊”了一聲,帶著笑意道,“這樣啊。” “是啊,”弓尤說,“半龍還不如人形用刀發(fā)揮得好呢。對了,不鬧了,我想起來有一套刀法,先前怕太繁雜你練起來費力,現(xiàn)在正好演示給你看!” 他說著胡亂塞了兩口吃的,又提著水壺灌了一口,便立刻提著沉海,到木屋前面去演示刀法。 這一套刀法確實和其他的不同,鳳如青吃點心的手一頓,認真看起來。 刀法大多以剛勁為主,但這一套卻相對來說綿軟,但是基礎(chǔ)招式過后,后面舞起來密不通風,黑沉的暗光隨著弓尤不斷變換招式,在半空編織起了一道細密的刀網(wǎng)。 鳳如青將糕點放下,仔細地看著弓尤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