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豐笑了下，嘆了口氣，終是不再說回山之事，也答應(yīng)了鳳如青保密，“可小師姐，那人王當(dāng)真不值得你為他觸動天罰。”

    “值得?！兵P如青笑著說，“我很喜歡他?！?/br>
    荊豐還是無法相信，“可你喜歡的是師尊，師尊那么強(qiáng)，那么好，你喜歡他，我只是驚訝不覺得奇怪，可那人王，又哪里比得上師尊半根頭發(fā)?！?/br>
    鳳如青帶著笑意看著荊豐，“我當(dāng)年不過也是癡心妄想，我入山門之時，連白禮都不如，更是爛泥一灘，多年沒有進(jìn)境，師尊說得對，我的確不適合修無情道?！?/br>
    “至于喜歡，”鳳如青看著已經(jīng)比她高了許多的荊豐說，“你不知男女情愛，自然不懂白禮好在何處?！?/br>
    荊豐不說話了，只是看著鳳如青，他們自小長大，雖然有漫長到難以衡量的歲月不在一起，荊豐卻也依舊能夠看出，鳳如青并不是開玩笑的。

    “那小師姐……你嘗到情愛的滋味了嗎？當(dāng)真如世人所說，酸甜又苦澀，滋味比乳糕還豐富嗎？”荊豐問。

    鳳如青點(diǎn)頭，“那我倒不知什么酸澀，白禮從不與我吵架別扭，我只嘗到甜美，不過你就別好奇了，師尊若是知道了，小心他用溯月劍劈了你?！?/br>
    荊豐又笑起來，對鳳如青說，“小師姐你忘了嗎，我本體是草木，草木本無情啊，即便是要我嘗，我也嘗不出啊。”

    鳳如青倒是忘了這個，“哎，你這逆天的體質(zhì)，修無情道真是最合適不過，大師兄估計要很糟心，再過些年，你怕是要超越他，屆時他掌門大弟子的臉往何處放。”

    “那我修的慢一些，”荊豐純真道。

    鳳如青見荊豐這樣，心中歡喜，小師弟即便是模樣變得她要認(rèn)不出了，性情卻始終還是那個樣子，純真清澈。

    對于門中人，甚至?xí)е┎环稚茞旱木S護(hù)，大抵是這些年大師兄當(dāng)真沒有時間理他，才沒有細(xì)細(xì)去糾正他的思想。

    不過這樣也好，鳳如青但愿荊豐一生不知何為情愛，甚至不必去細(xì)分善惡，一輩子這樣純澈天真的在山中無憂無慮地成長。

    “那小師姐，你接下來非要去黃泉鬼境不可嗎？”荊豐問。

    鳳如青點(diǎn)頭，荊豐皺眉又說，“那我隨你一同去！”

    鳳如青聞言連忙搖頭，“不可，忘川之下皆是不能轉(zhuǎn)生的陰魂，你乃是草木精魂之體，于他們來說，是最好的養(yǎng)料，若你下去了，沒等我找到白禮，你便已經(jīng)被那些陰魂分食殆盡?！?/br>
    “我自己去，”鳳如青說，“況且你不回懸云山去復(fù)命嗎？”

    荊豐面露擔(dān)憂，“我晚些回去也無礙的，那不下忘川，我能幫上什么忙？”

    鳳如青搖頭，“涉及觸動天罰，你莫要摻和進(jìn)來，速速回山，”鳳如青不容置疑道，“切記不要與門中透露我的行蹤，否則我便變換成其他的樣子，讓你也找不到?！?/br>
    荊豐立刻點(diǎn)頭，“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小師姐！我一定不說，你不要變成其他的樣子?！?/br>
    鳳如青抓著他的手腕回到殿內(nèi)，弓尤站在大殿之中，鳳如青轉(zhuǎn)頭對荊豐說，“快些回山吧，我現(xiàn)如今是個邪祟，無法留住仙門傳信的東西，你若是想要尋我，便下黃泉尋弓尤，我有他的鬼鈴?！?/br>
    荊豐有些嫉妒地看著弓尤，“你們又是如何認(rèn)識，何時認(rèn)識，為何他早知你的消息，卻不告訴我們。”

    弓尤看向鳳如青，他確實在一認(rèn)出鳳如青的時候，便告訴了她，懸云山中有人尋她幾百年了。

    是鳳如青不許他說的。

    鳳如青正欲解釋，荊豐自行理解道，“難不成鬼王也是師姐姘頭之一”

    弓尤：……

    鳳如青：“你別胡說??！我可不是什么人都亂搞的！”

    弓尤本來有些無語，聞言很認(rèn)真地看向鳳如青，“我是什么人？”

    鳳如青頭疼地捏了捏眉心，“別說這些亂七八糟的，荊豐你快些回懸云山復(fù)命，我安置一下，便要下黃泉鬼境?！?/br>
    荊豐這么多年沒有見到鳳如青，黏黏糊糊的不肯走，又擔(dān)心她下忘川出事，于是搜刮身上的法寶，要給鳳如青帶上。

    可鳳如青是邪祟，沒有靈力，根本無法用，最后他將拘魂鼎給了鳳如青，“人王殘魂在其中，你帶著他下去，會更容易找到他?！?/br>
    荊豐看向殿內(nèi)，還是不太喜歡地皺眉，“我雖不知道他哪里偏生得小師姐的喜歡，但既然師姐說他甜，那若是救回來，他往后敢讓師姐嘗到其他的滋味，我便斷他國運(yùn)……”

    “荊豐！”鳳如青無奈地拍了他一下，荊豐癟著嘴，不說話了。

    鳳如青收了拘魂鼎，將黏糊糊的荊豐送走，荊豐御劍乘風(fēng)而去，鳳如青站在石階上欣慰地嘆息，小師弟都這么厲害了。

    她……還是個沒有什么能耐的邪祟，賊老天就不肯對她好一點(diǎn)！

    鳳如青轉(zhuǎn)身回到殿內(nèi)，看到白禮氣息平緩，甚至是面色紅潤之后，出了內(nèi)殿，便徑直對著站在大殿中的弓尤深深行了個十分規(guī)矩的晚輩禮。

    “連日來事情繁多，多些鬼王大人幾番出手相助?！兵P如青神情嚴(yán)肅，一身殷紅色長袍，乃是白禮為她準(zhǔn)備的，看上去無甚稀奇，但燭光中一動，便有隱約的金色花紋流動起來，十分襯她的暗紅色長發(fā)與眸色。

    尤其是眉心妖族契約如同后宮妃嬪中流行的花鈿，獨(dú)特又帶著別樣妖嬈，令她整個人如同黃泉鬼境下盛放的彼岸花，極艷，卻也因著她這般端正的態(tài)度，顯得極其的肅穆。

    弓尤本都要習(xí)慣了她的不客氣，她這樣冷不防的一規(guī)矩尊重起來，他反倒像是身上長了小疙瘩，癢得直想伸手撓。

    鳳如青繼續(xù)道，“大人模樣生得英武非常，卻心地柔軟純善，幾次相幫，小女子感念在心，因為性情急躁，多有冒犯之處，還望鬼王大人大人不記小人過?！?/br>
    她說著，又施一禮規(guī)規(guī)整整，停在垂首的姿勢。

    弓尤嘴角抽搐了下，英俊的眉眼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沉聲道，“你有事求我，便直說，莫要做這幅模樣來嚇人！”

    鳳如青抬頭笑顏如花，“大人明鑒啊?！?/br>
    第57章 第一條魚·人王

    “是這樣, 白禮才剛剛登基，根基不穩(wěn)，想必大人也知道, 沛從南怕是活不過今夜，”鳳如青說，“朝中若是無人護(hù)著, 白禮昏迷的時日一久, 太醫(yī)又給不出個準(zhǔn)確的蘇醒時間，怕是有人要動些歪念頭, 畢竟這天下, 除白禮之外, 還有個八皇子?！?/br>
    “你想我怎么做？”弓尤臉上看不出具體什么情緒，“殺了唯一有先帝血緣的八皇子？”

    他是故意這樣說, 先前鳳如青不惜犧牲自己，去救飛霞山上那些被九真伏魔陣給拘禁的死魂, 弓尤覺得她雖是個邪祟, 卻又保持著為生人之時的本心。

    可如今為了她的小情郎, 她又要逆天而行，連她宗門師弟親自勸阻都沒有用, 弓尤又覺得, 她未免太過偏激，倒真的有點(diǎn)邪祟的樣子。

    可若她真的因為情愛枉顧他人性命，弓尤便是缺個無魂的幫手, 也不可能帶著她去那秘境, 那處若是兩個人一同進(jìn)去, 必是將后背命門都交與對方的人, 才能走出來, 弓尤可不想找個人在他身后插他的刀子。

    他鷹目微瞇，帶上了他自己并未察覺的狂傲鄙夷之氣，這是久居上位之人，才會不自覺流露出的神情。

    弓尤現(xiàn)在確實是黃泉鬼王，但在做這黃泉鬼王之前，他乃是上界天帝幺子，犯下殘害手足的大錯，被他父王親手打下人間之下的鬼境，要他以罪龍之身做這黃泉十八殿之主，需得攢夠五十萬功德，才能重回上界。

    弓尤并不想回那什么狗屁的上界，也不想做什么天神之子，更不想去輔佐他腦子里面全都是糞水的王兄，做什么天界下一任戰(zhàn)神。

    若不是他那對他父王癡心一片的母親在上界不肯離開，他在下界之時，又答應(yīng)了她好好積攢功德，弓尤寧愿做一輩子的鬼王，聽地獄十八殿的哀嚎哭叫，也比聽他王兄整日試圖朝著他腦子里面灌什么尊卑有別，物種歧視的糞水要好多了。

    到如今，弓尤循著母親當(dāng)時哀傷的描述，找到了冥海深處的隱秘之地，卻不能獨(dú)自達(dá)到最深處，只好尋個幫手，但鳳如青若一心只有情愛，不惜為情愛妄動殺心，那便是萬萬不配做他的同伴，走這一遭的。

    弓尤說完，就在看著鳳如青的神色，鳳如青卻根本沒有注意弓尤的什么神色計算，幾乎是在弓尤問完，即刻擺手，“那不至于，幼子何辜，況且真的殺了八皇子又如何，這天下惦記著人王之位的人數(shù)不勝數(shù)，難道還能都?xì)⒘嗣??！?/br>
    鳳如青說到這里卡了下，看著鬼王快速眨了兩下眼，“不對啊，空云憎恨羅炎帝入骨瘋魔，目的是要羅炎帝斷子絕孫，連給她當(dāng)傀儡的白禮都不放過，為何獨(dú)獨(dú)放過了八皇子？”

    “殺了那么多人，臨死也不見她悔改，她不會感念什么稚子無辜，”鳳如青想到什么，一臉恍然，“只有一種解釋，那便是八皇子不是圣真帝的兒子!”

    這可太刺激了，對皇帝不忠，還險些登上皇位，這場鬧劇，險些讓人坐收漁翁之利。

    鳳如青不由想到，八皇子母妃確實好蠢，若是她選擇了空云，而非沛從南，說不定現(xiàn)在她兒子穩(wěn)坐江山，就沖八皇子不是圣真帝子嗣這一點(diǎn)，白禮必定完敗。

    鳳如青想通這些，卻也和白禮如今狀況沒有關(guān)系，事已至此，趕快尋回白禮被陣法強(qiáng)行抽取的魂魄才是。

    她需得保證在她尋找白禮魂魄這段時間，白禮安然無恙。

    于是她想了想，也不跟弓尤繞彎子了，直接說明了她的想法。

    “你想讓鬼官借尸還魂，在人間幫人王？”弓尤一副“你異想天開”的表情，嚴(yán)肅認(rèn)真地說了一堆什么人間秩序輪回，黃泉鬼境規(guī)矩不能亂等等等。

    然后當(dāng)夜被挖了心的沛從南離奇復(fù)活，成了一個真正的風(fēng)正嚴(yán)肅老古董，幫著昏迷的人王安撫人心，統(tǒng)領(lǐng)群臣。

    鳳如青跟著弓尤下了黃泉鬼境，通過弓尤手中與鬼官們聯(lián)系的獨(dú)特方式，看到了浮在弓尤手中，朝中和白禮的情況。

    “你派這位鬼官很不錯啊，”鳳如青真摯地夸贊道。

    弓尤回到黃泉，又將臉用鬼氣遮蓋住，哼聲從鬼氣之后傳出，“那是自然，此人乃是數(shù)年前為警醒昏君撞柱而亡的忠臣，大才大德，只可惜他的君王是扶不起的爛泥，一身抱負(fù)無處施展，他死后執(zhí)念深重，我見他在往生橋上徘徊不去，說話做事十分嚴(yán)謹(jǐn)莊重，這才任他為鬼官。”

    鳳如青點(diǎn)頭，“大人當(dāng)真是個愛才重賢之人，明君典范??！”

    弓尤站定，四外瞧著這臨近忘川河處小鬼不多，便撤下了遮面鬼氣，神色一言難盡地看著鳳如青，“你別在我面前裝腔作勢，牙酸得緊。”

    鳳如青笑道，“這不是為了感激大人為我破例，想說些大人愛聽的話嗎？”

    弓尤伸出四個手指，在鳳如青面前晃過，“不必說這些，我聽著渾身難受，你只需記得，你欠我，四次?！?/br>
    鳳如青看著弓尤纖長且蒼白的四個指頭，無語點(diǎn)頭，“好，等找回白禮，我答應(yīng)在白禮同意的情況下，與你去四次那兇險秘境，總歸可吧？”

    弓尤看著鳳如青，心說你也未免太過天真，想要為他逆天改命，還想與他廝守一生，真當(dāng)天罰之時隨便劈著玩玩嗎？

    這可不是作孽，可以暫時不清算，累積到該死之時，這是逆天，弓尤覺得，鳳如青此次甚至不一定能夠真的將人找回，即便找回，天罰之下，她身上固然功德厚重，又能夠撐得住幾下？

    但是弓尤卻并沒有說這些，只是問道，“你便那般喜歡人王？”

    喜歡到為他借妖族妖丹，要知道妖族jian猾乃是眾所周知，弓尤并不相信，那皇族狐女的兒子，會是個什么純善之輩。

    說不定到最后她要付出的代價，是那妖丹的十倍不止。

    鳳如青沒有什么遲疑地點(diǎn)頭，露出點(diǎn)溫柔笑意，“是啊。”喜歡他像喜歡曾經(jīng)的我自己。

    縱使無能、凄慘、不受喜歡，也無力改變什么，可那也是她自己，也是白禮。

    弓尤被她臉上溫柔的神情刺到眼睛，想起他曾經(jīng)看到她同人王在蓮葉下胡混的樣子，她應(yīng)當(dāng)確實是十分喜歡人王的，連弓尤這個旁觀者，都能看出這種喜歡，是令兩個人都愉快的。

    弓尤不由得想起他母親，也是喜歡一個人，可她的喜歡，帶給她的卻總是痛苦難堪，至于帶給他父王什么？或許什么都沒有，他父王只是為了將他母親族人束縛在冥海最深處，才會娶她。

    鳳如青說完，不再去看陷入回憶的弓尤，而是拿出了拘魂鼎，托在手中，朝著忘川邊上走去。

    弓尤很快回神跟在她身后，見鳳如青走到忘川旁邊，便要下水，出聲道，“你且想清楚了，這忘川之中，困著不得轉(zhuǎn)生的陰魂無數(shù)，你雖是邪祟，可你功德在身，難免被攻擊?！?/br>
    “什么功德？”鳳如青說，“你提過兩次了，我一個邪祟哪來的功德？”

    弓尤抿唇，“飛霞山上解救困在九真伏魔陣中魂魄的那一次，你昏死過去了，便是那時候功德加身，你又不曾有血煞殺生的痕跡，我才沒有將你帶回黃泉?！?/br>
    鳳如青愣了下，這么說天道早就察覺到她這個四不像的玩意，沒有劈死，還因為她破了九真伏魔陣，解救死魂，給了她功德？

    不過她也沒有愣多久，不在意地?fù)]手，“那不是挺好，也不知道我這功德，夠不夠抗一次天罰?！?/br>
    弓尤簡直不知道說鳳如青什么好，他又道，“我已經(jīng)同你說過了，你自己考慮，且忘川乃是由死氣匯集而成，你即便沒有人魂，卻也是切切實實活著的，你不能在下面呆太久，最多一兩個時辰，必須出來休整?！?/br>
    “我知道了，大人，”鳳如青站在忘川邊上，看著這一池濃黑色的水，深呼吸一口氣，抬腳埋進(jìn)去，同時對弓尤說，“真的謝謝你?！?/br>
    這一句謝得真心實意，雖然沒有虛假的恭敬，但弓尤總算是聽著舒坦了。

    鳳如青腳踩進(jìn)去的那一刻，便已經(jīng)察覺到一陣刺骨冰涼，冷得如同冰錐戳進(jìn)骨頭，鳳如青皺眉，稍稍緩了片刻，便繼續(xù)義無反顧地走進(jìn)去。

    弓尤站在忘川河邊看著她堅定地一步步?jīng)]入忘川，直至只剩下一縷漣漪，不由得嗤笑一聲，也不知是在笑鳳如青對著一個人王情癡難以理解，還是嗤笑他自己還以為鳳如青嘗試過入忘川的痛苦，就會放棄。

    鳳如青徹底沉入其中，感覺自己這個人如同墜落冰湖，被那其中的冰錐貫穿了全身，呼吸不能，連感官都遲緩起來，有那么瞬間，她以為自己已經(jīng)死了。

    不過想到死，她又想笑，就真的笑起來，她不是早就死了么。

    鳳如青站在原地緩了一會，才逐漸感知到了自己的身體，她發(fā)現(xiàn)這里面也能呼吸，而且身處其中除了行動有阻力之外，并不如真的在水中感覺那樣窒悶。

    只是被死氣淹沒，實在是寒冷透骨，鳳如青沒有五臟，卻覺得自己五臟成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