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他瞟了一眼不遠處的宋煜，對方也在看他，眼神冷漠，他有些犯怵，但心里又升騰出一股難以言說的微妙情緒，像是羨慕。

    讓他想起總是難堪的兒時記憶，心里不大舒服。

    王杰清了清嗓子，“我走了，今天的事我也對不住你?！彼謴目诖锩鲆粡埌櫚櫚桶偷亩畨K錢，拉過樂知時的手，拍他手上，“修輪胎的錢，給你，我就說這么搞很傻逼，非攛掇我，還害得老子倒貼錢。我跟你說，這次真兩清了，在學校咱們就裝不認識，井水不犯河水?！?/br>
    說完，他從地上撿起自己的校服外套，抖了抖灰，轉(zhuǎn)身朝小巷子另一頭走，轉(zhuǎn)角前腳步停了停，最后朝右，身影消失。

    樂知時低頭看了看手里的紙幣，心情復雜，但他不知道怎么形容。原以為會發(fā)生像電視和漫畫里那樣轟轟烈烈的橋段，身為主角的他擊退壞人，最后取得勝利。

    現(xiàn)在他發(fā)現(xiàn)，生活里鮮少存在無往不勝的主角，也很難見到十惡不赦的反派，他們都是別扭的小孩，會因為沖動做出并非本意的事，有的可以一笑而過，有的或許越陷越深，最后被各種情緒裹挾著偏離最初。

    如果當初他無視了王杰那樣一句話，后面的事大概就不會發(fā)生。

    可是，假如再給樂知時一次機會，他依舊會因為那句話而生氣，只是那時的他會向王杰說明情況，并且要求王杰對他的mama道歉。

    巷子口的另一頭空空蕩蕩，街道上的每一輛車都很慌張，他沒繼續(xù)看，轉(zhuǎn)過了身。

    他相信王杰也會道歉的。

    懷著這樣的心情，樂知時回到了宋煜的身邊。宋煜把書包遞給他，“回去吃飯。”

    “你也一起嗎？”樂知時抬眼。

    宋煜微微點了點頭，臉上沒有露出絲毫責怪他的意思，令樂知時放心許多。蔣宇凡湊到他身邊，“這展開跟我想的不一樣啊，我還以為你們要打一架呢?！?/br>
    “不能打架，打架不好。”樂知時對他強調(diào)，也對自己強調(diào)。

    蔣宇凡像個大爺那樣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可以，你成長了。”

    三人騎車去到餐廳，蔣宇凡和他并排在后頭，慢慢悠悠，樂知時發(fā)現(xiàn)宋煜單手控車把手，還覺得特別酷。加上蔣宇凡一直在他邊上夸宋煜厲害，問他在哪兒學的，他也想報班。樂知時就越發(fā)覺得宋煜酷。

    樂知時不常帶朋友來餐廳，這是第一次，所以林蓉很開心，張羅了一大桌子硬菜，南瓜打底的粉蒸排骨，清蒸武昌魚，泡椒爆雞雜……把蔣宇凡都看愣了。

    “還上啊?！睒分獣r試圖攔住林蓉，“夠了吧……”

    “等你們好久了，嘗嘗這道菱角粉絲悶牛腩，秋天最后一批菱角了，過了這茬可就要再等一年了。”林蓉將砂鍋蓋子掀開，濃厚的香氣撲面而來，她給蔣宇凡舀了一勺放在米飯上，“快吃，燉了三個小時，一抿就爛?！?/br>
    “謝謝阿姨！”蔣宇凡有些驚喜，小聲對樂知時說，“阿姨人也太好了，這么熱情，和學長一點也不像啊?！弊詈笠痪渎曇舾裢庑?。

    “也不像宋叔叔，”樂知時也小聲對他說，“我哥這是隔代遺傳，隨外公?！?/br>
    “哦~這就說得通了?！?/br>
    見林蓉一顆心撲在新帶來的小同學身上，樂知時瞥了眼宋煜，怕他吃mama的醋，想給他夾菜。他舉起筷子挑了好一會兒，盯上了粉蒸排骨最上面那一塊，rou厚油潤，看著就好吃，他正要下筷子，宋煜夾的一筷子素炒三絲就已經(jīng)落到他碗里。

    “多吃蔬菜。”宋煜淡淡說。

    樂知時很開心，還是把挑好的那塊排骨夾到宋煜碗里，并且把旁邊那塊給了蔣宇凡，然后頗有些得意地吃了一根茭白絲，認為自己是世界上最懂事的人。

    忙活完林蓉也坐下來，一頓飯幾乎都是她和蔣宇凡在聊天，聊樂知時在學校里的事，也聊他小時候。樂知時偶爾也說上幾句，但大多數(shù)時候都在吃飯，對他來說，吃飯是非常重要的事，要專注品嘗美食。

    “阿姨，我聽樂樂說他小時候?qū)W過跆拳道啊?！?/br>
    聽到這個，樂知時一下子抬起頭。

    林蓉點點頭，“是學過一陣子來著，哥哥學的時間更長。”

    蔣宇凡又說，“太酷了吧，我小時候怎么沒報個班兒呢，我媽真不爭氣。”

    “噗?！绷秩乇凰盒α耍拔乙彩怯X得男孩子練那個，又帥，又能強身健體，才讓他倆去的，特別是我們家樂樂，從小體弱多病的，體質(zhì)特別不好。我還錄了視頻呢，樂樂小時候抬著小短腿踢木板的視頻，特別可愛?！?/br>
    樂知時嚴肅地強調(diào)，“我的腿是我們班男生里最長的?！?/br>
    “是是是，誰不是從小短腿長起來的啊?！绷秩乩^續(xù)說，“學那個還挺辛苦的。練基本功什么的，得繞著訓練場跑十圈呢。”

    宋煜忽然間想到了什么，一直沉默的他忽然笑了出來，聲音不大，但特別引入注目。三個人都看著他，宋煜才清了清嗓子，“沒什么，想到某些人跑不動步，被教練懲罰的事了?！?/br>
    蔣宇凡一聽就知道是樂知時，“罰你什么了？”

    樂知時皺著眉想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來，當時他是全班年紀最小的一個，只有六歲，根本跟不下來，別說十圈了，跑一圈就一屁股墩坐到地上了。教練好說歹說都不成，最后想了個招兒——用一根牽引帶套住他的腰，另一頭固定在宋煜的腰上，讓宋煜在前面帶著他跑。

    宋煜嘴上說不樂意，也黑著臉，但還是照著教練的話拖著小包袱往前跑。兩個穿著白色跆拳道服的小家伙，一前一后，哼哧哼哧跑到了太陽落山，竟然真的跑完了全程。

    教練解開牽引帶的時候，還笑著說，“看來還是有哥哥好啊，有哥哥就能堅持下來了?！?/br>
    事后這么一想，樂知時覺得非常丟臉，于是使出各種轉(zhuǎn)移大法岔開了有關(guān)懲罰的討論，蔣宇凡也是個心大了，有別的可聊就忘了這茬。

    “哥哥一直練到高一才停。樂樂身體差一點，只學到小學畢業(yè)就沒學了，他還是適合畫畫班。”

    “對，樂樂漫畫畫得可好了，我們班的板報都請他畫畫?！?/br>
    見話題終于轉(zhuǎn)變，樂知時松口氣，對著宋煜癟了癟嘴，宋煜裝看不到，一臉淡定地給自己盛了碗湯。他吃得不多，一碗魚湯就喝了很久，只在大家都快吃完的時候問了一句有沒有甜點，這才提醒了林蓉。

    “對，我今天準備了栗子芋泥盒子蛋糕?！闭f完林蓉就去起身去取，切好了蛋糕端出來，“一人一塊。”

    “我不吃?！彼戊暇芙^了蛋糕。

    “那你問我有沒有甜點。”林蓉嗔了一句，把他那份推給了樂知時，“樂樂吃?！?/br>
    樂知時是非常樂意的，這是他最喜歡吃的蛋糕之一，平常甜品店的蛋糕都是用小麥面粉做的，他只能看，不能吃，饞了很久。林蓉最近很忙，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吃到好吃的蛋糕了。

    店里有事，餐廳領(lǐng)班把林蓉叫走，小圓桌只剩他們幾個，宋煜的手指敲著紅茶杯壁，沉默少時后開口，“你的手機怎么關(guān)機了？”

    “嗯？”樂知時嘴里塞得鼓鼓的，疑惑地眨了眨眼，最后看向蔣宇凡。蔣宇凡這才想起來，“哦對，手機在我這兒呢?！彼麖目诖锓隽藰分獣r的手機，確實是關(guān)機了。

    他抓了抓頭發(fā)，“不好意思啊，我把電用完了，打電話打太久了，我媽那人特別啰嗦?！?/br>
    宋煜明白過來，看了一眼樂知時，“沒事了，吃蛋糕吧?！?/br>
    蔣宇凡離開前，林蓉給他包好了其他口味的小蛋糕，送他出去。樂知時也想送，吃得太多撐得走不動路，又看見蔣宇凡不住擺手讓他回去，樂知時索性坐在門口的大理石臺階上，正兒八經(jīng)目送。

    沒一會兒，宋煜也走了出來，坐到他的身邊，和他隔著半臂的距離。

    這場景很熟悉，令樂知時不由自主想到上次當吉祥物的經(jīng)歷，差點繃不住笑出來。

    好像那天還拍了一張照片來著，因為太丑，小時候的自己不讓林蓉放在相冊里，還揚言要燒掉。

    那時候宋煜還特別不情不愿地保證，說自己以后不會打架?？山裉爝€是食言了。

    樂知時抿了抿嘴唇，側(cè)過臉看他，“宋煜哥哥，你今天怎么會來？”

    宋煜料到樂知時要這么問，他是世界上最直接最不藏著掖著的小孩。所以他早就想好了轉(zhuǎn)移的辦法。

    他伸出了右手手腕，給樂知時看。

    宋煜的手腕特別紅，像是扭到了，還隱隱有點青。樂知時一下子就忘了盤問的事，兩手輕輕捂住紅的那塊，像是怕看到似的，然后用那種有點可憐的聲音問，“是不是很疼？”

    就像疼的人是他一樣。

    宋煜不說話，只觀察他，像觀察某種小動物。

    “你不說話就是疼?！?/br>
    宋煜又矢口否認：“不疼?！?/br>
    “說不疼就是疼?！闭f完樂知時就起來，“我去給你拿冰塊敷！”可被宋煜一把拽下來坐好。

    “消停會兒吧?！?/br>
    樂知時只好乖巧坐在他身邊，忽然又想到什么，牽過宋煜的左手看了一眼表，“你要遲到了?！?/br>
    “不去了?！?/br>
    樂知時卻不敢相信，“不去？你要翹一下午的課嗎？”

    宋煜屈著一條腿支住手肘，撐著下巴，又向前伸直了另一條，語氣是難得一見的懶散，“我都打架了，翹課算什么?！?/br>
    “不可以?！睒分獣r抓住他手臂，“你不是才告訴我打架不好，不能解決問題，那你又打架又翹課……”

    宋煜打斷了他的話，“我們家有一個好孩子就夠了?！?/br>
    深秋的風把樂知時的額發(fā)吹起，露出光潔的額頭和那雙澄透的瞳孔。

    “但是壞孩子會帶壞好孩子?！?/br>
    宋煜很少對什么人產(chǎn)生探究的念頭，但他有時候真的很好奇，樂知時哪來的那么多“為什么”和“但是”，好奇是什么支撐著他直率的表達欲，是被保護過頭的純真，還是骨子里帶著的那種認認真真的傻氣。

    他眼睛里總燒著一團誠懇的火，仿佛很怕宋煜看不見，所以一直不會熄。

    單純的東西往往是兩種極端情緒的誘因。

    保護欲、破壞欲。

    “那你怕被我?guī)膯?？”宋煜看向他?/br>
    第23章 注意事項

    樂知時任何時候都不會躲避他的視線, 這次也是一樣。他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神色輕松，“不怕啊, 你又不壞，怎么可能帶壞我?！?/br>
    “大家都巴不得我變得像你一樣呢?！?/br>
    宋煜扯了扯嘴角, 覺得這答案合乎情理, 猜也能猜到，只是他一時間無言以對。

    “外面冷, 進去吧?！?/br>
    ·

    原以為宋煜是開玩笑而已，但他真的沒去上課，在自己的房里一下午都沒出來。吃過晚飯，樂知時在客廳的茶幾上寫作業(yè)，但他今天很難集中注意力, 老是想到宋煜的手腕，于是他拿出手機上網(wǎng)百度，原本只是搜索[手腕有點疼怎么辦], 誰知看著看著，竟然從軟組織受挫發(fā)展到腕骨粉碎性骨折的程度。

    樂知時驚慌坐起, 匆匆裹了件針織厚外套, “那什么……蓉姨，有要倒的垃圾嗎？我?guī)湍愕拱??！?/br>
    “怎么這么乖?！绷秩貜睦扒宄鲆恍〈? “就這些。”

    樂知時拿走就跑了。

    棉花糖扒著沙發(fā)背看著他離開, 搖了搖尾巴。

    沒多久他就風風火火跑回家，回來時棉花糖在玄關(guān)迎接, 林蓉忙著做瑜伽，說切好了水果在書桌上。樂知時應了，又怕被看見, 只好把買來的藥藏在懷里，蹭蹭蹭上了樓。

    放下藥，看見小盤子里放著林蓉切好的梨和青蘋果，樂知時坐下邊吃水果，邊研究說明書。

    “復方止痛貼……活血化瘀……”

    還是要貼一個這個才能止疼吧。樂知時抬眼看了下時間，這時候宋煜應該還在做作業(yè)，如果直接過去太打擾，可萬一過會兒他睡覺了怎么辦？

    他想了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宋煜正做卷子，聽見敲門聲便起身開門，沒想到是樂知時，還背了個書包。

    “宋煜哥哥，我可以跟你一起做作業(yè)嗎？”樂知時一臉期待。

    “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