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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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副理直氣壯連連發(fā)問的架勢,讓宋煜不由得想到了第一次把這塊表送給他的樂知時,在被拒絕的時候,也是用這樣直接的表情問他。 “為什么不要?” “小煜哥哥,你不喜歡嗎?” 樂知時小時候天真更甚,捧著手表的禮盒,自己看一眼,覺得挺滿意,又抬頭問他,“不好看嗎?我請柜臺阿姨跟我一起挑的,她跟我保證你一定會喜歡?!?/br> 宋煜沒有不喜歡,但他知道,這筆酬金對一個小學(xué)生來說非常豐厚,他完全可以自己拿去買很多東西,沒必要花在一塊送給他人的手表上。同時他也非常清楚,把這些說給樂知時聽也是無用,他是個又傻又死心眼的小孩。 所以他決心直接跟柜姐溝通。 “您好,我想辦理退貨,這塊表我沒有用過,包裝和小票都在這里,按照商場的規(guī)定應(yīng)該是可以退掉的。” 一個可愛的混血小朋友獨自來買表,已經(jīng)讓柜姐印象深刻了,現(xiàn)在他的哥哥又以一種超出同齡人的成熟姿態(tài)來辦理退貨,很難不讓人覺得奇妙。 “可以的?!惫窠惚3治⑿Γ罢埑鍪疽幌隆?/br> 柜臺前的樂知時卻大喊了一聲不可以,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死死抱住宋煜大腿,哭著求他。一開始宋煜還鐵面無私,拿出早就收好的收據(jù)交給柜姐,可樂知時實在哭得慘,連柜姐都忍不住勸他:“你要不先跟你弟弟好好說一下?” 宋煜想了想,最后還是蹲了下來,從書包里拿出一包紙巾塞給他,“你哭什么?” “你、你不要我的禮物?!睒分獣r抽抽搭搭,越說越委屈,“我連生日快樂都還沒說完,你、你就……” 見他又要哭起來,宋煜立刻說:“我不是不要你的禮物?!?/br> 樂知時一下子噎住,大眼睛里蓄著眼淚聽他說話。 “是這個禮物太貴了,這樣的消費是不理智的?!?/br> 或許某一天回想起來,還會為自己人生中第一筆大開銷而后悔。 蓄著的那顆眼淚還是吧嗒掉出來,樂知時用手背擦了擦,“可是我看了很久。我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你們都覺得我不懂?!?/br> 聽到這句,站在一邊的柜姐也忍不住出聲,“確實,小弟弟第一天來得時候我也以為他是鬧著玩的,但是他連著來了三趟,挑了很久,最后一天才付款?!?/br> 把錢從書包里拿出來的時候,仔仔細細數(shù)了三遍。 柜姐看向宋煜,“他挺慎重的?!?/br> 宋煜沉默了。他始終做不到看著樂知時大哭、自己一意孤行做認為對的決定,于是暫時沒退。樂知時默認他愿意接受禮物,心滿意足地跟他回家了。 晚上在房間里,宋煜坐在書桌前,臺燈下表盤散發(fā)著瑩潤的光。他捏著標價牌端詳很久,準備自己第二天單獨去退貨。 睡前想接杯水,下樓到一半,宋煜見樂知時窩在mama懷里看動畫片,嘴里含著棒棒糖,指著電視廣的小天才手表廣告,“那個小手表沒有我給哥哥的好看,對吧蓉姨?!?/br> “那當然,你買的最漂亮,這些十個都比不上?!绷秩孛念^,又問,“樂樂,為什么想給哥哥買表啊?!?/br> 宋煜停住腳步。 樂知時拿出了嘴里的糖,語氣很認真,仿佛一個小大人,“我們以前每天在一起的,下兩層樓我就可以找哥哥玩?,F(xiàn)在哥哥上初中了,去了別的學(xué)校,我很想他,就讓我的小手表去陪他?!彼e著自己空蕩蕩的手腕,聲音里都是笑意,“小煜哥哥一看時間,就會想到我?!?/br> “我們樂樂可真聰明?!?/br> 他沒有想過,嚎啕大哭的背后原來是這樣的心意。宋煜無聲地折返回去,坐下來,給自己戴上了那塊表。 明明他總是不在意的那個,可兒時的分分秒秒?yún)s都刻在他腦海里,問起來只有他還記得。 宋煜已經(jīng)分不清,他和樂知時,究竟是誰更需要誰的陪伴。 陷入回憶的宋煜有些不專心,棉棒不小心蹭到牙床,激得樂知時皺起眉,下意識往后縮。宋煜回神,又握住他的下巴往前拉。樂知時不敢動,像只待宰的羔羊,臨時前又一次重復(fù)自己的申問:“為什么不戴?” “你問題很多?!彼戊系?。 你如果一開始就回答我,就只有一個問題。樂知時在心里說。 宋煜的表情冷靜得過分,視線凝聚在一個點上。這讓他想到了以前看過的一部恐怖片,里面的食人魔就是這么優(yōu)雅的。 不對,這類比太奇怪了。樂知時在心里強行叫?;孟耄纱嘁查]上眼睛。 視覺的缺失帶來的是其他感官的增強。 他能很清晰地感覺到濕潤棉簽一點點蹭過的觸感,很輕,有點癢,酒精揮發(fā)帶來冰涼的感覺,或許是清楚地知道對面坐著的不是醫(yī)生,樂知時才會覺得不太一樣。 靠得很近,他能聞到宋煜領(lǐng)口散發(fā)出來的檸檬洗衣液的香氣,和自己的是一樣的,這讓他下意識感到安心。 但酒精的味道實在不怎么樣。樂知時一直張著嘴,口腔里積蓄著刺激出來的唾液,和醫(yī)用酒精混合在一起。 好苦。 宋煜的手上動作忽然停了。 閉眼的樂知時乖乖等他繼續(xù),但等了有一會兒也沒動靜,他疑惑地睜開眼,含混不清地叫了聲哥,帶著疑問的語氣。 宋煜把酒精和棉簽塞他手里,站了起來,“那邊有鏡子,自己對著擦干凈?!?/br> 樂知時扯了點紙,把嘴里發(fā)苦的唾液吐出來,哦了一聲。他知道這的確是件很麻煩的事,他應(yīng)該早一點自己動手。 拿著工具去到窗邊墻壁貼著的鏡子前,樂知時觀察了一番,發(fā)現(xiàn)其實已經(jīng)擦得差不多了。 好神奇,原來這么頑固的油墨都是可以被溶解的。 樂知時是藏不住情緒的孩子,對宋煜的崇拜從始至終都完全表現(xiàn)在臉上。 “好厲害。我校服上經(jīng)常被筆芯劃出印子,也可以用酒精擦嗎?”他一副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的樣子回頭看向宋煜。 宋煜的右手原本搭在左手手腕上,在他回頭的瞬間又拿開,嗯了一聲,轉(zhuǎn)身準備自己先離開,“走了。” “哎……等等我。”樂知時想跟著宋煜走,可看了一眼那些用過的東西,又猶豫了一下,還是回頭收拾干凈,再出去時宋煜已經(jīng)走出去很遠了。 望著他的背影,樂知時有些失落。 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又捏了捏,最后踢了一腳小石子,步伐沉重。他沒有直接回cao場,而是轉(zhuǎn)頭去了食堂小超市,買了一瓶養(yǎng)樂多。 酒精真是太苦了。 樂知時站在小超市前的空地上,手里握著那個小小的瓶子,仰頭喝了一大口,大有成年人干杯的架勢。喝得太快,像是什么都沒喝一樣,于是他轉(zhuǎn)頭回去又買了一瓶,插上吸管,邊吸邊往cao場走。 回去時,發(fā)現(xiàn)蔣宇凡并沒有像他想象中那樣正在打球,反而四處張望著,正巧和他眼神對上,樂知時舉著小奶瓶歪了下頭,睜大眼睛,表示自己也看到他了。 蔣宇凡立刻跑過來,表情像是很著急似的,神神秘秘地攬住他,“我找你半天了,你沒事兒吧?” 樂知時咬著吸管搖頭,感覺他的表情很詭異,于是松開咬住吸管的牙齒,“怎么這么問?” 蔣宇凡瞄了一眼別處,“剛剛班上的女生說,她們看到宋煜把你拽到一邊揍你去了,說得有鼻子有眼的?!?/br> 揍我? 樂知時還沒反應(yīng)過來,蔣宇凡就上手要扒他嘴,“說是把你嘴都打出血了,我看看?牙齒沒掉吧?” 什么啊。樂知時從他的手里掙扎出來,吸掉最后一點養(yǎng)樂多,“我沒有被他打?!?/br> 怎么還出血呢。樂知時腦子里靈光一閃,想起剛剛在cao場拉扯的時候自己的嘴好像張開了,八成看到的女生把他嘴里的紅色油墨誤以為是血了。 這個腦補能力也太強了。 “我沒事,我哥怎么會打我呢,是她們搞錯了?!睒分獣r怕蔣宇凡繼續(xù)八卦下去,把自己吸到油墨的糗事扯出來,于是趕緊轉(zhuǎn)移話題,“還打球嗎?我們一起吧。” “那就好,我就說不應(yīng)該啊?!笔Y宇凡放下心來,對著不遠處班上的男生們喊了一聲,“打球嗎?!” “來來來,三對三。”同班男生朝樂知時招手,“樂樂快來!” 樂知時把養(yǎng)樂多的小瓶子扔到垃圾桶,嘴里說著我會拖你們后腿的,但還是十分開心地跑了過去。 “不會的,拖什么后腿!” “分組嗎,我跟樂樂!” “樂樂我?guī)?!?/br> 十四五歲小男生們的青春勁兒像是沖破瓶蓋的汽水,直往上涌,蓋也蓋不住。隔了十幾米,重感冒的秦彥打完一個噴嚏,面帶微笑揉了下鼻子,望著那頭感嘆道:“你們家樂樂還真是團寵啊?!?/br> 籃球入筐。 宋煜腳尖落地,也收回抬起投球的手,眼神掃過吵吵鬧鬧的那一處,最后回到秦彥身上,語氣不太客氣,“你話很多?!?/br> “喲,誰招你了?!鼻貜╂移ばδ樄醋∷弊樱安粫菢窐钒??!?/br> “手表給我。”宋煜說。 秦彥一臉莫名,“你不是說讓我替你裝著?”他從口袋里摸出來,遞給他,“我還納悶?zāi)?,每次打球都摘下來,我尋思得是多大牌的名表,也還好啊。誰送的?這么寶貝?!?/br> “寶貝送的?!彼戊蠑[著一張死人臉,接過表戴好。 秦彥大笑,“小宋你太幽默了!” 第9章 西柚天空 樂知時沒太把之前大家的傳聞當回事,他有點缺心眼,很多事情就當耳旁風,認為吹過去就過去了。顯然其他人比他想得要復(fù)雜一點,畢竟誰都喜歡八卦。盡管他一直解釋,可過去很多天了,[體育課樂知時被宋煜拉到一邊打到牙齒出血]的謠言依舊甚囂塵上,完全不受他的控制。 身邊的同學(xué)開始表達各式各樣的“關(guān)心”,有的會給他吃零食,說他在過得一定很辛苦吧,還有的直接調(diào)侃樂樂是當代灰姑娘。 樂知時不斷強調(diào),宋煜是一個非常好的哥哥,可大家都把他的辯解歸因于好拿捏的脾氣,就連開學(xué)典禮上詢問過他對宋煜看法如何的女同學(xué)都這樣想。 “怪不得你當時支支吾吾的,只敢說宋煜好話。”女生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原來你這么害怕宋煜啊?!?/br> 通常來說,樂知時是一個好脾氣到會被人以為沒有底線的人。 但他最堅定不移的底線就是宋煜,絕對不允許任何人在他面前說宋煜一丁點不好,因為在他心里,宋煜對他好這一點已經(jīng)是無可否認的既定事實。 “不是的,他就是很好,沒有你們想的那樣。我說了好多遍了,他真的沒有打我,都是亂傳的,他對我特別好。”樂知時的語氣一反常態(tài)地鄭重,有點顯而易見的生氣,甚至停下來正在畫漫畫的動作,對她們說,“而且在背后議論別人是不對的。” 同學(xué)們也有點被他這樣子嚇到,“我們沒有在背后議論啊……你們倆什么關(guān)系,我們當著你的面兒說,不就等于當著他的面?” 樂知時無法反駁了。 女生又好奇問,“那他真的像你說得這么好,怎么對你一點也不像大哥哥的樣子啊?!?/br> 另一個人也說,“對啊,看起來就很兇?!?/br> “哥哥一般都很寵弟弟meimei吧?!?/br> “反正我不喜歡他的性格,一點都不陽光,雖然長得不錯。” 樂知時懶得跟她們理論,因為之前宋煜說過,無謂的爭論會顯得人很蠢。他低頭,盯著自己剛畫出來的一個小人,怎么看怎么不順眼,于是拿筆把臉全涂黑了。 蔣宇凡提著洗干凈的拖把走進教室,順帶著喊了一聲:“樂樂,外面有人找你?!闭f完他進來,對依舊議論不止的同學(xué)說:“無不無聊啊。但凡你們把八卦的心用一半兒到學(xué)習上,上培雅高中部分分鐘的事。” 樂知時抬頭望了一眼,窗戶那兒只有半個身影,穿著高中部的白色襯衫,個子很高,樂知時忽然間有點激動,騰地一下起身往外跑。 可一出去,他臉上的笑容就凝固了。 “你失望得也太明顯了吧,別看了,就我一個。”秦彥笑著打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