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yī)匠不由詢問為鄭平治療狂疾的是哪個神醫(yī)。鄭平自然不會坦言是自己開的方，隨口捏了個名號，又將藥方取出給醫(yī)匠看，得到“無毒害可長期服用”的定論后，送走了醫(yī)匠。

    在醫(yī)匠口中得到準(zhǔn)確斷言，郭氏眉目間的愁緒散開些許。她讓鄭平坐近了些，仔細(xì)打量他的模樣，長嘆了口氣。

    “……瘦了。”

    鄭平生出一種直覺，郭氏原來想說的并不是這個。

    “衡兒今后有何打算?！?/br>
    又聽郭氏狀若閑聊地詢問，鄭平答道：

    “四海將變，時也易移。若避世苦守，恐無出路。一朝天子一朝臣，衡自將前往許都，伴于天子左右。”

    這幾日他整理禰衡的舊籍，從中知曉原主的諸多想法與抱負(fù)。族中的事既然已經(jīng)得到解決，等處理完后續(xù)，他也該啟程返回許都。

    然而郭氏聽到他的回答，方才展開些許的柳眉再次絞緊。

    “如今戰(zhàn)火燎原，當(dāng)屬袁氏勢力最強(qiáng)。漢祚式微，而天子年少，已成定勢。你何必舍近求遠(yuǎn)，棄袁紹之所，而去投效一個贅閹遺丑？”

    贅閹遺丑是對曹cao出身的貶損。曹cao之父乃是宦官養(yǎng)子，因?yàn)檫@個家世，許多正經(jīng)士人總對他有所偏見。

    鄭平雖然與曹cao不對付，但他與曹cao的爭鋒與對方的出生無關(guān)。

    “昔日漢高祖不過草莽無賴，韓王亦為游手好閑之徒?？锓錾琊⒄呒礊橛⑿?，英雄何須問及出生？”

    郭氏沒有繼續(xù)在這個話題上討論，似是風(fēng)馬牛不相及地說了一句：“前個月，我做了一夢，夢見衡兒為曹cao所不容，輾轉(zhuǎn)送去別處，最終……命喪于莽夫之手。”

    鄭平心中一動，抬眸凝視郭氏。

    郭氏渾然不覺，神色間并未有絲毫探究之意。

    “我心中大慟，醒來時，又聽小人傳言，說你惹了曹cao，死于曹cao之手……”

    第46章狂士楚歌

    郭氏的神色太過尋常，一時之間，鄭平竟無法判定郭氏所言是真的來自夢境，還是別有意指。

    鄭平無意糾結(jié)，他回想著禰衡的筆稿與手札，嘆息道：

    “兒不孝，令母親掛心?！?/br>
    郭氏搖頭：“你有男兒之志，怎可囿于圍墻之內(nèi)。不過是‘兒遠(yuǎn)游而父母憂’，不管你去往何方，阿母總會牽掛于你?！?/br>
    鄭平從這句話中讀出了別的意味。然而郭氏點(diǎn)到即止，并沒有立刻在這句話上延續(xù)話題，仿佛隨口一提。

    她繼續(xù)道，“散播在族中的傳言，雖是不實(shí)的謬語，卻也有幾分可取之處?！?/br>
    鄭平跪坐在床榻前，聞言未有打斷，作安靜恭聽狀。

    “那曹cao，雖有幾分實(shí)干之才，卻非寬厚之主。你若順?biāo)瞿闱嘣浦鄙?；你若拂他意，與他對著干，定將不被所容?！?/br>
    郭氏此言頗為通透，以鄭平對曹cao的了解，郭氏這番評語，不說完全切中，至少也說對了七八分。

    “昔日他羽翼未豐，僅有兗州一城時便敢誅殺名士邊讓。所為之由，不過是邊讓對他的慢待。而今他做出求賢若渴、禮賢下士之舉，乃為霸業(yè)所謀，并非真正出于惜才?！?/br>
    “當(dāng)下四海未定，北有袁紹、公孫瓚虎豹相爭，南有劉表、孫策雄踞江東。曹cao縱有不容之心，亦需三思而后行。然則曹cao野心勃勃，不甘居于人后。一旦他翔空遨游，呈霸主之勢，必將失去容忍之心。到那時，縱使你能為他所用，一旦他發(fā)覺你這把刀用不利索，反而有可能刮傷持刀的手，他將忘卻過往的主僚之情，毫不猶豫地將你這把刀折斷。”

    若說最初的那一句話，可以讓鄭平明白郭氏有幾分識人之能，那么剛才的那兩段剖析，足以令鄭平驚訝萬分。

    曹cao到底是個怎樣的人，鄭平不敢貿(mào)然斷定，后世亦眾說紛紜?？砂凑諝v史的軌跡，根據(jù)他殺死孔融、崔琰、楊修、許攸、華佗等人的理由與過程，不難窺探出曹cao的行事風(fēng)格與忌諱。

    郭氏之言，非但沒有任何夸張的成分，還看穿了曹cao的梟雄本性。

    不管郭氏是否見過曹cao，她這一份眼力與見解都遠(yuǎn)勝于旁人。

    鄭平忽而想到，當(dāng)他與李進(jìn)為族中之事謀劃時，郭暄也提出了幾次建言。當(dāng)時她所表現(xiàn)出的智謀與聰慧，尤其是對人性的理智認(rèn)識與預(yù)見能力，足以用優(yōu)秀二字概之。

    郭暄自幼長于郭氏之手，若郭暄的謀才乃郭氏一手教導(dǎo)，郭氏之能，或許比他見到的還要深遠(yuǎn)。

    鄭平不再用冠冕堂皇的話回應(yīng)郭氏，他替郭氏倒了杯熱湯，肅然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