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7章 君王淚
伽羅只是呆呆的看著他,仿佛忘記了自己一直忘不掉的那一幕幕。 “有人用了北齊國的秘制蠱毒,噬魂散。噬魂散最大的藥性就是能夠配合著噬魂香控制人的思想,使虛無化為恐懼的產(chǎn)物?!?/br> “虛無化為恐懼的產(chǎn)物?什么意思?” “就是一種能夠讓人產(chǎn)生唐門覺的蠱,而那唐門覺也是依附著自己的思想而變化,比較復雜。反正這你不需要懂的太多,你只要清楚,你是人便好?!彼f完淺淺一笑,笑的靜謐、安詳且清默。 “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為我是北齊人也是這噬魂散的主人,卻沒想到它害了太多的人,也害了你?!彼琅f笑著,即使承認自己的罪過也還是笑的那么潔白無垢。 “你是誰?” “宇文述,救了你命的人?!彼p聲道,從頭至尾都沒有任何一片波瀾,是那樣的輕盈、隨意。 宇文述,他說她是人,是人……不是妖?。?/br> 伽羅又怎知眼前這個不似凡人的素衣男子宇文述便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醫(yī)圣逍遙仙呢?而他為何會來這大梁無人知曉,可能他來便是為了救這女子,那是多么美麗的一個女子啊……死了,該有多可惜。 活下來了,而眼前卻是一片迷?!ち_嘴角微啟,再扭頭直視著那雙一直盯著自己不曾離開的眼眸,裴矩再好,終究不是她的。 夜深了,該回去了。在這湖心亭待了這么久,冷了、也累了…… 近日老天似有些悲天憫人,大雨不知已經(jīng)持續(xù)了多少個夜晚,雖已是天明,卻依然宛若暮夜。而帷幔下的可人兒正安然熟睡,好似一夜并未蘇醒過。 咚咚咚。 “伽羅,起了么?伽羅……”門外傳來裴矩那有些緊張的聲音。 伽羅惺眼朦朧,微微張開了些,緩慢的起身,“唔……”悶哼一聲,傷口又一陣嘶痛。“出什么事了嗎?”伽羅輕緩而模糊的聲音透過帷帳剎那流去。 “楊堅帶著六扇門已至大梁腳下,他是來向我要人的,你擔心的那一天果然是來了?!迸峋卦陂T外靜靜的候著,事情慌亂,口氣卻是那般冷靜,可額上那凌亂的皺紋卻早已暴露了他現(xiàn)在的情緒。 他也一直擔心著這一天,楊堅這一國之君本是遠在戰(zhàn)界,卻還是因為伽羅趕了回來,那么他來的目的自是不言而喻,他是來向他要伽羅的。而眼前的形勢該如何,這隋境內(nèi),他是帝、他是民,這場戰(zhàn)該怎么打?亦或是如何讓自己輸?shù)纳傩?/br> “就算是死了,也不愿放過我么?一個尸體他也要奪走么?”伽羅聲如清風、語如細鈴,一句話輕撫過裴矩的耳際,語斷、門開。裴矩眼前的伽羅仍是那件雪白的霓裙,猶如不占一絲凡塵污垢的仙人。 “那么,現(xiàn)在該如何?他若是知道你還活著……” “活著?誰活著?那個獨孤伽羅?早在那日死在宮中了,你不是也把她親手埋了么?”伽羅嘴角笑得淡漠。裴矩卻是一怔,這是伽羅說的話么?為何這般陌生?她雖在笑,卻始終無法掩蓋掉眼中的那抹南陳,那抹哀傷。 這些日子伽羅未離去就是為了這一天吧,為了等楊堅來,然后再親手解決掉這一切。 孤山之上一個土丘前毅然立著一青一藍兩個身影,似落寞似惆悵…… “伽羅,我來了。”藍色身影驀地跪在了土丘前,而土丘前只是一塊木板,上面僅用刀刃刻了三個字:希之墓。是那樣的簡陋、樸素。就連墓前的三個字都分不清那土丘里埋得到底是誰。 僅是這樣的土土掩埋了么?沒有一絲奢侈,樸素的甚至都不像是一個墓。伽羅,你想要的就只是這些么?走的就像從沒有來過一般。干干脆脆、無漬無垢。 大雨已逝、小雨未斷,楊堅兩鬢的濕發(fā)從臉頰直貼到頸脖處,他長發(fā)如墨、細如藕絲,朦朧中狂風也在不斷的勾勒著他那俊美的臉龐,是那樣的悲傷。在這土丘前似乎天地都已消失,即使千言萬語卻也無聲無味。 “你怎么可以走?怎么可以這么突然?連最后一面都沒讓我見到,你怎的可以這般殘忍?”楊堅跪在墓前,沉重悲痛。嗚咽著,淚便落下,瞬間便被土地掩埋,雨已淋便全身,是那樣的冷。 “你怪伽羅殘忍?” 楊堅猛的一抬頭,似乎才知身旁有人,看著那同樣無神的裴矩他卻無力反駁。 “今天這種局面到底是誰導致的?伽羅隨你進宮,你身為一國之君卻讓她死的那般凄慘,你現(xiàn)在居然還怪伽羅,你怎的有這個資格?”裴矩仿佛全然不知君民之別一般,只是直白講道。伽羅若是真死了,他還會任這人在他面前嗎?他會把他粉身碎骨。即使這人碰不得、殺不得。 “所以,朕今天要來帶伽羅走,朕會給她風光大葬,以朕的皇后身份安葬。朕會讓她……”楊堅的話還未說完,裴矩便一拳打了過去,楊堅身子沒站穩(wěn),整個倒在了地上,嘴角滲出一絲鮮血。 聽到楊堅再次以“朕”自稱,裴矩更是怒火中燒,就是他這個身份害的伽羅變成今日這般,他竟還敢說? “都死了要這些還有什么用?伽羅會死全都是因為你,她是在你的領地你的皇宮死的。你配得到伽羅么?你認識伽羅這么久,你到底了不了解她,她若是在乎富貴權勢,怎會落到今日的地步?”裴矩說完,怒火中起,沖上前去一把揪住楊堅的衣領又是一拳過去。 “這是我想要的嗎?我怎么舍得伽羅離我而去?!睏顖越K是忍不住一陣怒吼,一拳打了回去。 兩人就在那雨中、那泥中、那痛中打在了一起。一青一藍被灰色的泥土慢慢吞噬,直到分不清誰是誰,雨一直在下,淋入兩人的心里。楊堅胸口跳動的東西早已死去,而裴矩則是恨他奪走了以前的伽羅,因為一切已經(jīng)回不到以前了。 “別打了?!辈恢肋^了多久,一個尖細嘶啞的女聲響起。 “公主?”楊堅聞聲回首,一眼便看見了萬安公主,而裴矩卻又一拳打了過去,楊堅整個身子倒在了地上便不再起來,只是一直喘著氣,就連回手都懶得回了。 萬安公主看著自己的皇兄被裴矩打倒在水泥中猛的撲了過去?!盎市帧比f安公主大喊,也像適應了泥濘般什么也不顧跪倒在了楊堅的面前,扶起他的頭,抱住了他的脖子,“皇兄你這又是何苦呢?” “公主……”楊堅流著淚輕撫著萬安公主柔軟的長發(fā),“都了呢。” “皇兄,公主求你了,你回去吧?!比f安公主哭喊著,身上的紅色羅裙卻有些血的血滴子魅,是那樣的刺眼。 “公主,你別擔心,皇兄一定把你皇后娘娘接回宮去,不會讓她一個人在這兒淋雨。”楊堅看著萬安公主無力的笑著,笑的苦澀、慘烈。 “其實皇后娘娘……” “公主!”裴矩一把拉開萬安公主擋住了她接下來要說下去的什么。 雨漸漸的停了,似牽動著什么、似惋惜著什么。楊堅在泥地中躺了好一會后,突然翻身爬起,撲到了墓前,伸手開始翻刨那個小小而孤獨的土丘?!百ち_,別怕,很快我就帶你離開,不會讓你一個人在這兒孤零零的。我知道,里面很黑的,我?guī)阕?。?/br> “你干什么?”裴矩怒吼,沖去扯住楊堅的雙手,楊堅眼前神情混亂,根本顧不得那么多,反過去一掌朝著裴矩擊去,裴矩一怔,迅速躲開身去??磥?,楊堅這次是來真的了。 只是那一掌,兩人便真正的打的起來,楊堅精神有些恍惚,發(fā)絲凌亂狼狽且頹廢,而這一幕他曾經(jīng)從未想過。“阻止朕帶走伽羅的人,都得死?!?/br> “伽羅歸于塵土是拜你所賜,你今天竟還想毀了伽羅的墓。楊堅,你怎的這般狠,你可知伽羅死都是想離開那個皇宮,難道她死了你還要鎖住她的魂嗎?” 楊堅的每一招都能致人死命,仿佛瘋了、仿佛根本就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萬安公主早已看不下去,哭的像是世界末日,說的話卻完全入不了兩人的耳,只是雨霧中潛存著她那顫抖而混亂的吼叫:“住手……別打了……” 遠處,一道雪白的身影早已泣不成聲,她看著這一幕,看著這被她痛傷的一代明君,第一次的初遇又浮現(xiàn)在了眼前,而最后一次別離卻是那樣的冷漠。楊堅,他沒有哪對不起她,是她錯的太多,是她欠的債太重,而今生早已無法補償。 伽羅身后那墨色的身影有些無措,只是靜靜的看著眼前的一幕幕,這些年輕人的事情還是讓他們自己解決吧。他做的只有安慰這眼前的女子,僅此而已。 姚焰當下卻沒有心疼自己的兒子,因為他知道此刻最需要安慰的是伽羅。 他只是輕撫了一下伽羅的背,伽羅便再也忍不住猛地撲進了姚焰的懷抱,就像抱著自己的父親一樣,那么的溫暖、那般的安全。那樣的心安?!耙Σ?/br> “孩子,別哭了,這些事情不怨你,這只是一個過程,一個生存在這個世間必定會經(jīng)歷的一個過程。”姚焰就像是哄著自己的女兒一般哄著伽羅。 這種感覺究竟多久沒有感受到了,伽羅早已忘記,也許她早已適應了這里的生活,這個刀光劍影的古代生活。 雨已落、夢已醒、地已干。 不知不覺楊堅早已在墓前跪了三天三天,不吃不喝,僅是靠著那內(nèi)功支撐著。六扇門四人也在墓前跪著,一是同樣祭奠著曾經(jīng)的故人,二是君王之前他們怎能逾越起身。 蘇威哪知那日沖動離開后,竟是一場訣別。六扇門四人對伽羅應該都是有感覺的吧,只是感覺而已,不知是不是喜歡,也談不上愛。但是為什么跪在這座墓前,心口卻被壓抑著喘不過氣呢?而伽羅對他們只是個過客,一瞬即逝的過客。 “三天了,他還沒走么?”伽羅坐在榻前單手托著下巴,神情平淡。只是輕聲的問了一句,悠悠晃晃似還沒有睡醒一般。 身旁的人沒有回答,伽羅只是輕瞄了他一眼便不再說話。 他來了,墓看到了,知道人也死了,可為什么就是跪著不肯離開呢?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僅僅就是因為不舍和愧疚么? 伽羅嘆了口氣,起身走到臺前,動作緩慢的倒了些水進了硯臺,然后磨了些墨,抽出一張紙,單手執(zhí)筆不習慣的寫了起來,一直去了大半盞茶的時間才短短的寫了三張紙,紙不大,字卻大得很,因為毛筆不好寫伽羅寫不出那清秀的字體,但是字跡卻整潔大方工工整整。 寫完后,伽羅便重新坐回榻上,閉目凝神。 “何時給他?”裴矩終是問了一句。 “等墨跡干了,找張已舊的信封就可以給他了,讓公主給他,就說是我死前寫給他的。”伽羅眼未睜,只是隨便的說著,口氣就像是別人的事情一般。 “他會離開么?” “會的。”伽羅答道,隨后睜眼起身看了一眼桌上的信道:“一定會的?!?/br> 傍晚,萬安公主單身一人帶著信去了那座孤山。 她從小就知道他的皇兄很倔強、凡事都不肯認輸,但是完全沒有想到這次他竟堅硬到了這種程度。 遠遠的看著那個身影,一動不動的跪在土丘前,渾身上下滿是泥濘,現(xiàn)在看來早已與乞丐無異。他本是那宮殿上萬人之主,今日卻自己將自己落魄到這種地步,那已不是她認識的皇兄了,現(xiàn)在的楊堅,是那般的陌生。 萬安公主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去,眼淚一滴一滴接著一滴緩緩的往下落滋潤著這剛被雨水清洗過的土地?!盎市??!彼p呼,聲音顫抖輕柔。 楊堅聽到聲音也沒有回頭,她一定又是來勸他的,他只想在這跪著,在這兒陪著伽羅,在這兒贖罪。 “你這樣做就對的起皇后娘娘了么?皇后娘娘根本就不想待在宮里,你就算是把她帶回去了又如何?”萬安公主見楊堅無動于衷,不由的有些氣憤,大聲吼了起來。 楊堅只是一顫,很快便恢復了平靜,繼續(xù)跪著卻也不語。 “你是一國之君,還有國還有民等著你,你怎么可能就一直待在這里而把國家大事丟在腦后不顧不問?”萬安公主雙拳緊握,她忍不了了,她討厭這樣的皇兄,討厭這個沉默不愛說話不愛笑,頹廢狼狽的皇兄。 可是無論她怎么說,他都無一言一語,“你不說話,這三天來我跟你說了多少,你還是不說話。既然這樣的話,皇后娘娘的這封信我也不便給你了,因為她也討厭這樣的你,給你看了也只是白費了皇后娘娘的一片心意而已。”萬安公主說著便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那信封已經(jīng)被揉捏的不成樣子,好像隨手一撕便會粉碎。 “伽羅的信?”楊堅聽完猛的站了起來,卻倉促倒下,一臉栽進了土里,萬安公主嚇了一跳立馬撲上前去扶起了楊堅,可還沒來得及問他如何,手中的信便被他奪去。 楊堅雙手顫抖著撕開了封頭,抽出里面的三張紙。仔細的看了起來,看了很久,一遍又一遍,淚水一滴滴的浸濕了那三張泛黃的信紙。伽羅并不恨他,她說她希望他好好活著,她還說她想要以前的那個歡哥哥,那個愛笑愛與她拌嘴的歡哥哥。 她還說她愛自由,她不喜歡皇宮,那里讓她喘不過氣,她就算死了不要太奢侈的葬禮,她只想要一個人一座孤山一個小土丘,上面只寫上“希之墓”三個字,簡簡單單的,至少那樣是自由的,也是她的夢想,她死的并不恨,走的輕輕松松,因為她并不屬于這個世界。 “并不屬于這個世界?”楊堅呢喃自語,看著這工整且大方的字跡,完全不像是一個女子寫的,她那么有才氣,詩詞做的那般好,歌聲琴音舞蹈都是那般非同凡響,可這字卻有些差強人意,是么,原來她真的只想離開這個皇宮??! 現(xiàn)在她便自由了么,便幸福了么?看著,楊堅竟含著淚笑了,仰首看著天空,那被落日渲染的昏黃的天邊此時卻讓他的心里輕松了不少,心還是痛著,卻完全不似之前那般狼狽了。 “原來,一切都是一場夢。夢醒了么?”楊堅喃喃自語,隨后便跌跌撞撞的站起了身來,看著天邊深深的喘了一口氣,“該回宮了吧。”又看了眼土丘,淺笑釋懷。以前是他太不懂伽羅,害了她害了自己。 “公主,你可與皇兄一同回宮?”下山前,楊堅問萬安公主,其實他早已知道答案,只是想要親耳聽到萬安公主回答而已。 萬安公主笑著搖搖頭,“皇兄,你知道公主的,公主也是不容易出來,怎的還能會回得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