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病房，他二舅一個人在哪兒發(fā)呆，另外的病人也不再說笑，只是寬慰二舅，讓二舅回去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其實這句話像一把尖刀直刺在二舅的心上，二舅的心在流血，只是呆呆的回應(yīng)，眼睛濕濕的。于龍能理解他心里的痛?；蛘哒f是恐懼。他二舅一直在重復(fù)說：“就57了，命就到這里了。”滿眼的絕望，臉色蒼白，嘴唇干裂?！案缛栣t(yī)生了，說不定還有辦法。不要這樣”于龍安慰二舅，但心里也明白，說能站起來，叫誰也不相信。只是不忍心看著二舅絕望。

    （四）

    他哥回來了，眼里充滿了失望。他哥直說：“醫(yī)生說，做還不如不做。他媽的，醫(yī)院就是這樣，進來時說的好，能開刀，讓等了這么多天，醫(yī)藥費花了幾千了，又說不能開了，早做什么了？他媽的?。　彼绾苌鷼?。他二舅，愣了一會兒，說：“那出院，既然不能看了就回吧?！备缢f打電給他爸，看他怎么說。他哥把電話打過去，他爸讓二舅自己拿主意。他爸也沒有辦法。他二舅掙扎著要起，穿衣服，讓于龍收拾東西。于龍強忍著，不讓淚流下來，低頭收拾東西，他哥去樓下結(jié)賬。他二舅其實也沒有什么東西，沒人來探病，也沒什么吃的。只有昨天于龍買的一箱奶，一瓜香蕉。再有就是他二舅的尿壺，x光片，還有帶的被褥。于龍去病房值班室借來一輛輪椅。他哥結(jié)賬回來，讓他二舅把病歷等單據(jù)拿好。問于龍收拾好東西沒有，他二舅強忍著和另外兩個病友告別，眼睛紅紅的。他哥抱二舅到輪椅上，然后推著二舅出門。于龍?zhí)嶂械臇|西。到了樓下，醫(yī)院前面停著出租車，他哥租了一輛，把二舅抱進車?yán)?，讓于龍把輪椅送回醫(yī)院。哥和二舅在車?yán)锏?。等他下來，他二舅在車?yán)镂鵁?，憋了好幾天，醫(yī)生不讓吸，這下可以吸了。天熱，哥買了幾瓶水。見于龍來了，就讓司機開車，于龍坐在輻座上，他哥和二舅在后面。誰也沒有說話，二舅只是吸煙。于龍看著路邊的樹，看著刺眼的陽光。心里酸酸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忍著，不讓它流下來。

    不知不覺已經(jīng)到了他二舅家，他哥把二舅抱出來，抱到屋里，院子里，他老爺在院子忙著什么?？吹剿麄?，他老爺也跟著進了屋?！霸趺椿貋砹?？”他老爺滿臉的疑惑的問，“不是開刀嗎？”他老爺樹皮一樣的滿是皺紋的臉上的rou痙攣起來。他哥說：“沒法了，醫(yī)生不給開。”他老爺?shù)亩湓缇筒缓檬沽?，聽不清他們說什么，又問：“不給開刀嗎？不給看了?！彼鐚Χ苏f：“二舅，看也看了，沒辦法，以后你想吃點什么就買點什么。俺們先走了?！彼缯f著把自己衣袋里的煙拿出來塞到他二舅手里，他二舅手里拿著煙，淚水再也禁不住，二舅哭出聲來，哭的很傷心，像一匹老狼在嚎叫，哭聲里滿是絕望?？吹剿藗慕^望的樣子，于龍不禁淚流滿面。他哥一看二舅和于龍哭個不停，就說：“弟，你先在這里，我回家叫咱媽來。”他哥走出去，他二舅慚慚止住眼淚，于龍也走出去。看到他老爺正在廚房痛哭：“我的兒也，這可咋辦呀？”見他老爺雙手抹著老淚，瘦弱雙肩抽動著。于龍的眼淚又流下來，心想怎么辦？很難，回到家來，這就意味著，就要等，等什么？等著死亡一步步走近，他二舅只能在這個小黑屋度過他剩下的日子。最可憐的是，他老爺已經(jīng)八十歲高齡，他自己個都管不了自己，怎么伺候他二舅。他老爺怕他二舅吃多了禍害。就不愿意讓他二舅多吃。他二舅向來也和老爺鬧情緒。不讓吃，就有時一天也不吃。他媽還有他大姨有心管，但是各自又有自己的一家子。管得了初一，管不了十五。

    一會兒，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大舅的二小子的老婆，大呼小叫的從院門外走進來，就什么他哥給他二表哥發(fā)信息就和他不拉倒，要整死他。他二表嫂看于龍在就沖著他二舅說：“俺這是怎么了，收著麥子，就沒有給耽擱看，這里一趟，那里一趟?！彼松鷼獾恼f：“誰說你們不給看了?！彼蠣斪哌M屋來，他聽不清二表嫂說的什么?！澳愦笸馍f的，要整死你二孫子?！彼蠣斅牪磺?，他二表嫂說這，老爺就說個那。于龍聽的煩了。也不知道他二表嫂說的什么。就生氣的說：“我哥說的，那你就去找我哥，你跑這來和二舅說什么?！币娪邶堈f的不好聽，他二表嫂的氣就沖著他發(fā)起來：“好，你也來了，你和你哥，你倆一起去打你二表哥?！薄拔覀兇蛩鍪裁础Ｓ胁⊙?。你找我哥說去，別這里嚷嚷。”于龍示意她走，他老爺見于龍和二表嫂吵嚷，就開始罵起來了：“你們這些沒良心的，以前管你們多少事，這時，病了，沒一個人管了，還有一點良心嗎？”他二表嫂知道和他老爺吵下去也沒結(jié)果，就憤憤的走了。

    他二表嫂走后，于龍問二舅怎么回事。他二舅木木的說：“你哥和你二表哥，喝酒喝醉，打了架，你哥嫌你二表哥不管我。”于龍并不知道這些，因為他不在家。他二舅又接著說：“這個二才（二才是二表哥的名子）真沒良心，我沒病時，爭著要養(yǎng)活我。那時就商量，我沒成家沒人，到老了，就二小來養(yǎng)活我。我所有的財產(chǎn)都給二小，平時他也沒有少占光，他家的很多家具都是我?guī)退I的。他的房子，他爹錢不夠，我又幫了些，哎，到如今，我卻落得這樣的下場。這也不全怪你二表哥，是你大舅，他不同意你二表哥養(yǎng)活我。依他的意見，讓把我的那些錢全給他，由他來支配，他再把錢分給兩個小子。這樣那兩個小又不同意了，當(dāng)然我也不同意把錢給你大舅，如果那樣最終還是沒人管。而且是一分錢都沒有了?！币徽f到大舅，他二舅就會發(fā)恨，兄弟情分，在他們之間似乎不存在。他二舅艱難的拿起煙，想抽顆。看著他艱難的樣子，于龍想幫他拿煙，但是，被他拒絕，他用以前準(zhǔn)備好的一段木棍支撐著身體。好使自己坐穩(wěn)。另一支手，先從煙盒取出一支，吃在嘴里，然后再點著煙?？粗宋鼰煟肓撕芏?。于龍安慰二舅說：“二舅，你這一生，雖然是殘疾，你卻沒有依靠過別人，你什么不是都沒有，在我們眼里誰不佩服你。你也幫過我，我也感激你?，F(xiàn)在我不能幫你，心里也難受?！庇邶堄悬c哽咽，心里像針刺一樣痛。他二舅久久的沉默，于龍也沒有話說，只是在屋里走來走去。于龍希望他媽快點來，他看著二舅難受的樣子，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五）

    一會兒，于龍他媽和他大姨來了，于龍一見他媽來，眼淚就流了下來，和他媽說：“二舅太難受了！”他媽見于龍泣不成聲，就訓(xùn)斥于龍：“哭，哭，你二舅就能好了，是吧？別哭了，誰也沒有辦法?！彼麐尰仡^對他大姨說：“俺二小，心疼他二舅，哭了?！逼鋵嵱邶埶麐屢彩菑娙讨?，不讓淚流下來，他二舅一開始得病，他媽就成宿的睡不著，時間久了，也就不覺得了。也并不是不心疼，只是，心疼也沒有什么用呀，再掉淚，也不能把病哭好。他二舅在床上吸著煙，只是沉默，于龍他媽安慰二舅：“都看了，你也別埋怨誰了，這是命，想開些吧！”他二舅低頭答著，閉著眼睛，不想讓淚流下來，再堅強的男人，面對死亡，除了眼淚還有什么呢？他二舅強忍著說：“沒事，我得把錢花了，再死，還有很多東西我沒見過，改天讓于成給我買個手機?！庇邶埶麐屄犃耍徒舆^話來：“就是，明天，就讓小成給你買手機，想玩什么玩什么，想吃點什么就讓他們給你買?！边@些都是寬慰他二舅的話。于龍大姨在一旁也附和著說：“是呀，應(yīng)該想吃點什么，吃點什么，讓這四個外甥（于龍大姨家也有兩個兒子兩個女兒）給你去買。他們不管，這四個外甥還是不錯的，你也應(yīng)該知足?！庇邶埾戳税涯?，聽著他媽和大姨說話，其實他聽的明白，他媽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二舅。說什么那都是假的。他二舅怎么會能順心呢。他二舅生他大舅的氣，為什么就不管他了。也不讓兩個小子管。

    于龍他媽就和他大姨聊他們村誰也得了什么病，也不能走，癱在床上，兒女也是很難，都忙，沒時間照顧他。那人也是罵，罵不管他了，說到最后，親兒女也不行。一天行，照顧你一輩子嗎？誰也沒有那么多時間，老人對孩子行，孩子對老人卻不行，老人對孩子的好永遠(yuǎn)換不回來。于龍他媽說著，他大姨也附和著，也說些自己村的事，也是些老人得病了，兒女都不孝順，這都是常事，于龍聽不下去了，于龍沒有結(jié)婚，也不深知成家之后會是什么樣，子女不孝順，這個話題自古有之，誰也無法解釋。于龍他媽，他大姨，他二舅是親秭妹，一奶同胞，就像手足，親的不能再親的關(guān)系，小的時候在一個碗里找食，可能很親近，但是一旦長大成人，成家立業(yè)，兄弟姐妹之間的關(guān)系就會慢慢疏遠(yuǎn)起來，各有自己一家老小，柴米油鹽，瑣碎的事情永遠(yuǎn)不斷。他們只能是一早一晚來看看他二舅，給買點吃食，誰也沒有那么長的功夫照看他。

    于龍他二舅都明白，就恨命運對自己不公，生來就是殘疾，不能成家，也沒有后人，老了病了沒有人照管。雖說不指望兒女天天守著，但是有人總比沒有人強上百倍，現(xiàn)在也恨，親手足的大哥，在他病時卻沒有盡到一點兄弟情份。但是也只是嘆息無奈，沒有什么辦法。

    （六）

    于龍的二舅已經(jīng)病了兩年，在床上吃，在床上拉，過著非人的生活，這兩年了經(jīng)常饑一頓，飽一頓。這期間，于成是最大的奉獻(xiàn)者，二舅一有什么事，就給他打電話，一年二年，還在繼續(xù)。其他人卻沒有怎么管他。

    于龍的老爺已經(jīng)80多歲，二舅就和老爺相依為命，但是，他老爺也時常糊糊涂涂起來，自己都不能自理，經(jīng)常餓著二舅。二舅就會生氣，生氣就會給于成或者于成媽打電話。問題仍然沒有辦法解決，于龍二舅和他老爺吵鬧的次數(shù)越來越頻繁，于龍mama身心疲憊，但是又不能解決問題。一天天這么挨著，骨rou親性在這些瑣事面前脆弱的不甚一擊。親情，其實也是分場合的，什么樣的場合什么樣的親情。即使曾經(jīng)生養(yǎng)自己的老爹，好像也很難能疼得起，只能讓老人自己一天天挨下去。老人身上的病痛只有他自己知道，每天長吁短嘆，苦日子，不知何時是個頭。

    無法想像兩個不能正常自理的人是如何生活的。水缸里的水生蟲子，不能看清，照樣喝水缸里的水。自己做飯，飯也做不熟，吃下去。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于龍的mama痛在心里，但是現(xiàn)實中又能怎么樣，把他們都接到自己家嗎？很難辦到，接到自己家什么事情都要她自己來管，姐和哥可就不管了?，F(xiàn)實就這樣不殘酷，最后還是選擇一天一次來回跑，早上于龍媽在家吃早飯，就在鎮(zhèn)上帶些飯菜，趕到娘家，給自己癱在床上哥哥，還有越來行動不便的老爹，安排早晚。中午自己給他們做飯。中午做的多些，下午就不做了。早早的安排他們吃完，再回自己家。這樣的日子一天又一天。于龍mama也是沒有辦法。于龍的大姨和大舅，只管于龍老爺，卻不管于龍二舅。原因上面已經(jīng)說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