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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五兒身子微微一顫,隔了片刻,輕輕點了點頭。 寶玉道:“果然……” 他的聲音微微哽了在喉里,“……其實還有一位我在夢里見過的meimei?!?/br> “你也像她……” 柳眉在一旁聽得心里忍不住發(fā)酸,低頭去拭淚,因此沒注意到五兒的目光在不經(jīng)意之間向她所在的地方掃過來。 柳五兒聽懂了寶玉的心酸,索性張開了手臂,輕輕攬住寶玉,柔聲嘆道:“或許就是因為這個,上天才讓我留在二爺身邊,讓我能來安慰二爺?shù)陌?!?/br> 雖然身在這昏暗凄涼的獄神廟里,寶玉聽了這般的軟語安慰,還是忍不住觸動了情腸,徑自往五兒懷里一倒,將面孔埋在她懷中,哀哀地哭出了聲。 柳眉旁觀著,正暗自傷懷,忽然反應(yīng)過來,見柳五兒的目光正透過迷霧,直直地望向她。 “你在這里看了這么久,有什么想說的?”柳五兒聲音冷厲,尖銳地送入柳眉耳中。而寶玉卻渾似聽不見柳五兒的話,只繼續(xù)在那溫柔的懷抱里繼續(xù)哀苦,悼念那些被他錯失,永遠再不回來的珍寶。 “五兒姐……”柳眉很是震驚。她突然意識到,此時此刻,這世界里,只有柳五兒一個能看見她,與她交談。 “不要叫我姐!在這個世界里,你根本就是個外來者,你原本就不該存在!”柳五兒的話直戳入柳眉的心。 “是……”柳眉無可辯駁。 “你為了一己的喜好,在這里興風(fēng)作浪,生生地改變了扭曲了這世界……你擠去了我的位置,改了我的命數(shù)。不止如此,你還為世人引來災(zāi)殃,偏又阻止這世界復(fù)原,無數(shù)生靈因你而毀滅,無數(shù)人因你而受苦……你,你根本就是這世上的毒?!?/br> 柳眉:我……哪有? 可是反駁的話,柳眉偏偏說不出口。 “可是你是不是從來沒想到過,即便到了這里,這獄神廟里,我依舊能將這命數(shù)給拗回來么?”五兒又問。 柳眉不免往后退了一小步,“你的命數(shù)?” 瞬間她好似有些想明白了,柳五兒身在又副冊上,她的命運,似乎終是作為黛玉晴雯的替身,給身在絕境之中的寶玉帶來一點點安慰。 “可是……可是我不明白你圖什么?”柳眉急急地問五兒。 她不明白,作為一個替身,飛蛾撲火般地去愛一個人,安慰一個人,就真的那么令人向往、那么教人執(zhí)著么? 柳五兒淡漠地答一句,“你不懂——你不是這個世上的人,你也不懂這個世界里這么多的女子,你更沒資格以你的準繩去衡量別人。” “所以你……你就要在這獄神廟里,一直這樣陪伴寶玉,陪伴下去么?”柳眉望著兀自伏在柳五兒懷中哀哀痛哭的寶玉,低聲發(fā)問。 “你知道該怎么做的,”柳五兒突然詭笑著,抬眼望著柳眉,“你知道的?!?/br> “這個世界還有一線機會能回歸正軌,好死去的,賴活著的,都還能循著他們的命數(shù)這么過下去,迎來她們自找的結(jié)局。而你,你知道該怎么辦?!?/br> “解鈴還須系鈴人!”柳五兒繼續(xù)詭笑著道。 這話與黛玉說的不謀而合,正戳中了柳眉的心思。柳眉十分費力地想要思索,卻無端端覺得心內(nèi)一陣絞痛。她忍不住往后退了幾步,突然一腳踏空,身體向后便倒,直墜入那無底的萬丈深淵里去…… * 柳眉掙扎著撐起身體,才發(fā)覺自己兀自躺在忠順親王府的床榻上。原來是南柯一夢——柳眉陡然省過來,剛才夢里的那個柳五兒,恐怕只是因為她自己的心事折映,才會夢見這樣的五兒——好些話,本不是柳五兒平素說話的口氣與用詞,不是她能說出來的。 此刻她身邊枕衾兀自溫暖,卻空落落地沒有人。 世清不在。 臥室的墻壁上映著橙紅色的光,忽明忽暗地閃動,隱隱有一股燒焦了的氣息從窗外傳進來,在臥室內(nèi)彌漫開來。 柳眉嚇得一個激靈,趕緊披衣坐起,推開門,正見到西面半邊的天空已經(jīng)染成赤紅色。世清正立在階前,望著空中偶爾飛過來的一點點火花,任那燥熱的風(fēng)將他的黑發(fā)從肩上拂起。 “是哪里走水了么?” 柳眉趕緊問。 世清卻突然將她一把抓過來,攬在自己懷里,低聲安慰她:“不要怕,不要怕——” “不是近處哪里走水……是天,天塌了……” 這個世界終于承受不住壓力,崩壞了。 柳眉聽見世清這么說,突然將他一把推開,獨自一個站著,立在那熾烈的風(fēng)里。 世清被她推開,有些猝不及防。 柳眉便獨自一人在那里,立了良久,可她始終都是好端端的。世清則始終陪在她身旁幾步之外,靜靜望著她,一語不發(fā)。 夜早已深沉,天依舊是紅色的,空氣依舊熾熱逼人。 柳眉終于轉(zhuǎn)過頭來,望著世清,顫聲問道:“你不是說過,只是我一個人會倒霉么?”她掩藏了很久很久的心事,到今日,終于再也耐不住,借機一起迸了出來。 ——你,那么能耐,那么神通,你從來不會弄錯,卻只是不肯說。 世清眼中有沉痛的海,無邊無際,卻始終忍著,溢不出來。 柳眉則眼里噙著淚,對世清大聲說:“所以到頭來還是要我自己面對……自己選擇離開你……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