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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她謝過了這裝神弄鬼的兩位, 自己留下來照顧世清。 說來也怪, 自從得了寶玉的玉掛在世清臥房內(nèi)檻上,世清胸口的那股黑氣終于停了下來,不再向他的心口運動。柳眉看著最后只差的那一兩寸距離,心里后怕萬分——若是再遲一會兒,她難免追悔終身。 從這一夜開始, 柳眉便獨自一人留在親王府近身照料世清,給他服用流質(zhì)食水, 連擦身清潔,換衣?lián)Q被這等親密之事也都是她一手cao持,甚至唯恐他沉睡得太久,影響了身體機能, 時時給他按摩手足。 然而世清卻一直不曾醒來, 而他胸口的那股黑氣, 也一直停在那里, 不進也不退, 只不過微微有點淡下去,但不顯著。 柳眉意識里的雜音也逐漸黯淡下去,轉(zhuǎn)為一片無序的沙沙聲,始終在她腦海里盤旋不去。 然而就是這一點點雜音, 也成了柳眉每天自我安慰的理由——畢竟她還有希望,畢竟她不是一個人…… 除了照顧世清之外,府外的事她一概通過指令那幾名長史官去完成。 先是自己娘那里:柳眉剛剛進府那天的時候,就輾轉(zhuǎn)托人去給母親捎話。當時是找了個借口,只說是去鴻順樓幫忙,忙得太晚了就去林小紅那里混兩晚。 可是瞞一兩天尚可,三十三天便有點太長了。 無奈之下,柳眉命一名長史官將母親請到了忠順親王府,當面解釋。 柳母一見這架勢就被嚇到了:“眉兒啊,你怎么比你姐還敢攀那高枝兒,怎么竟到這樣尊貴的大人物府上來當差了???” 柳眉原本一直發(fā)愁,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向母親解釋她滯留親王府的原因。聽見母親這么說,柳眉突然靈機一動:“當差?是啊,娘,我這也是受人所托,所以才到這里當差來的啊!” 她干脆扯了個謊,只說是忠順親王得了重癥,食水難進。只因他是鴻順樓的??停ㄓ续欗槝堑膹N子料理的粥水之類還能入口一二。所以親王府特為求到了鴻順樓那里,請柳眉過府cao持幾天飯食。 柳母倒也記得這位十分贊賞她那野雞瓜齏套餐的親王殿下,聽說世清病了,也頗為擔憂,只是聽說柳眉要在這里留上至少一個月,便眼神狐疑,在柳眉面上掃來掃去。 柳眉自然明白母親心里在想著什么,只是此刻她憂心得緊,全然再沒有心思詳細解釋,只是語氣誠懇中中帶著堅定,開口乞求道:“娘,我與他身份有天淵之別,這我自然知道。若是他沒病沒災(zāi)好好的在這世上,我就決計不可能放下自尊,前來俯就。可是他如今……娘,念在他以前關(guān)照過女兒的份兒上,讓女兒照顧他幾天……或許,或許這也就是最后幾天了……” 柳母知道這個小女兒一向自己有主意,自己再怎么勸,恐怕也勸不動。再者她好不容易拉扯大了兩個閨女,然而這兩個閨女都沒有聽她的話的習慣。 柳母有一種森森的挫敗感,但是無奈之下,也只得口中喃喃念叨幾句之后,默默回轉(zhuǎn)。好在近來柳父如今在家,總算能給妻子多些安慰。 接下來是賈府。 寶玉與柳五兒聯(lián)手,用一塊漢玉頂替,將他那塊玉的事兒一連瞞了好幾日,終于被襲人發(fā)覺了。 襲人先是告訴了寶釵,寶釵震怒之下,在怡紅院中查問此事,想要知道這玉究竟是怎樣被換,然后送出府去的。豈料這事兒卻被寶玉大包大攬地全應(yīng)了,只說是他一個人的主意。寶釵又氣又急,偏又怕賈母等人知道著急,一面幫著寶玉掩飾,一面私底下查問那玉的去向。 偏這時忠順親王府直接遣了長史官去見賈政,開門見山地告訴他,說是親王殿下賞識寶玉,所以已經(jīng)將寶玉的寶玉借去一用,約定一個月之后歸還,屆時有重謝。 賈政哪里敢得罪忠順親王府,恭恭敬敬送走長史官之后,反過來夸獎寶玉,贊他竟想到這種辦法結(jié)交親王府。 寶玉寶釵這對夫婦心內(nèi)各生尷尬——寶玉不喜寶釵事事出頭做主,寶釵則不喜寶玉有心瞞哄,夫妻兩個,原本該齊眉舉案的,漸漸卻成了兩條心了。 不過,這些柳眉統(tǒng)統(tǒng)不知道,她所有的時間,都用來陪伴世清。甚至她困了倦了,也不過在世清身畔略歇一會兒,不敢當真睡去——怕一覺睡醒,意識里已經(jīng)萬籟俱寂,世清已經(jīng)離她而去。 如此漸漸地熬到了三十三天上頭。世清右臂到胸口上的黑氣已經(jīng)漸漸地淡去,人卻沒有醒來。 柳眉卻真的累了,撐著在世清榻旁打了一個盹,睡得迷迷糊糊之際,她夢見自己意識里的雜音不見了。 真的不見了—— 柳眉即便在夢中,也無法控制地想要大哭,手一伸,往前一探,她才意識到,一直臥在榻上,任由她照料的男人,竟然也不見了。 柳眉不知是自己是哭醒的還是被嚇醒的,總之她撐起身的時候,面前床榻上空空如也。 臥榻之中原本點著的一對蠟燭此時已漸漸燃盡,蠟淚凝成一團一團,落在燭臺腳下。一縷曦光透過窗紙,將室內(nèi)照亮了些,也讓柳眉漸漸清醒。 她肩上披著一件男人的外袍。 柳眉好似意識到了什么,連忙起身,踏出臥房的門。 早春二月,天氣猶嫌微冷,可是那晨間的天卻藍得沒有一絲雜質(zhì)。北歸的大雁排成個“人”字,從萬尺的高空飛過,遠遠看去,像是兩行細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