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知道的，她早知道兩人的結(jié)局就是這樣，她不過是在目睹書上寫著的故事在眼前又發(fā)生了一遍而已。

    可也就是因為如此，柳眉才會覺得痛心疾首。

    她曾經(jīng)告訴過司棋，請她一切都要和心上人商量好了再做決定的；她也曾親眼見到潘又安，見他那樣意氣風(fēng)發(fā)地回京；這一對年輕人，曾經(jīng)那樣努力地堅持過，他們值得擁有一個美好的結(jié)局。可是倒頭來，卻……

    原來，命運竟是“這樣”不可改變的——竟是“這樣”，因為長史官的一句話，從而不可改變的。

    此刻柳眉五臟六腑都覺得疼，勉強(qiáng)扶著墻，轉(zhuǎn)過身，卻見迎面潘又安正招呼著將那兩具棺材都抬進(jìn)小院里來。

    而在潘又安身后，柳眉見到了那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

    “你剛才曾經(jīng)召喚我？”

    意識里，世情系統(tǒng)終于上線，平平靜靜地問出這一句。

    遠(yuǎn)處，忠順親王世清獨自一人，錦袍玉帶，面沉如水，立在榮寧后街之上，引人側(cè)目。然而他眼中，就只有柳眉一人。

    柳眉身后，潘又安慘笑一聲，道：“jiejie，我說過的，要對你負(fù)責(zé)的?！?/br>
    隨即便聽眾人一陣驚呼，接著是驚嘆聲與哭聲一起大作。司棋之母哭得尤其響亮，哭著叫司棋，又哭潘又安，一面哭一面罵著這兩個傻子。

    而柳眉卻自覺連哭的力氣也沒有了，她踉踉蹌蹌地往前走了好久，才走到世清面前。世清將她的手臂一挽，只帶到個僻靜角落里，兩人面對了面，柳眉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角，顫著聲音開了口：“原來是你……”

    真的是你……

    到了這時候，便想要自欺，也不可得——

    “是我！”

    世清在她對面，低下頭，眼里映著柳眉的影子。

    “財帛這樣?xùn)|西，或許能讓潘又安成功地娶了司棋?？墒沁@種猜疑卻會像是一根刺，或是像是個毒瘤，永遠(yuǎn)長在他們心里。與其那樣，倒不如現(xiàn)在就戳破了，讓膿水淌盡。至少世人還會欽佩他們剛烈情真?！?/br>
    世清平平靜靜地說出了口，這話在柳眉耳中聽來，卻如數(shù)九寒冬里的堅冰，冰冷徹骨。

    “剛烈情真？”

    柳眉的淚水幾乎奪眶而出，“命都沒有了，還要什么剛烈情真？還真的是難為你……為他們這一對，如此體貼著想?！?/br>
    她說得激憤，世清不為所動，淡淡回復(fù)道：“謝謝夸獎，不過是因為我……平素就將世情看得透一些吧?！?/br>
    柳眉的淚水終于滾落下來，“原來，你叫這個名字，竟然是這個用意?！?/br>
    世清，世情——曹公一本奇書，本就是將世情寫得深刻，寫得冷清，寫到教人即便是大暑天看了，也能從心底生出寒意來。

    世清見到她落淚，忍不住便伸出手想要擦拭，伸到一半，不知為何，卻好像是失了力氣，垂了下去。他眼里透出痛苦，眼神專注而又貪婪地望著柳眉，似乎想要將她看個徹底，又似乎想要將她的樣子永遠(yuǎn)記住。

    柳眉卻沒有注意到世清這樣，她甚至沒有注意到意識里開始響起一陣輕微的雜音。

    她一伸袖子，在臉上胡亂抹了一把，穩(wěn)了穩(wěn)自己的情緒，抬頭看著世清，認(rèn)真地說：“我想，我們之間大概是生了什么誤會?！?/br>
    “以前也發(fā)生過這樣的事——擺在我眼前的事實，叫我無法不讓自己去聯(lián)想，聯(lián)想你就是這個世界的護(hù)衛(wèi)者。悲劇循著它們的腳本，一樣不差地發(fā)生，而你則是那個確保這些命中注定的悲劇不受打擾的人。”

    “可我卻知道你不是這樣的！”柳眉難過得再度流下淚來。然而這一回她卻依舊沒有去回避她和世清之間問題，“這世上，沒有解不開的誤會，只有不愿去溝通的怨侶。世清，你老實告訴我，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世清望著柳眉，眼中終于流露出一絲痛苦。

    柳眉身后，能聽見有人在大聲宣告：“這潘小哥，還有這位姑娘，都是自盡身亡。我看就免了報官，快快將他們兩人葬了才是正理?！?/br>
    正是那個忠順親王府長史官的聲音。

    柳眉甚至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時候過來司棋家的。

    “柳眉，”世清長長地嘆出一口氣。

    他的右手始終垂著，此刻伸左手捂住了心口。

    “我是多么希望你，能夠明白我……”他的聲音里也帶著難過，“若是你，你也能讀我的心思就好了。”

    “可是，可是我們是人啊！”柳眉靠近世清一步，盯住他的眼睛，“沒有什么人生來就能夠明白彼此，就算是最相愛最親密的人也不例外……世清，我早已將你當(dāng)一個人，一個再正常不過的人一樣看待。所以，請你將你心里想的那些，明白地告訴我，好不好？”

    這時候她已經(jīng)不能再忽視意識里的雜音了。

    這雜音來勢洶洶，越來越響，不禁教柳眉記起當(dāng)初賈璉死去的那一夜。

    “世清……”

    “親愛的柳眉，你的任務(wù)，只差最后一項，”這次回答她的，卻不是世清，而是意識里她的世情系統(tǒng)，“隨身輔助系統(tǒng)，直到最后一刻，都會忠于宿主……”

    越是說到后來，系統(tǒng)的聲音里就混上了雜音，聲音也不住地抖動。

    而柳眉面前，世清的臉色也越來越差，他每呼出一口氣，都似是帶著無盡的遺憾，終于他跨上一步，徑直就朝柳眉肩上倒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