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這張臉……倒是和那個人長得很像。”

    陌生的嘲諷喚醒混沌的意識，燦燦頭痛欲裂，一時難以理解話里的意思。

    “看什么看！把她給我弄醒！”

    在原本悅耳的女聲因為拔高了整整一個度而變得有些尖銳后，周圍傳來一陣兵荒馬亂的響動。

    金屬，木頭，水流聲……

    混亂的意識仍然難以將信息整合。

    直到一盆污水迎面潑來，透骨的涼意混合著刺鼻的酸臭才讓燦燦徹底清醒了過來。

    “……”

    說實話，燦燦現(xiàn)在的心情非常，非常的不好。

    她不喜歡失敗。

    準(zhǔn)確的說，是比“不喜歡”的程度還要更深一點。

    這種偏執(zhí)不光涵蓋了每件事的結(jié)果，連事情的過程也事無巨細(xì)的包含在內(nèi)。

    最近她是不是太大意了？

    今天才只是她回到諸夏的第二天，嚴(yán)格的說甚至還沒超過24小時。

    而她竟然已經(jīng)第二次在本來不應(yīng)該失手的地方栽了跟頭。

    先是精靈苔絲，接著是霍氏近衛(wèi)……

    但比起挫敗感，眼下的情況要緊急得多。

    濕透的衣服正緊緊黏著皮膚，水鬼似的把人往下拖，又冷又沉。

    渾濁的污水順著發(fā)梢滴滴答答的劃過鼻尖，最終窸窸窣窣地流進(jìn)了耳道里。

    發(fā)了酵的廚余污水應(yīng)該還加了別的東西，幾乎是瞬間就讓她滿身的傷口劇痛了起來。

    燦燦強(qiáng)忍著幾乎已經(jīng)在爆發(fā)邊緣的脾氣，先是劇烈咳出了幾口并不存在的水，然后才緩緩掀開了眼皮。

    就像剛被潑醒一樣。

    毫無疑問，她現(xiàn)在在迷宮里。

    否則實在無法解釋她是怎么從游戲后臺到這個暗無天日的地牢里的。

    事情不太妙。

    饒是燦燦數(shù)載炮灰生涯也從來沒聽說過迷宮會從游戲后臺觸發(fā)。

    WLO的失控情況已經(jīng)徹底脫離掌控了。

    即便神已知曉她的來意，燦燦也不會天真到以為自己就能在迷宮里橫著走。

    眼下她能做的事很簡單，多年炮灰經(jīng)驗已經(jīng)讓燦燦對此十分熟稔：先收集情報。

    所以她本身的情緒根本不值一提，哪有命要緊。

    鑲滿寶石的鞋尖抬起燦燦的下巴，抬眼看去，鞋子的主人是一位美麗的少女。

    烈焰似的紅發(fā)，如血的肌膚和紅寶石般的眼眸，全身上下唯一和紅色不沾邊的是她卷曲的黑色犄角。

    一個惡魔NPC。

    燦燦平靜地得出結(jié)論，滿是臟污的臉上卻露出了與思維背道而馳地屈辱之色。

    比起上次那個充滿暗喻的迎新儀式，這座迷宮更貼近燦燦熟悉的樣子。

    迷宮的種類大致分為三種：智斗，武斗，劇情。

    前兩者基本都會給出明確游戲規(guī)則，玩家們只用粗暴地用智力或者武力淘汰其他人就行了。

    劇情類迷宮的規(guī)則就需要玩家自己去尋找了，它更像一種綜合類考試。

    智力，體能，格斗術(shù)，應(yīng)變能力，悟性，合作能力……甚至運(yùn)氣都能左右劇情迷宮的結(jié)局。

    聽起來更難，但以她現(xiàn)在的身體情況，燦燦只會慶幸她沒有進(jìn)入那種百人大逃殺式的迷宮。

    和劇情迷宮里的智能NPC打交道要容易的多，首先，聽聽他們想說什么。

    給NPC們希望在你身上看到的反應(yīng)，他們就會繼續(xù)說下去，和人類的社交沒有任何差別。

    「這張臉……倒是和那個人長得很像?！?/br>
    蘇醒的時間極其短暫，燦燦得到的有效信息只有最開始沒頭沒尾的一句話。

    在不能折磨正主的情況下，用相貌相似的人作為發(fā)泄的代替品的確是個不錯的主意。

    而施暴者想在被折磨的人身上得到的東西，“屈辱”絕對能穩(wěn)占榜首。

    果然，這個表情取悅了對方，惡魔少女嗤笑一聲，紅寶石色的眼睛里驟然盛滿了愉悅。

    “野狗一樣的東西，竟敢用這種眼神盯著王族看？”

    惡魔少女語氣鄙夷，鞋尖卻越發(fā)上抬，似乎又并不在意被一雙不屈的眼睛冒犯。

    “我的罐子里好像還沒有這種顏色的眼珠子……你說……要不要今天就多一個藏品呢？”

    少女慢悠悠地恐嚇著，血紅的視線在燦燦臉上仔細(xì)逡巡著，直到鞋尖上的寶石棱角割破了燦燦的下巴。

    燦燦吃痛地悶哼了一聲，換來對方滿意的大笑。

    “這就對了嘛，還以為是只不會叫的狗呢！”

    精致的鞋子狠狠一抖，燦燦被揮到一旁，伏在被污水濡濕的稻草上，掙扎了好幾下都沒爬起來。

    這倒不是演的。

    霍氏近衛(wèi)招數(shù)敞亮，下的卻是狠手，加上最后后腦勺結(jié)結(jié)實實磕的那一下，讓本來就孱弱的身體雪上加霜。

    燦燦再一次慶幸這里不是百人大逃殺，否則她現(xiàn)在應(yīng)該已經(jīng)死透了。

    “沒用的廢物……”

    少女嘖了一聲，兩名骷髏士兵收到信號，粗魯?shù)匕褷N燦架起來，骨頭硌得人生疼。

    燦燦終于能徹底打量這個地方。

    一個連小窗都舍不得開一個的徹徹底底的地牢，不出意外，它潮濕且陰冷。

    一些連用途都難以想象的刑具鋪滿了兩側(cè)的長桌，飛濺狀的陳年污漬不規(guī)則地分布在石砌的墻上。

    通過燦燦頭頂一盞昏暗地小煤油燈，燦燦能看到它們的一部分，剩下的那些則逐漸退出昏黃燈光的范圍。

    這種感覺對犯人來說并不好受，你知道那是什么，你可以推斷，可以想象，它們隱約可見，但又并不真切。

    它們像是蟄伏在黑暗中的鬼，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撲上來，撕扯你，碾碎你，切割你。

    直到你成為它們身上另一層粘稠物，另一個可疑的污點。

    完美的牢房，讓犯人身心都遭受折磨的絕妙設(shè)計，如果不用在關(guān)押它的構(gòu)建師本師的情況下，那就更好了！

    是的，沒錯，這個牢房，是她構(gòu)建的。

    她現(xiàn)在的坐標(biāo)，就位于剛才那個震驚了一眾業(yè)界同僚，一體成型的黑暗王城地底暗牢里的其中一間！

    燦燦動搖了。

    她現(xiàn)在到底在哪里？迷宮？

    還是依然在游戲后臺？

    黑暗王城的數(shù)據(jù)甚至還沒有上傳到游戲里，神能動用這個場景嗎？還在那么短的時間里生成了迷宮？

    如果這里依然是后臺，那她眼前的這些人是誰？

    蜃景的人？

    皇室的人？

    他們?yōu)槭裁匆@么做？

    超出認(rèn)知的情況加上已經(jīng)快散架的身體讓燦燦有一瞬間意志力薄弱到了極點。

    “你到底是誰？”

    喃喃自語脫口而出的瞬間燦燦就清醒了。

    是迷宮淪陷。

    太過深入迷宮后人會陷入混亂，分不清現(xiàn)實和虛擬，淪陷率拉滿后會徹底相信自己是迷宮里的人，再也無法從迷宮中逃脫。

    “佚名”名字的由來，這一行業(yè)最危險的情況。

    但它一般在晚期的劇情迷宮里才會出現(xiàn)，并且要伴隨深入劇情才會“入戲”。

    請問她進(jìn)來才幾分鐘？連劇情的毛都還沒摸到！

    這里太危險了。

    如果現(xiàn)在有一面鏡子，燦燦覺得她現(xiàn)在臉上的表情應(yīng)該不像演的。

    她竟然在劇情迷宮里直接問NPC你是誰。

    完了，全完了。

    劇情迷宮第一守則：別讓NPC發(fā)現(xiàn)你其實不是你應(yīng)該扮演的那個人。

    這個問題不是不能問，但前提是你要先確認(rèn)“你們”真的不認(rèn)識。

    “我是誰？你竟然不知道我是誰？”

    果然，惡魔少女像是聽見了什么稀奇事一樣，伸手扣住了燦燦的下巴，逼她與自己對視。

    燦燦現(xiàn)在真的快宕機(jī)了。

    快點，快想點辦法。

    她不敢挪開視線，否則只會更加可疑。

    怎么才能圓過去？

    劇情不是從她醒來才開始的，玩家進(jìn)入劇情迷宮，只是像奪舍一樣突然上了某個人的身。

    劇情在玩家來之前就存在了。

    那自己來之前發(fā)生了什么？

    她顯然不是長期被關(guān)在這里的，否則惡魔少女不會有最開始那一句感慨。

    她是不久前才被關(guān)進(jìn)來的。

    和某個女人長相相似，是姐妹，還是有其他關(guān)系？

    不行，這點用不上，確認(rèn)不了具體關(guān)系胡亂開口只會更危險。

    還有什么不一般的地方？

    長桌上的刑具，有一條鞭子上的血跡更新鮮。

    牢房大門其中兩根柵欄上也有血跡。

    那兩根鐵柵欄的寬度……

    是她死死抓著瘋狂搖動，導(dǎo)致虎口撕裂留下的痕跡。

    那只孤狼在她背上留下的傷口也變成了因為不老實所受的鞭傷。

    迷宮在合理化她身上所有傷口的來源，這是不是意味著，她后腦勺的傷也有什么說法？

    有沒有可能是被一棍子敲暈了才成功綁架來的？

    “你是……嘶……頭好痛！”

    事到如今只能假裝失憶了，沒想到炮灰干了這么多年，最后還得用土辦法。

    “奧斯也是個廢物，下手這么重，帶個人回來都辦不好?！?/br>
    少女低聲罵了一句，但很快又想通什么似的恢復(fù)了笑容。

    “想不起來也沒關(guān)系，想不起來才有意思呢?！?/br>
    燦燦皺眉，什么意思？

    “聽說你在城外四處打聽你的母親的下落?！?/br>
    “那又怎樣？”

    “呵呵，妲妮卡也算是個盡職的母親嘛，養(yǎng)到一歲就拋棄了的女兒過了這么多年還想著她，真是感人啊?！?/br>
    惡魔少女裝模作樣地感慨著，在觀察到燦燦臉色微變后立即提起裙子轉(zhuǎn)身離開。

    “噢～看到你還記得一些東西真是太好了，舞會快開始了，敘舊還是留到下次吧。”

    沒了骷髏士兵的支撐，燦燦再一次跌倒在地。

    暗紅色的絲絨裙擺在她眼前劃過，在金色瞳孔上留下殘影，像一道血跡干涸的陳年舊傷。

    燦燦不顧污水濺進(jìn)眼睛里的劇痛，抬頭死死盯著那道背影。

    “你說什么？”

    燦燦并非沒有聽清。

    “你再說一遍……你知道什么？”

    妲妮卡。

    母親的名字。

    在燦燦一歲時就離開金家，離開諸夏，再見面是在她葬禮上的母親的名字。

    “你別走！回來！給我說清楚！”

    牢門重重關(guān)上，嘲弄的笑聲和輕快的腳步聲消失后，燦燦只聽得見自己狂亂的心跳。

    該死的神。

    又在讀取她的記憶。

    它知道……它全都知道……

    知道她金燦燦被親生母親拋棄，被父親利用，知道她這些年過著如野狗一般的生活。

    甚至知道她對當(dāng)年的真相一無所知。

    妲妮卡為什么生下她不久就離開金家？

    為什么不帶她一起走？為什么在那個女人當(dāng)時已經(jīng)懷上金耀入主金家的情況下把她留在金家？

    為什么放任她成為金家的一條狗，一枚棋子？

    妲妮卡離開金家的時候，正是沃徹利安崛起之時，就算沃徹利安公爵殺伐果決……

    僅僅是順手帶她離開金家難道也做不到嗎？

    她寧愿成為沃徹利安的養(yǎng)子，像蠱蟲一樣勾心斗角的活著，也比種上守宮砂成為預(yù)備性奴要好得多！

    燦燦的個人情緒并不多，在夾縫中求生的日子幾乎已經(jīng)耗盡了她所有的時間和精力。

    她只是，只是……

    有那么幾個撐不下去的瞬間才會想象，如果當(dāng)年妲妮卡帶走她，如果沒有被種上守宮砂，自己的人生會不會不一樣。

    燦燦很清楚自己現(xiàn)在的淪陷率在上升。

    但她又忍不住去想，如果神能讀取自己的記憶，說明它也能讀取其他人的記憶對不對？

    只要它讀取的當(dāng)事人夠多，是不是就能還原當(dāng)年的真相？

    還是說，這座迷宮敢這樣設(shè)定，是因為神已經(jīng)知道了真相。

    如果說上一座迷宮是隱晦的迎新儀式，這一座是否是神承諾給她的好處？

    是不是只要她繼續(xù)淪陷下去，那些所有的為什么都會有一個答案？

    燦燦維持著那個姿勢在冰涼的地上躺了許久，直到心臟在胸腔里重歸平靜，才撐著手肘緩緩坐起來。

    “過來。”

    她的臉上看不出表情，有種麻木的平靜。

    伸出傷痕累累的手朝著擺放刑具的長桌投下的大片陰影里招了招，一團(tuán)漆黑的剪影立即從黑暗中分離出來，親昵地把毛茸茸的頭塞進(jìn)燦燦滿是血污的手心。

    把她狠狠絆了一跤，差點腦袋開花的罪魁禍?zhǔn)住?/br>
    早晨夢里出現(xiàn)過的剪影小狗。

    廢了那么大勁兒就送只狗崽，沒見過那么摳的。

    任由小崽子哧溜哧溜地舔著手上的傷口，燦燦點開控制面板。

    原本灰色的寵物頁面已經(jīng)是可以查看的狀態(tài)，點開后詳細(xì)的記錄了剪影的信息。

    【名字】：（待取名）（希望能威武一點）

    【品種】：這么黑怎么看得清是什么狗呢？建議去能看清的地方再仔細(xì)看看！

    【飽食度】：養(yǎng)寵物可沒那么簡單，光靠數(shù)據(jù)只會害了你！合格的主人要學(xué)會自己判斷！

    【心情】：棒！還有什么比被漂亮mama收養(yǎng)更好的事嗎？

    【技能】：

    1.「特權(quán)l(xiāng)v1」：“尊貴之人的真容怎可窺見？跪下，親吻她的腳尖。”

    改變飼養(yǎng)者在他人眼里的樣子，至于究竟是什么樣子取決于對方對你的想象。別貪心，15分鐘足夠你干很多壞事了。

    冷卻時間：12小時

    2.「深淵lv1」：“當(dāng)你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凝視著你?！?/br>
    幫助飼養(yǎng)者凝視他人內(nèi)心最深的欲望5秒鐘，結(jié)論嘛，得看飼養(yǎng)者的悟性了，小狗狗可不管別的。

    冷卻時間：48小時

    【捕獲途徑】：神賜小禮物，希望你喜歡。不喜歡也沒辦法，活物離籠，恕不退換。

    “以后你就叫小黑了?！?/br>
    秉持著你讓我往東我偏要往西的陰暗心態(tài)，燦燦拍拍狗頭給他取好了名字。

    叮鈴一聲，寵物界面更新了狗崽的名字，同時技能欄也多出一項。

    3.「叛逆的種子」：“隨意取名這種事的弊端，相信你很熟悉了?！?/br>
    一顆種子埋下了，不知道什么時候發(fā)芽，也不知道會長出什么果子。能怎么辦呢，到時候隨機(jī)應(yīng)變吧！

    ……

    燦燦捏了捏鼻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