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jié)
原來,這家原先的大廚清明回鄉(xiāng)祭祖后就病倒了,換了個廚子也換了種口味,許多人都吃不慣就不再來了,掌柜的愁容滿面,抱怨道:“我日日想著做新菜,挑一些新鮮玩意給人嘗嘗,可就是不曉得從何處著手啊。” 沈晚夕小心臟都驚喜得快要跳出來,感覺自己就是能把掌柜的這塊爛泥扶上墻的人,啊呸,是能幫到掌柜的貴人。 還未等她開口,花枝馬上激動道:“大掌柜,你可找對人了!我嫂子做飯比商州侯府的大廚都厲害,而且做的菜都是你見都沒見過的!” 花枝不認(rèn)識什么貴人老爺,她只知道這世上是十四州侯最大,而商州是商州侯最大,商州侯府的廚子就是世上最好的。 雖然沒有吃過侯府大廚的菜,可她覺得小嫂子不會輸。 掌柜的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這不過二八芳華的小娘子,感覺自己像是病急亂投醫(yī)似的,眼前竟然一亮:“果真?” 沈晚夕急得恨不得捂上花枝的嘴,讓她吹牛。 捂不上花枝的嘴,她便攤開掌心兜住了花枝的下巴,氣笑道:“你吃過幾個人的菜,便將我夸成這樣?” 花枝驕傲道:“掌柜的不信就嘗嘗我嫂子做的菜,保準(zhǔn)您滿意!” 食盒一打開,菌子的香味撲鼻而來,縱是開了一輩子飯館的掌柜也忍不住多吸了兩口氣,還真是香! 沈晚夕見店家來了興致,算是毛遂自薦地開口道:“這是松乳菇炒rou,那是松茸牛肝菌做的豆腐羹,都是咱們山上采的好東西,今日我在家中用菌子做的菜,便盛出來一些,特意帶給掌柜的您品嘗?!?/br> 掌柜忙取來筷子夾了一口醬紅色的菌子,一口下去整個爆汁,沒想到這菌子吃起來像rou,卻又爽滑香脆,濃郁的鮮香在舌尖蕩漾,竟讓他一個嘗了幾十年美味的人欲罷不能! 店里的廚子一直站在旁邊,安靜得仿佛沒這個人,他聽著掌柜訴苦,自己心里也不是滋味。 開始他還瞧不上這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見她模樣?jì)善G,蔥手白嫩,一看就是不經(jīng)常干活的,廚子滿眼都是輕蔑??梢坏人蜷_食盒,他那早已麻木的鼻子竟然輕輕跳動起來。 “什么東西?給我看看?!?/br> 一個粗聲粗氣的男人聲音突然冒出來,沈晚夕嚇得抬頭,看到了掌柜的身后那個四十多歲的兇大叔。 猜想就是掌柜口中那不太行的大廚,沈晚夕忙將餐盤端過去笑道:“菌子,您嘗嘗?!?/br> 廚子皺著眉頭夾了一塊吞下,看不出任何情緒,沈晚夕等著他評價(jià),可見他咀嚼了好久才咽下,且眉頭仍是未曾舒展開,心里不禁敲起了小鼓。 得不到廚子的肯定,那也不行啊。 廚子還未說話,掌柜的就輕推了他一把,低聲道:“說實(shí)話,好不好吃?” 那廚子冷哼一聲,眼神古怪地盯著沈晚夕看了一眼,似乎帶著微微地怒氣:“什么東西做的?” 沈晚夕壓著心里的竊笑,知道已經(jīng)成了一半了,忙將背簍里摘的幾種菌子拿出來給掌柜和廚子看。 兩人知道松茸和牛肝菌,曉得松茸乃是山珍,不可多得,也知道牛肝菌香甜可口為人所喜,可就是沒見過松乳菇,不禁心中起惑,這什么鬼東西?是他們剛剛吃的那個么? 沈晚夕便指著那一小碟松乳菇炒rou,笑道:“rou嘛,您二位倒是一口沒動,可松乳菇都被吃得光光的,二位可不能翻臉不認(rèn)菇啊。” 掌柜的意猶未盡,又用筷子腿蘸了一點(diǎn)湯汁放在嘴里涮了涮,果然是那鮮美至極的味道! 廚子注意到她食盒里還有東西,也讓她拿出來瞧瞧。沈晚夕便將那一罐子油雞樅開了封,兩人又是一驚,竟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廚子從前也將吃剩的菌子用來做菌子油,用來拌飯或者做面條的澆頭再好不過,卻沒想到這小姑娘的罐子里竟是如此奇香!一塊煎炸過的焦黃雞樅入口,既有辣椒油的香,又有花椒的麻,還有少許豆豉的清香。 和廚子對視一眼,掌柜的當(dāng)即拍板,三十文要了松乳菇,二十文要了牛肝菌,一錢銀子要了松茸,最后又花三十文買了那一罐熬好的油雞樅,并央求沈晚夕長期為店里提供山菌,對其他種類的菌子更是求之不得。 沈晚夕拿著錢爽快地答應(yīng)了,和花枝前腳離了客滿樓,后腳就去了隔壁茶樓聽?wèi)颉?/br> 花枝高興得合不攏嘴,可四周皆是客人,不好表現(xiàn)得太過興奮,只能使勁壓抑著笑,“嫂子,你這是要發(fā)了!” 沈晚夕也沒想到這么順利,短短一天功夫就掙了近二錢銀子,抵得上莊稼人一個月的收入了。 只是山珍可貴,尤其是像松茸那一類的珍品,一個月能找到兩次就不錯了,況且那油雞樅也是她花了近半日功夫做好的,這錢來之不易。 她思慮片刻,將其中五十文撥給了花枝,找尋松茸和松乳菇有她一半的功勞,多的花枝也不肯收。 在茶樓休息片刻,沈晚夕又同花枝四處逛了逛。 想到云橫給她買過許多物件和衣裳,自己卻還從來沒有回過禮,不禁秀眉皺起,問花枝送男子什么樣的東西比較合適。 大戶人家自是香囊荷包玉佩之類的最為普遍,可如今在山里,壓根用不著這些。 花枝也沒送過鐘大通什么,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提議道:“村里的姑娘一般都會送男子一條腰帶?!?/br> 沈晚夕當(dāng)即恍然大悟,她怎么就沒想到呢! 云橫那條黑色的腰帶的確是有些舊了。 兩人找到一家樣式較多的布莊,挑了一條黑色鑲金邊的腰帶,花枝還提醒道:“自己繡上圖案更有心意?!?/br> 沈晚夕眉頭微蹙,為難道:“可我繡活不好?!?/br> 花枝怕她灰心,趕忙道:“明日云大哥出去了,我便過來教你。” 見小嫂子糊里糊涂地點(diǎn)點(diǎn)頭,花枝想笑又不敢笑。 她沒告訴小嫂子,女子只有對心儀的男子才會送上自己親手繡的腰帶,這一送,說不準(zhǔn)就成了。 ☆、贈腰帶 沈晚夕小日子又到了, 前一個月夜里就算熱,她也堅(jiān)持將被子蓋得嚴(yán)實(shí),所以這一回腹痛才緩和了不少, 可即便如此也上不了山, 走不了遠(yuǎn)路。 客滿樓那邊又要得急,花枝便一個人去山上采菌子,回來后經(jīng)沈晚夕確認(rèn)無毒后才拿去店里。 花枝沒在鎮(zhèn)上耽誤工夫,下午早早便回來了, 看到小嫂子在太陽光底下大眼瞪小眼地摸索針線,愁眉苦臉卻又嬌俏可愛,那股子認(rèn)真勁兒, 讓她不禁心中一樂。 原本沈晚夕想給云橫繡一只鷹,翱翔九天的鷹,可她轉(zhuǎn)念又想,她不求云橫能飛黃騰達(dá)一飛沖天,只想跟他過著細(xì)水流長的日子,繡鷹不好, 她怕云橫誤會。 于是她又想到了平安符, 云橫平日里飛蒼走黃, 危險(xiǎn)重重, 她想將辟邪的瑞獸紋繡在腰帶內(nèi)側(cè)那一面, 希望他平平安安, 刀槍不入。 琢磨好了圖案便開始下針了。 她向來不善針線活,在腰帶上試了幾次線似乎都不太滿意,又怕將這近一錢銀子才買來的好布料扎壞了,只能先找來一塊帕子練練手。 小時候在府中,她琴棋書畫一樣沒落下, 只是學(xué)習(xí)針黹女紅時出了點(diǎn)意外。 那時大夫人為她們請來的是滄州最好的繡娘,初學(xué)之時,繡娘布置了作業(yè),讓她們自己挑幾個花樣試著繡,其他姐妹都選了蘭花、纏枝荷、金魚之類的簡單花樣,她卻偏要給自己出難題,想為二哥繡一只仙鶴香囊。 最后,長姐繡的蓮瓣蘭清雅精致,大夫人的侄女蘇歆手下一只彩蝶繡得栩栩如生,將將要從帕子上飛出來了。 而她將自己引以為豪的第一件繡品送給二哥的時候,少年舒朗一笑,眸中似嵌著山谷里的日光,刮了刮她的鼻,輕笑道:“這是誰家姑娘繡的小鴨子,倒是可愛得緊。” 沈晚夕氣得打了他一下,兇巴巴道:“沈二,你給我睜眼看清楚!什么鴨子頭頂是紅色的,嗯?” 誠然,那只仙鶴一點(diǎn)也不仙,脖子粗,腿也粗,羽翼肥嘟嘟的像小孩兒的手指,看著就又笨又重,身后的幾朵祥云更是滑稽。 她氣得小臉通紅,當(dāng)即就要將仙鶴香囊從二哥手里奪回來,沈長澤卻不肯,抬手將香囊高高舉過頭頂。 送出的東西,他不許她收回。 這沈二郎十二歲就在軍中立了功,雖然只比沈晚夕大兩歲,可身高卻比她高出不少,那時候她只到少年肩膀下,任她怎么踮腳,跳啊蹦的都夠不著。 后來,沈長澤休沐日歸家時總是系著那只仙鶴香囊,不少世家子弟見到都笑一句:“這香囊也忒特別了!” 沈長澤便回笑道:“這是我家三妹繡的仙鶴,日后你們誰若是娶了她,也可享受這份殊榮。” 眾人悻悻拂手,想娶沈家兩位姑娘的州侯世子都不在少數(shù),尤其那沈三小姐生得粉嫩伶俐,說句傾城之姿也不為過,聽說才五歲的時候就有高門主母上門說親了,哪里輪得到他們? 況且論軍功和武功,他們連沈家二郎都遠(yuǎn)遠(yuǎn)不及,又怎敢肖想他家的小妹呢。 沈長澤回府后,她特意將近日繡好的小錦鯉送到荷風(fēng)苑,讓二哥將之前那只仙鶴換下來。 沈長澤仍是不肯,她便一直嘟囔著煩他:“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繡得很好了!??!你再帶著這個,旁人見了怎么看我?” 少年卻笑撫她鬢邊絨發(fā):“日后你繡得再好也是別人家的,唯有二哥得你第一件繡品,是這世上獨(dú)一無二的。仙鶴傍身辟邪,二哥便能多留你在府中兩年了?!?/br> …… 沈家二郎,金槍鐵馬,軒舉如竹。 他是整個滄州人人夸贊的好兒郎。 沈晚夕想二哥了。 鼻頭一酸,眼淚珍珠似的滾下來。 花枝嚇得心尖兒一顫,趕忙上前來安慰她,以為她繡不出樣子心里傷感,卻沒想到帕子上那只小仙鶴嘴巴尖尖的,鶴腿兒細(xì)細(xì)的,倒還挺神氣。 見沈晚夕垂頭喪氣,花枝忙勸道:“嫂子這不是繡得挺好的嗎?” 沈晚夕回過神來抹了眼淚,瞧了瞧那仙鶴倒真是有幾分仙氣,她又多了幾分自信,花枝再指點(diǎn)她一些,她這才鼓足勇氣在那根已經(jīng)千瘡百孔的腰帶上下了針。 趁云橫不注意偷偷摸摸繡了三兩日,腰帶內(nèi)側(cè)的獸紋總算成了型,邊角再繡上平安二字,沈晚夕終于滿意。 傍晚時云橫回來,沈晚夕熬了一鍋粥,將白日花枝帶過來的菌子剁碎了做成菌菇包,又做了一道涼拌雞樅,粥味清淡,野生菌卻鮮美滑嫩,口□□汁,令人回味無窮。 沈晚夕猶猶豫豫不知道什么時候適合拿出腰帶,這么一耽誤,云橫洗了碗又洗了澡。 因天熱容易出汗,他連襟口都是半敞著的,露出一小塊堅(jiān)實(shí)遒勁的胸膛,腰間只用一根玄色長帶隨意系著,整個人竟有些有瀟灑肆意之風(fēng)。 只是他緊緊抿著唇,面龐堅(jiān)毅冷峻,甚至可以說是不怒自威,臉色也永遠(yuǎn)是沉沉的,除她以外,似乎與旁人永遠(yuǎn)親近不起來。 沈晚夕坐在飯桌旁的小椅上,腳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著地面。 她不是能藏東西的人,只想著今晚一定要將腰帶給云橫,腦海里幻想出了無數(shù)種場景。 “你不是腰帶都舊了嗎?我給你繡了一條新的,就當(dāng)你給我買衣裳的回禮?!?/br> “云橫,這是我隨手買的,你看看喜不喜歡?” “這給你的,拿走?!?/br> “撿的。” …… 沈晚夕腦子亂哄哄的,直到云橫搬了浴桶進(jìn)來,提醒她洗澡。 浴桶是云橫前幾天剛打的,學(xué)會造船之后,浴桶對他來說更不是難事了。 沈晚夕不能像男人一樣去河邊往身上潑水洗澡,也不能總是用毛巾蘸水擦身,有浴桶泡澡就舒服多了,她還用大豆粉混著皂莢、白芷搗成細(xì)末,做成簡單的澡豆,洗完之后身上干干凈凈,清清爽爽的。 洗完之后,云橫把木桶移出去,洗澡水澆了菜地。 回來時小姑娘坐在床上若有所思,眉頭皺得緊緊的。 云橫不覺心中發(fā)笑,神色也慢慢緩和下來,俯下身去揉了揉她香軟的頭發(fā),問:“想什么呢?” 沈晚夕后頸被他磨得發(fā)癢,下意識想躲一躲,可云橫的手溫?zé)釁s有力度,撓得她心口發(fā)軟,面頰也慢慢浮上了一層緋色。 掌心微微發(fā)汗,她磨磨蹭蹭地從枕頭下面拿出那條繡好的腰帶,遞給他之后趕忙轉(zhuǎn)了頭,裝作毫不在意地說:“這個……給你?!?/br> 云橫接過腰帶,垂眼細(xì)細(xì)看了看,不禁唇角一彎。